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找到自己便能学会温柔

    放学后，樊柔晶拉着林右真向校外跑去，她们穿过了一群嬉嬉闹闹的初中生，经过了边喊着“将军”边放下棋子的老爷爷，又通过了一片稀疏的小树林，眼前这处安静的小河畔，正是她想送给林右真的礼物——她和江宁的秘密基地。

    说这条河畔少有人去，并不是因为它的位置隐蔽，而是因为这里冬天太冷，春天蚜虫太多，夏天河里时不时泛起难闻的污水味道，而秋天呢，这里又是一处风口，所以一年四季，这条河就没有让人喜欢的时候。但这里也还是有优点的 ，因为没有人过去，自然不会有人打扰，因此绝对安静是这里最值得称赞的地方。

    可最先发现它优点的，并非是祥营街土生土长的樊柔晶，因为她总是听到妈妈或者街坊说这条河的种种缺点，所以在她的认知里，这是一处不值得来玩的坏地方。最先发现这里的与众不同，是江宁。

    那时候的江宁其实是一个孤独的小孩，在搬来祥营街之前，他和父母住在一处老式的公寓楼里，父亲江守盛是一个忙碌又成功的生意人，在汽车还是稀罕物的90年代，他不仅配备了一辆汽车，同时还请了一个司机，每天接送他去往春川郊区的工厂，一个专门制作纺织品的工厂。江宁记忆里的父亲是一个十分守时的人，他一直清晰记得幼年的自己每晚都会专心听着熟悉的时钟，传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晚上11点父亲会准时回到家里，然后在母亲的陪同下，蹑手蹑脚地打开江宁房间的门，他会整理江宁额头前散乱的头发，母亲这时总会压低声音说 “别给孩子弄醒了”，其实江宁每次都没有睡着，他装作浑然不知地享受父亲不加掩饰的爱。

    江守盛不仅是成功的生意人，还是一个十分合格的父亲，比如他会从各个地方了解现在最流行的玩意儿，把这些都买到江宁面前；周末只要有空，他总会带着江宁踢足球；偶尔在饭桌上炒两道儿子最爱吃的菜；如果要出差外地很长时间，每周也会给江宁写信，拍摄很多好看的风景照一并寄给儿子。

    但在这所有爱的表达中，江宁还是喜欢父亲每晚回家时在自己额头上的轻抚。父爱像隔窗而进的狭长月光，温柔地点亮被漆黑包裹的夜晚。

    年幼的江宁，大多数的时候是由母亲陪伴着的。母亲安静温婉的性格也使江宁自小便不像其他男孩那样淘气，从3岁开始接触到钢琴后，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自己一个人敲击着黑白键，母亲并没有给他聘请专门的老师来授课，因为她本身是一名音乐老师，有足够丰富的经验给江宁指导，而她对江宁也并没有太宏伟的期许，只希望他有一些自己的爱好就可以，而且在她看来，音乐这样的东西更加自由，比起规规矩矩的刻板学习，她更希望江宁享受在不规则的音符中。而什么是好的音乐呢？她觉得能够打动心灵的就是好音乐，哪怕儿子正笨拙地弹着不成调的“小星星”，对她来说也是最动听的乐章。

    起初因为年纪太小，江宁对弹钢琴没有概念，他只是单纯喜欢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夏天的烈日，冬天的暖阳，总会透过窗前的玻璃照到她的脸颊，正在专心弹琴的她会眯起眼睛，鬓角的头发透过阳光看起来毛茸茸的，音符不断从她指尖传递出来，像是她的快乐永远不会间断，因此她的嘴角总是上扬的。如果说午后也有味道的话，那一定是阳光和她衣服上那淡淡柠檬香的味道，江宁那么想着，觉得自己很幸福。

    偶尔母亲也有弹错的时候，其实那时候的江宁根本听不出来，但她还是会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低下头，碰着江宁的小脑袋说“错啦错啦”。

    从最初跳跃不连贯的敲击，到后来流畅无比的弹奏，江宁能坚持下去的动力是因为在音乐中，他找到了自己，比同龄孩子要早很多很多年的，找到了自己。若干年后他曾和朋友说，是巴赫给了他上帝视角，是古典让他走向自己，只要音乐存在，画地为牢也不会孤单。而这，也是因为母亲一次漫不经意的启迪。

    那是4岁的一个平常傍晚，小小的江宁走到阳台，好奇地看着楼下孩子们玩家家酒的游戏，胖乎乎的男孩扮演父亲，头发乱蓬蓬的女孩扮演母亲，机灵又白嫩的女孩子扮演家里的小公主，站在楼上的他觉得这三个孩子看起来都不是很开心，胖乎乎的男孩眼睛一直看向远处两个拿着玩具手枪的男孩，头发乱蓬蓬的女孩没好气地在“树叶碗”里加了撒了一些小沙粒，江宁觉得她最想当的是公主，而不是“妈妈”，因为粉色的蕾丝裙完胜了对面“女儿”不拘小节的塑料拖鞋，而这个机灵的“女儿”仿佛看穿了对面“妈妈”的心思，会言语犀利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妈妈太笨了，这个饭不好吃，重新做吧。”江宁看得起劲儿。

    江宁母亲把刚刚剥好的桔子拿给江宁，温柔地望向江宁看到的地方，三个小孩子玩儿着从他们那个年代就流行的过家家游戏，微风推动白云缓缓前进，让快要落下的太阳顽皮地时而消失时而出现，骑着二八自行车的男人，车把上挂着一兜苹果，光影在他身上不断变幻，自行车与阳光交缠在一起的节奏让她想到了巴赫的钢琴平均律，于是她转身回到屋里，坐到钢琴旁自如地演奏起来，仿佛这是她对生活之美的歌颂。

    江宁那时不了解古典，更不知道巴赫是谁，连母亲弹的这首曲子他都是第一次听，很奇怪，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他再也不关心楼下3个孩子的喜怒哀乐了，仿佛他们都是无声的默片演员，他能看到在风中起舞的尘埃划出了漂亮的轨迹，他能感受到橘色的日落阳光正轻吻着自己的脸颊，他能看到五线谱上错落的音符，正活跃在每一处目所能及的地方，原来，多姿多彩是可以形容孤身一人的。

    那个傍晚，江宁比任何人，都先找到了自己。而能够看到自己的人，便也能学会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