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一直属于你
一个人的童年只有音乐可以吗？在江守盛看来是不可以的，他觉得和自己小时候相比，江宁太过孤独了，也许应该换一个地方居住，换到周围都是同龄孩子的地方，对江宁成长来说是最好的。于是，在江宁即将进入小学时，他们搬去了祥营街。
老实说，虽然祥营街不如公寓楼里生活方便，也没有一扇窗户可以让阳光洒在钢琴上，而且夏天天气潮湿还会破坏钢琴的音准，甚至自己弹琴时，周围的大爷大妈都要带着孩子来“参观”，但江宁还是喜欢祥营街，在这里，他能观察到的更多，比如胆小的麻雀喜欢在下过雨后的水坑里洗澡，比如这里小孩的快乐是等着下午2点半沿街叫卖“黑加仑”的阿姨出现，比如原来有小孩能隐藏那么多心事，那个叫樊柔晶的女孩，她的爸爸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知道樊柔晶的这个秘密，是一次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住在4号的樊姐今天带着我去了一处菜市场，比我经常去的那个好太多了，这里种类多还便宜，走的也不远。瞅瞅我之前多傻，去的又远东西又贵。”母亲炒着蒜苔，父亲在旁边递给她盐。
“嗯，住老街最好的地方就是邻里关系了，所以不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嘛。”
“是啊，咱们以后多照顾照顾樊姐家，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太不容易了。听张大妈说，她丈夫都没等到孩子出生就消失了。”母亲向锅里撒了一勺盐，又把盐盒子交给父亲。
“你可别给别人瞎传啊，咱们多帮帮人家没错，人家私人生活别打听，不合适。”
“哎呀哎呀，这我当然知道。对，你们不是出了卡通的床单吗？我说送人家一套。”
“嗯，那我明天就拿回来一套。”
在门外接水的江宁就是这样听到了关于樊柔晶的事情。
“你想学钢琴吗？”一天晚上，江宁在门口看到了正准备倒垃圾的樊柔晶，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本想用一句更好点的问候，现在说出的这句，像是对自己有钢琴这件事的故意卖弄。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樊柔晶头一次在一个男孩面前没了底气。
江宁笑了，原来她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卖弄：“不会才要学啊。”
真是可恶，怎么自己又像是再卖弄这项本领呢，江宁暗暗想着。
“那也不是今天学，我现在要赶紧把垃圾扔了。”嘴上还像没事人似的樊柔晶，其实心里早就乱了阵脚，幸好有月色能挡住她害羞而泛红的脸颊，她急匆匆地向远处垃圾站走去。
音乐，可以让我们遇见自己，也可以带来挚友。
因为觉得钢琴太宝贝，如果弄脏弄坏自己家也赔不起，樊柔晶希望能先从五线谱开始学起。
“你还可以在地上给我画一架钢琴，我先练习，等我在这里都熟练以后，再去你家弹。”
尽管江宁说了很多次钢琴很皮实，弹不坏，弄脏也很好清理，但樊柔晶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虽然无奈但是也格外开心的江宁同意了。
那去哪里开始学习呢？江宁立刻想到了一个地方，那条无人问津的河畔。从最初跟随父亲晨跑时发现，这条河畔就一直是江宁最喜爱的地方，因为这里仿佛有个天然屏障，能隔绝外面的一切热闹，有时候江宁会趴在草地上，看蚂蚁如何分解一大块面包；有时候他看到随风摆动的树枝会用手默默地打着拍子；有时候他会听着鸟叫声，想着自己弹琴的指法。这是他的秘密基地，现在开始，这里同样也属于樊柔晶了。
江宁会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五线谱，会用大小差不多相等的石头标记出do re mi的位置，而樊柔晶也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学生，很快便能记住，而且因为经常看江宁不由自主动起来的手指头，她也琢磨出来了钢琴的指法，但她依然不想练习钢琴，甚至卑微的心理让她连江宁家都不敢踏入半步：因为木地板上的光泽让她觉得自己脏乎乎的鞋底有着与生俱来的原罪，因为散发着淡淡柠檬香气的房间让她发现自己衣服上的肥皂味道太过廉价，因为和睦的江宁父母让她知道原来家里有父亲这样的角色在，自己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街坊阿姨口中的“疯丫头”了，她打心眼里觉得，能和江宁成为朋友太荣幸了，但又打心眼里觉得，江宁不属于祥营街，更不属于自己。
而江宁眼里的她，却和她想象的自己千差万别。大大咧咧的樊柔晶，其实心底有着无人能及的细腻。
比如初次见面时，面对那台钢琴，她会在裤子上蹭掉手心上存留的湿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响琴键，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任由脏乎乎的手胡乱弹奏；
比如有一次江宁和母亲去市场买菜，他看到樊柔晶蹲在一处摊位前，拿着一双绣着小朵繁花的白色休闲鞋，当她母亲问完价格时，她却立刻放下鞋子，嘴里说“我不喜欢这个，太女孩子气了”，然后拽着家长离开；
比如那群和她经常在一起疯跑疯闹的男孩子被家人领回家吃晚饭时，她前一秒还伶牙俐齿的模样，后一秒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那时候祥营街正在修一处棋牌室，街边放着一处码得高高的沙堆，有时天黑了樊柔晶的母亲都没有下班，她就一个人玩着沙子，小手往沙子里不断摸索着，像是能摸到宝贝一样，江宁记得好几个晚上都能看到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小小女孩的侧影倒映在高高隆起的沙堆上。她白天过得有多精彩热闹，晚上就有多孤独冷清，江宁都看在眼里。
“就从今天开始，来我家陪我一起弹钢琴吧。”站在河畔边的江宁，突然蹲下，双手不停拍打地上脏脏的泥土，直到指甲里都塞进了碎沙才罢休。
樊柔晶正拿着树枝在地上默写音符位置，被江宁突然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她怔怔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他。
没等樊柔晶同意，江宁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小跑着奔向家的方向。
其实我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但觉得只要能陪着你，你好像就不会再难过了，而我也不会看到你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就眼睛酸酸得不能自已了。在很多年以后一个温柔的夜晚，江宁看着烟灰缸里即将燃尽的烟灰，细小的火星正拼命地释放出最后的光亮。
“钢琴才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我们一起让钢琴变成我们喜欢的样子吧。”其实江宁很宝贝自己的钢琴，看不得钢琴落上灰尘，小小的他每天都要早晚两次用掸子打扫，但这次，他想做一个口不对心的笨蛋英雄。
到家后，江宁母亲看到两个小孩子一溜烟地跑到了钢琴旁，江宁一改平时弹琴前先洗手的习惯，而是举着一双满是泥渣的手在雪白的琴键上留下黑黑的圆点，他像模像样地给一旁有些拘谨地樊柔晶讲动作要领和指法，又主动握着女孩的手让她感受按下琴键的力量。看到这个画面的江宁母亲，觉得儿子再也不是那个看起来有点高高在上的小王子了，而是一个也能品进人间烟火气的普通男孩，他正在慢慢成长。
我们小时候，比长大后更懂得爱是什么。江宁也许不属于祥营街，但从那时开始，他就属于樊柔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