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送别（二）

    春川市一个高档小区内，身穿名牌运动服的男人，站在很少有人经过的通风口处，颤抖着把香烟点上，他通红的双眼挤满了眼泪，像是一阵风经过，就能把眼泪吹落一样。

    5分钟以前，他的妻子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他的儿子，确切的说，那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是再婚家庭，他的亲生儿子正在电视里，唱着自己教给他的第一首歌。

    “老高，你们家小高还挺有本事。”他很不喜欢妻子依然用“你们家”这个词。

    “妈，你怎么说呢，我哥当然厉害，从小唱歌就好听。”

    他很满意这个继子，虽然两个孩子平时不常见面，可这孩子心里总有哥哥的位置，衣服，鞋子，书包，只要他有好的，就一定要求也给哥哥买一份。

    “小高要是真唱出名堂，还让他住那个破破烂烂的平房？咱在这附近给他买一套。”妻子终于说了一句他喜欢听的话。

    “他肯定不要，之前就说给他买了。”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觉得忍耐在心里的情绪好像再也关押不住了，“我下楼买包烟，待会发短信告诉我结果，他进没进决赛。”说完，他头也没回的开门出去了。

    烟雾弥漫在眼前，他好像看到了很多熟悉的画面。那时候的高东个子只到自己的肩膀，他听到自己要再婚的消息，开心地鼓起了掌，当知道再婚后可能父子不能住在一起时，高东无所谓地说：“哎呦喂，爸，你可真烦，你都问我多少次了，你别考虑我，我不过去就不过去呗，女人占有欲都强，通过我妈你都没看懂这点吗？我一个人住这里可爽了。”

    过了几年，高东和自己身高差不多了，说话的语气也比曾经稳重很多：“爸，我住这里就挺好，不需要给我买房子。而且，我妈只认识这里，你说她万一想给我个惊喜，突然回来了，没看到我，她不得着急吗？”

    泪水从这个中年男子的脸上滑了下来，伴随着大声的抽泣。电视里的高东看起来成熟太多了，个子要高出自己一头多，声音也再不是稚嫩的童声了，是男子汉的声音。他还想见见那个和自己说话都要仰起头的男孩，可是再也看不到了，自己错过太多了。

    “东东，是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眼前的时间似乎回到了1991年，他摸了摸儿子细嫩的脸蛋儿，又亲了一口，“不是天之涯，地指甲，指甲半零落。”

    小小的高东似乎没听懂，依然唱着“天之涯，地指甲，指甲半零落”，唱完还俏皮地在他面前伸出手指，让他看了看指甲。

    短信震动的声音，打扰了他的情绪，他拿出手机，上面写着：爸，哥哥他们晋级了！

    又是一阵汹涌的情绪从眼睛里淌出，他不停地用袖子擦着脸，可似乎总也擦不干，他张大嘴巴，对着手机，颤抖着说着一句又一句对不起。

    舞台上，高东微笑的嘴角像是早就练习过的一样，不论被媒体怎么拍，都弧度完美。

    这时，同样为高东流泪的还有林右真。几乎就在主持人揭晓六等星乐队晋级的一刹那，林右真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上天一定听到了我的祈祷，按照约定，他成功了，那我就要履行约定彻底不喜欢他了，今后再见到的话，也要看起来像一点不喜欢他的样子，他要呆在优秀的女孩身边。林右真想着。

    她走回房间，打开那层她命名为“爱的盒子”的抽屉，里面密密麻麻装满了折叠整齐的信，她从最下面拿出一张信纸，平铺在桌子上，用手纸擦干眼泪，开始写了起来。

    高东，你好：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给你写的第多少封信了，但肯定的是，这是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了。

    你一定觉得我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吧，说好写到20岁，可是现在就要停止了，这是因为我知道我们20岁不会在一起了，30岁，40岁，都不会在一起，所以写到这里就可以了。

    今天你们的节目开始前，我家电视出了毛病，一直看不到那个台，我当时太着急了，着急的想把不争气的电视机砸烂，可冷静下来想，砸烂了，就真看不到了。然后着急地开始哭，我想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无情呢，明明都说好要放弃你了，可为什么连隔着屏幕的欣赏都不行了呢。不过好在上天保佑，最后还是成功看到了你们的表演。

    我知道，你是喜欢过我的。初中的时候，因为替同学扫操场耽误了午饭，你特意去给我和樊柔晶买了汉堡和饮料；你总是转过头来逗我开心；看到我被高年级大哥挡在街上的时候，你着急地替我解围；有一次午饭，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去食堂领整个班的营养餐，箱子太沉了，你看到了，立刻让我走开，和那个女生一起抬着饭箱；初三春游时候，你一直陪着当时情绪低落的我；毕业那时候你是对我唱《开不了口》的吧；还有，你从我手里拿走了很危险的化学试管。能遇见你，对我来说，是十分幸运的事。

    我想，你看到后，一定会一脸傲娇地拒绝承认，这些怎么能称作喜欢呢？我有证据。初三那时候，学校统一发了桌布，放假那天，我悄悄回到教室，拿走了你的桌布，这件事樊柔晶都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像小偷一样，所以没脸告诉任何人。那时候经常看你在桌布上画画和写字，你在上面画了七龙珠，还写了很多作弊的答案，还有当时陈小春，周杰伦的歌词，我以为只是这些。回到家以后，才发现你桌布背面也有画画，那是一个女孩的侧脸，没错，是我！还看到你用缩写字母在下面写着我们的名字，gd &lyz。我应该永远和你形容不出来那时候的心情。很奇怪，第一反应不是想笑，而是想哭。

    原来被喜欢的人喜欢着，是这样的感觉，像是生命注入了活力和勇气，注入了意义和价值，这感觉是那么好。从那以后我也发生了很大改变，有了自信，会大胆去和别人交流，会去努力写文章投稿，想为了家人赚钱，也想让自己优秀。那时候学习不好的我，拼命想考上高中，也是因为你。这样就可以在作业本上堂堂正正地写下“高”这个字，而且“高东”和“高中”的发音很像。

    你对我来说一直像一座灯塔，我像是在黑夜海面上迷失的船只，是看到了你的光亮，才找到了前进方向。我想到了20岁，我也可以成为像你一样优秀的人，那时候，我就会拿着这块桌布找到你，向你表白。这一切曾是我的完美计划。

    可后来，我觉得你不喜欢我了。在没有见到叶可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为了我的压力，见到她的那天，我当场就被击败。她的言谈举止太有气质了，身材和长相也是男人都会喜欢的类型，看起来她还很有钱，更重要的是，那一天我才知道她喜欢你。很难抗拒这样的喜欢吧，如果我是男人肯定不会拒绝的。

    眼神是最不会骗人的，酒吧那帮坏人走了以后，你一直专心地看着她，体会着她的情绪，我过去找你们的时候，你只是用眼神扫过我，问我受没受伤，然后又继续体贴地看着她。我那时希望自己可以受伤，血流得越多越好，那样你也许就会重新在乎我了吧，不过我知道，那样的在乎很虚假，所以我要离开了。其实我都没资格和你讲这些，我们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后来，我知道了叶可的故事，以及她和你的故事。听樊柔晶说了以后，我开始羡慕叶可了，羡慕她和你的缘分有那么深的羁绊，你看，我们就没有。如果不是有江宁和樊柔晶，我们初中毕业以后，就像射线一样，分散开了吧。所以在毕业后的这两年，还能和你见面，我依然觉得十分幸运。

    你还记得我们在秘密基地看到的那朵黄色小花吗？我后来又去看了，早就连根被人拔起，不知去向了，可通过那件事，我更加确信了你是善良又温柔的人，能把人生第一次情感，寄托在这样优秀的你身上，我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我知道如何在心里给咱们画上句号，可不知道怎么给这封信画上句号，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未来应该也不会传达到了，因为我们将会成为两个世界的人，确切说，现在已经是两个世界了。你会一步步的更加成功，你会有让人羡慕的社交，认识各种明星，出席各种活动，所以在你身边的人，也要和你一样，同样优秀。

    你不会有自己劈腿的感觉吧，千万不要。我知道自己骨子里是多么自卑敏感，即使咱们在一起，当出现叶可这么优秀的女生时，我大概也会情不自禁地把你推向她，你只是做了我一定会让你做的事情而已。

    她是值得你好好去爱的女生。酒吧打架那天，我本能反应是怕自己受伤的，是看到樊柔晶先冲出去以后，我才反应过来你在面对危险。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到你的危险，让我觉得自己很自私。而且，即使那天我站在你旁边，我可能也不会像叶可一样勇敢地划伤那个男人，所以，我没有资格去喜欢你了。

    这封信，差不多该结束了，就像存在于我幻想中，我们的关系那样。我曾经，真的很用心地喜欢过你。

    能够喜欢你，是件特别幸运的事情。

    林右真写完后，把信纸叠好，又塞到了抽屉里。她站起来，走到床边，重重地躺了下去，大概因为哭的太久了，她沉沉的睡着了。

    那天，她做了一个特别好的梦。梦里，她和高东依然像曾经那样，坐在初中教室里，他给她唱着新学会的歌曲，他们一起看着教室窗外，天空被夕阳烧成了深深的橘色，他们笑着说，天空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