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在黑暗中

    下午17点36分，春川的街道开始忙碌起来，整个城市仿佛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回家。在拥堵的道路中，汽车失去耐心地狂吠。在喧嚣的人行道上，一块钱一个的面包在暗自偷笑，原来廉价的自己也可以受到众人追捧。在此起彼伏的，人的和车的吵闹声中，江宁睁开双眼，对于他来说，新的一天才即将开始。

    他慢慢走出卧室。房间被墨色笼罩，但他并不想开灯，黑色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种保护。房间里时钟“嘀嗒嘀嗒”的声音，让他感到恐惧与心碎，因为记忆里某段温暖的故事中，就有这“嘀嗒嘀嗒”的声响。这是同样熟悉的声音，这是截然不同的自己，“嘀嗒嘀嗒”的声音仿佛在告诉他，生命流逝，时光不会因为他想驻足而停留。

    日夜颠倒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江宁的眼神空洞而疲惫，望着眼前的黑暗。

    他曾在夕阳西下的球场边，看到进球的少年们欢呼雀跃，而后又因为光亮一点点的被大地吸收，他们失落地奔向不同方向。

    他也曾在海边等待过日出，记得那天海滩上有个因为没睡够而哭哭啼啼的孩子，但当红色的太阳缓慢顶破海平面时，孩子破涕为笑：“像个咸鸭蛋黄。”边说着边在海滩上跑了起来，“妈，你看太阳还没我跑得快呢。”

    深陷黑暗时，也许会忘记生命的光明和喜悦，但只要目睹过光明诞生，也许就再也不会害怕被黑暗侵蚀。我们都会被光亮拯救。

    因此，从拥有这个想法开始，白昼是他在这世界上最温暖的棉被，而墨守黑夜，是他仅能为那道光付出的微不足道的力量。

    从窗外徐徐吹进来的秋风，赶走了存在房间内的不安与脆弱。江宁觉得，这风是美好的，环绕包裹着他的灵魂，送他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学生时代。

    闻着秋风的气息，他看到了那时帅气挺拔的自己和一张张稚嫩熟悉的面庞。

    大概所有人的学生时代都有着惊人的雷同：稀松平常的阳光会在某一节无聊的课上显得格外特别；篮球场上，运动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是看台上女生们的心跳；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像是薄荷味的汽水，即使在炎炎烈日下看起来也格外清爽；那时候的所有烦恼，仿佛只要飞快地骑着单车就能统统甩掉。

    那个时代有着最和煦温暖的日光，不论后来的人生中经历着怎样的冰冷和风雨，但只要想到那时，就都会被那道温暖所覆盖。只要那时的记忆还在，还能从脑海中一遍遍重温当时的故事，还能将那时的情绪涟漪感同身受的体会着，那么那个时代就是人生中最坚固的庇护所。

    也许我们想回到过去，只是想被过去疗愈和修复，好能以更有力量的姿态站在当下。

    又是一阵秋风吹进了房间，可江宁却突然觉得这秋风不再美好了，甚至变得残酷起来，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可以藏在手掌中的刻刀，一下又一下地戳进他的身体各个地方，先是面颊，再是胸口，然后是胳膊与大腿，就像是读书时，不小心被书页割破的指尖，虽然伤口小到看不见，但疼痛依然真实。

    他痛苦地蹲在地上，环抱住自己，秋风带来的疼痛让他觉得呼吸不畅。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学生时代一起同自己走过时光的那个人，为什么现在像是不能聚拢的射线呢？相遇是白纸，离别却满是疮痍。

    他失去了刚刚的和缓，他看到身体里的猛兽正在跃跃欲试，要将自己完全撕裂。他极力地想要控制住，他倒在地上大口呼吸。

    可突然，他又笑了起来，像是那把坚硬的刻刀变成了轻柔的羽毛，不断撩拨着身体，让他全身上下都在发痒，他使劲的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但痒痒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他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停地笑。

    隐藏在脑海中的那个自己，似乎正温柔怜悯地看着此时的他：一定很难过吧，但不论多难，都要好起来，你最想说的话还没有告诉她呢。

    眩晕感开始在头脑里发酵，来自窗外各种嘈杂的声音，像是突然一起打包，强行塞到了他的耳朵里，发出蚊蚁振翅的声音，嗡嗡嗡，嗡嗡嗡，声音逐渐变成更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把他的耳朵撑开，装下整个世界的吵闹。

    他站起来，急躁不安的在黑暗里摸索，“啪”的一声，跌落的玻璃杯粉碎在冰冷的地板上，杯中溅落出来的冷水像是特意报复他的粗鲁，在空气中沸腾到100c，然后紧紧贴在他的脚面上。

    “烫。”是他对这个世界别致的问候。

    如果时光重叠，他不想让学生时代的自己，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那时候，他有多骄傲呢，仿佛未来就牢牢攥在自己的双手中。

    “看来，还是别太自信比较好。”他喃喃自语着，像是说给脑海中那个自信的少年。

    江宁痛苦地在黑暗中摸索，脑海中那个少年正在眉头紧蹙着望着他。

    “你看，你的梦想给你惹了多大麻烦啊。”他痛苦地笑着，寻找着。

    所以，如果能够重新选择，去选择成为一个，和现在不一样的大人吧。他这样想着，不知道是希望被过去原谅，还是希望得到来自过去的救援。

    摸索着摸索着，终于，他在书桌里找到了一把不大不小的刀子。

    他仔细看着那把刀子，只要扎进脖子，就能结束这望不到头的痛苦了吧？

    不，脑海里的自己正在大喊：你难道要自己懦弱的离开吗？你要去找他，去确认他的安全啊。

    是。江宁痛苦而绝望地跪在了地上，他有些喘不过气，因为太过用力和本能对抗，他大颗大颗地流着汗。

    去找他，简单的三个字支撑着他，不，是亏欠感在支撑着他。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他看着安静摆放在桌面上的那封未完成的信，意识到，也许因为自己的错误，制造了一场永恒的离别。

    月色让黑暗中的尘埃在光亮里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