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曾是她的灯塔（二）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他刚刚脱离生命危险。”

    同一时间，电视上，六等星乐队晋级失败，她看到高东不时低下头，不时又对评委笑笑，她明白那种用表情隐藏起来的情绪。

    林右真拿着电话愣住了，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在身体里崩溃，这两个同时接到的坏消息，让她在现实里被固定了，拿着听筒一动不动；她想问那个女人，自己的爸爸在什么医院，但是声音，却像被固定了；她盯着电视机里高东向台下鞠躬的样子，目光被固定住了。

    其实比起比赛失败，高东更在意的是林右真到底写了什么，宣布他们晋级失败的时候，他甚至还有点开心，因为这就意味着不用和评委再寒暄什么，他可以立刻回家窝在安静的角落里看她写的内容。

    化妆间，三个人收拾好东西，向着门外走去，这时，评委中那个严肃的男人却推门进来了。

    “其实我很喜欢你们的歌，但也需要尊重比赛规则，和其他有能力的选手。”男人对他们说，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三张名片，分别递给他们。

    江宁看到公司的名字后，又看了看高东，眼前的这个人，是悦回唱片制作部的总监，唐凯。

    “比赛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有没有公司会帮你们发片，悦回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机会。”唐凯看着站在眼前的三个少年，决定带他们去见识真正的规则，不是纯粹的音乐规则，而是纯粹的弱肉强食的现实规则。

    高东记不清后来和唐凯说了什么，只记得他们互换了手机号码，然后唐凯就离开了房间。现在，他终于回到了家，打开灯以后，迫不及待地从书包里拿出报纸，迅速又仔细地寻找林右真的名字，不一会儿，他在晚报的副刊上，发现了她的名字，她的文章叫做《灯塔》：

    她是孤身漂泊在海上的船长，驾驶着一艘名为“人生”的船。

    晴天时，她会走出驾驶室看看海鸥，阴天时，她会开启船上的自动驾驶功能，然后悠闲地睡觉；

    白天，她会倚在船边，观看太阳表演的叫做东升西落的舞台剧，天空是太阳的背景，海面是太阳的舞台，太阳是个脾气蛮大的演员，不开心的时候，会用乌云遮住自己的身影；

    晚上，偶尔失眠的她，会走出驾驶室看天空的星星，什么大熊星座，猎户星座，天马星座，她都不知道，她只是单纯地欣赏着眼前能够看到的闪耀，像是天空有成千上万个精灵陪她一起失眠。她觉得这就是她喜欢的完美人生，她漫无目的漂泊在海上。

    直到有一天，在黑暗的海面上，她发现了远处的一座灯塔，他不像星星那般总是喜欢躲闪，他会一直一直地发出最柔和的光芒，他把她眼前的世界点亮了。于是，她下定决心，要把船开到灯塔那里，开到了，她就不再航行了，会定居在那里。

    为了快点到达灯塔，她觉得船上的东西太多影响航速，于是把沉重的粮食扔进了大海；

    她觉得在灯塔的光亮下，这艘船的破旧一定会一览无余，于是她连续几天没有休息，把整艘船进行了一次大扫除；

    她觉得似乎要拿一些见面礼才行，于是把船停下，跳进海里专门捕了一些鱼上来。

    她站在船头，海风把她的头发吹散了，阳光把她的皮肤晒伤了，可看着一点一点的接近，她全都不在乎了。她忘了看海鸥，忘了看太阳的表演，忘了陪她一起失眠的星星，她只想着那座灯塔。

    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开始担心，灯塔会不会在意她的散漫，会不会在意她的头发被海风吹成了死结，会不会在意她的这艘船太过老旧，不配停泊在美丽的海边，她渐渐放慢了船速，她又想到，如果要与灯塔生活在一起，就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大海了，陆地生活她会喜欢吗？陆地上的人，看到她会觉得奇怪吗？

    就在此时，海边上也出现了一个女孩，她是一个捡贝壳的女孩，她没日没夜地低头捡贝壳，有一天晚上，她也发现了远处那座灯塔，她想，灯塔下的贝壳一定又多又好看吧，于是她不再看身边的贝壳了，而是专心向灯塔方向前进，因为灯塔太远了，她又光着脚丫，所以她的脚被石头割破了，血被上涨的潮水冲掉了，所以她只是觉得疼，却从没发现自己的伤口在哪里，不过，即使发现她也不在乎，她一心一意地希望快点走到灯塔。

    作为船长的她，最后还是决定不去接近灯塔了，她调转方向，又开始向大海深处行驶。

    捡贝壳的她，终于走到了灯塔前，果然灯塔下很多又大又美丽的贝壳，比她在任何地方发现的贝壳都要美，于是她决定再也不回去了，从此以后，灯塔就是她的家。

    高东看到故事的下面还有一小段作者语，那是林右真对故事的总结吧。

    遇到喜欢的歌曲，我们总是不舍得多听，怕听腻；遇到喜欢做的事情，我们也怕重复去做，消磨掉自己的热情；遇到喜欢的人，我们也怕自己的不完美把对方吓跑，因此总是隐藏着心意。

    但喜欢的歌，就要一直听下去；喜欢做的事情，就要一直做下去；喜欢的人，更要付出百分百的诚心去喜欢，因为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的，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喜欢，都会变成不喜欢。

    当我们不再喜欢了，能够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坦诚放下，坦诚离开。

    高东看完文章，突然想起发生在初三的一件事。那天下午，他迟到了，还没推开教室门就听到班里传来哄堂大笑，趁着笑声推门而进的他，看到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也笑弯了腰，而林右真则站在座位上，向他传来疑惑迷茫的目光。

    下课后，他迫不及待地拉着江宁出去，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江宁告诉他，林右真上课走神发呆的毛病又犯了，老师叫她站起来回答问题，她连哪道题都不知道，老师等着拿她当典型案例批评，所以等待她给出错误答案，但周围热情的同学都一个劲儿的提醒她，是b，声音大到老师都能听见，她冲着前面给出她正确答案的男生点了点头，然后一脸正经地说，是d。他听完江宁的叙述，捂着肚子笑着说：看来林右真是真的傻。

    像是那天的情景又重新出现在眼前，高东忍不住笑了出来，可他明明不想笑的，他觉得鼻子很酸，喉咙像堵住什么似的，他想到自己曾经希望尽快成为一名签约歌手，然后搬到一个体面些的地方，用周杰伦的cd和海报布置屋里的一角，他要每周都给林右真唱《开不了口》，唱到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为止。

    原来，她早都明白的。

    他现在有成为签约歌手的机会了，可自己再也不是那个能给她唱《开不了口》的人了，他觉得自己背叛了过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活在沉重的愧疚里，他不知道自己以什么方式去面对林右真和叶可。

    高东用手背擦着眼泪，他很想去找林右真，把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切一切的想法都告诉她，他想告诉林右真，喜欢这样的自己，多么不值得。

    手机的短信提示，将高东的情绪拉回到了现实，那是田熙给他发的短信，上面这样写着：

    她最希望看到的，是你能坦诚面对自己的感情，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别去打扰伤害她了。一想到你的犹犹豫豫和拖泥带水，我就想和你绝交。

    “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的，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喜欢，都会变成不喜欢。当我们不再喜欢了，能够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坦诚放下，坦诚离开”

    高东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他很想走到林右真的面前，像以前那样，摸摸她的头发说：我们真真其实不是傻瓜嘛。

    心意一旦离开了，就再也不能回去了。想到这里，高东依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耻的叛徒，背叛了曾经的自己，和曾对自己满心期待的女孩。

    但女孩却温柔地为他的离开找到了最体贴的理由。

    他怕眼泪弄湿了报纸，于是轻轻叠好放在床上，他会把这份报纸好好珍藏起来，就像当时曾在心里珍藏过一个女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