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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再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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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以后,林右真的手机里依然保存着一句没有编辑完的文字:我们生活在一个,很多事情不用去努力的年代……

    她忘记当时自己要表达什么观点了。

    2009年除夕,林右真坐在公交上,准备去和父亲一起过春节,她突然来的灵感让她在手机上打下了这句话,但正想继续再打些文字的她,被下车的一对老夫妻吸引了,他们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似乎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抬腿迈上台阶,她想自己有一天也会那么老的,她觉得自己永远也做不好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的准备,想到这里,刚才的灵感不知飘到了哪里,她思考着苍老的意义,离父亲家越来越近。

    她如以往似的,敲响了父亲家的门,可没有人开门,也许是出去买东西了?可屋子里明明有电视节目的声音,她又大声的拍了拍门,可屋里依然没有人应答。她稍有些紧张,担心是不是父亲在家遭遇了煤气中毒,于是她忍不住给樊柔晶拨去了电话。

    “你别着急,也许叔叔睡着了没听见呢?”电话另一侧,樊柔晶语气也有些着急,但尽量放慢语速地安慰林右真,“别瞎想,人上岁数耳朵不好。”

    “不和你说了,我要找开锁师傅。”林右真着急地挂了电话,可她又一想,自己哪儿知道开锁师傅的电话呢,着急的她报警了。

    警察打开了房门,客厅里的电视放着往年晚会的节目集锦,空气传达出来的感觉,让林右真不敢向卧室走去,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好像逼迫自己必须去卧室看一看。

    她慢慢推开卧室的门,父亲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她不敢向前走了,只是站在门口喊着:“爸,爸。”

    一个警察推开了挡在门口的他,径直向着父亲走去,林右真看到警察拍了拍父亲,又用手摸了摸他的颈部,然后回头对她说:“你父亲不在了。”

    她忽然想起樊柔晶上次谈起死亡,说死亡是具象的,可她想反驳这个观点了,死亡一点都不具象,因为她正在被重重的不真实感包围着,父亲去世了?怎么可能,他上次还吃了车厘子说很甜,然后她的视线忽然被客厅桌子上摆放整齐的菜吸引了,父亲做了很多菜等着她来,在最中间,摆着一盆洗好的车厘子,她看了看,盆里的数量大约就是她拿给父亲的数量,原来他一直都没舍得再吃了,而是等着她一起吃呢。

    即使眼泪不停流下来,她也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父亲怎么会去世呢?她依然不敢走近父亲,她像僵住一样,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她不敢动,也不能动,她甚至觉得呼吸都要靠自己大脑来提示。

    警察走出去,站在门外联络救护车,然后又和林右真讲了一句什么,便下楼了。

    这个时候,屋里只有僵住的林右真,和“睡着”的父亲。她张开嘴说了一句话:“你为什么不吃车厘子啊?”然后情绪激动地再也没办法说下去了,

    急救医生过来的时候,问了她一些简单的问题,她机械式的回答着,医生初步的检查结果是突发性心肌梗塞,问林右真还要不要拉回医院进行解剖再深入检查,她摇了摇头。然后医生递给她几份需要签字的内容,包括死亡证明,可能是屋里太冷了,她签字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可这时她听到心里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在说,父亲不在了,你的压力不是可以减轻了吗?

    医生在一旁安慰她,说除夕发生这样的事太心疼她了,她这时对流眼泪这件事都变麻木了,它匆匆流着,似乎和她的所有思想都是割裂的,她觉得自己是混乱的。

    医生又问她现在怎么办,她茫然地看着医生,然后医生说可以帮忙联系火葬场的人,她点了点头,然后医生拨通了对方电话,叫她耐心等等,对方一会儿就过来,他们还有别的急救任务。

    屋里又只剩下了僵住的林右真,和“睡着”的父亲。她向前迈了一小步,依然距离父亲有一段距离,父亲的头倒向窗外那侧,她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只觉得眼前父亲皮肤白到发光,她哭累了,然后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她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吃的,然后她又问了父亲一句相同的话:“你为什么不吃车厘子啊?”然后眼泪又噼里啪啦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那是我特意拿给你的。”

    手机震动响了起来,是江宁发来的信息:进屋了吗?叔叔没事吧?

    然后林右真回复到:我爸走了。

    火葬场工作人员来的时候,穿着黑色的西装,他们庄重地向死者鞠了一躬,然后告诉林右真要节哀顺变。

    他们对林右真讲了abc三种不同的套餐,问林右真要选择哪个,林右真实在不能记住每种套餐都有什么区别,于是她选择了最便宜的a套餐,可即使是最便宜的,她也没有那么多钱,她问能不能现在只给押金,对方同意后续补齐就可以。

    接着,他们为父亲擦身,换上了寿衣,一套中式的缎面大褂,脚上穿上了中式布鞋。林右真看着,她想这是父亲想要的吗,他会不会想穿的是西装外套,那是记忆里小时候父亲总穿的款式。可她没有再多钱给他选择更高级的殡葬套餐了。

    我总觉得你让我压力很大,可我到底为你做过什么?

    正逢春节,火葬场初二才可以安排火化,于是父亲的遗体火化被安排在了那天。

    林右真从父亲家出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一家披萨店,她想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一下,于是她点了一份意面。

    期间,樊柔晶给她打来了电话,她话还没有说,却听到樊柔晶那边哭了起来,然后她的眼泪又不由自主流出来了,她使劲地忍耐着,控制着情绪,因为餐桌两边都有陌生食客,她不想让别人发现她的情绪正在崩溃。

    当意面端上来以后,她却看着觉得恶心,一口都不想吃下去,感觉有什么正在胃里打滚,让她想吐。

    晚上回到家,她平静地和母亲说完今天发生的种种,并没有哭,情绪也没有起伏。母亲温柔地看着她,问她还缺多少钱,初二怎么安排等等,她没有再说话了,而是看着欢乐的春晚,却不带任何表情。期间有同学向她发来了拜年短信,她面无表情地回复:哈哈谢谢,你也春节快乐。

    那一晚是怎么过去的呢,梦里是否梦见了父亲,林右真后来已经忘记了,就记得半梦半醒的时候,母亲为躺在沙发上的她,盖上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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