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中毒
回到城中都督行辕,萧栩这才小声向韩素解释了来龙去脉,上官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竟是源于一场诡异的刺杀。
始作俑者是镇守此城的折冲都尉的妻子,她生得美貌,据说也颇有才华,然而并未担任官职,平日只在家相夫教子、主持内务。因为大战将至,城中贵人不可能举办任何形式的饮宴,原本这位夫人连见到上官麟的机会都没有,偏偏他们家唯一的女儿满周岁,虽说不能大办,为了抚慰下属,上官麟还是亲临祝贺,谁知就给了那女人可趁之机。
当时在场的仆役中,有几个是她安排的刺客,以上官麟的武艺本不会轻易受伤,偏偏事发时他正抱着小婴儿在看,难免碍手碍脚,又做不出拿无辜稚子当挡箭牌的行为,于是被刺中了腹部,原本伤势并不算严重,但刺客在匕首上煨了毒,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
上官家族曾过中毒的前例,针对这个也有所准备,军医很快替他清洗了伤口,并且服下沈凌特制的解毒丸,然而身体中的毒素显然并未完全清除,上官麟低烧一直未退,时不时便陷入昏迷,只能将军队的指挥权交上官鸿暂代,并且千叮万嘱他不能出战。
上官鸿并没有违逆兄长的想法,奈何他个性冲动易怒,又太爱护家人,被迫听于岑军在城外羞辱谩骂上官麟好几天,终于忍不住带兵出城,然后被一路引到秋水原,中了敌人的伏击。
萧栩倒是将形势看得很清楚,规劝上官鸿未果,只得一咬牙强闯上官麟的卧房,幸而他那时正好清醒过来,听完汇报,顾不得自己的身体状况,立刻赶去驰援,后来的事韩素就知道了。
听完他解释来龙去脉,韩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听你的意思,这次刺杀全是都尉的妻子策划,和都尉本人没有关系?”
萧栩苦笑道:“韩将军是否也觉得这太匪夷所思?最开始我们的确更怀疑陈都尉,然而一个人暗中做下恶事,只要有心调查,绝不会无迹可寻。但此事仍然疑点重重,大都督自认从未见过陈夫人,她出生之家亦与河东毫无交集,不可能有什么仇怨,完全查不出动机。”
“她和同党至今无一人肯招供?”
“是,不瞒你说,除去那些当场自尽的,我们擒获了两名刺客,即使动用酷刑,仍然无法让他们开口,陈夫人连自己的父母、丈夫和女儿都不放在心上,她家那边也是无论如何审问,只喊冤说毫不知情。”
韩素听得心头一动,“这种情况……倒像经过严格训练的暗线,而且幕后势力绝对不小。”
萧栩先是怔了怔,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若真如将军所料,那养大她的家人应该不会无辜,她嫁人已有五年,再加上培养的时间,幕后主使恐怕蓄谋已久,初衷并非针对大都督,或许为了控制陈都尉更为合理,什么人会有这样的需求?”
心中不是没有怀疑对象,但还缺少证据,韩素便不欲多说,“此事延后再想,这次和我同行的恰有精通医术之人,先让她看看二郎究竟所中何毒,或许能够获得新的线索。”
“将军说得对,目前最重要是治好大都督,我会顺着这思路再详查相关人事。”萧栩之前好不容易才被说动归顺,如今看来,至少是真心为上官麟效力了。
他们回到城中的都督行辕,将上官麟安置在床榻上,韩素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感觉比之前还要烫些,心里焦急万分,但医疗水平跟不上,只能用湿敷进行物理降温,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不过折腾了一会儿,上官麟总算醒转,片刻茫然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韩素,笑容中还带着点虚弱的味道,“阿蛮妹妹,我好想你。”
韩素只觉眼睛有些发涩,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我也是,如果二郎快点好起来,我就多陪你一段时日。”
上官麟眨了眨眼睛道:“我一定努力,但是此战河东损失颇重,接下来于岑军恐怕会全力攻城,阿蛮妹妹……我只能将大家托付给你了。”
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谦虚绝对不是美德,韩素毫不犹豫地应道:“你放心。”
得了她的保证,上官麟这才看向全身都被自责情绪笼罩的弟弟,叹道:“四郎,往事不可追,别让我们的同袍白白牺牲。你应当自我检讨,但若就此失了锐气,最高兴的是敌人。”
上官鸿身体剧烈一震,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阿兄,我会好好听从三娘的指令,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
这边刚确定下未来的指挥权,那头何校尉就接了白婵赶过来,上官麟还记得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并未多问,既然人是韩素带来的,自然可信。
经过仔细地诊查,白婵终于得出了结论,“上官都督所中之毒,是从一种植物果实中提取的浆液,通过血液进入体内,会使人发热昏迷,如果不能彻底清除毒素,情况将越来越严重,直至死亡。我所知的解毒之法有二,月影草无毒不解,但其弊端想必无需再说,另外还有种药物专克此毒,且不会留下后遗症,只是过程相当难忍,不知上官都督作何选择?”
“当然是第二种。”
比起上官麟的不假思索,韩素却要更谨慎些,“敢问大祭司,所谓难忍,究竟是何种感觉?”能和月影草放在一起让人选择,绝非轻易能够想象的痛苦,她担心上官麟低估。
白婵显然正等着这一问,神情严肃地回答道:“服药后整整一日,如同千刀凌迟、万蚁噬身,到那时,或许死亡反而是件仁慈之事。”
这下不止韩素,在场之人都显露出忧虑和不忍的神色,唯独上官麟毫不动摇,攥着韩素的衣袖央求道:“阿蛮妹妹,别担心,我想长长久久地陪着你,一定能撑得住。”
韩素听得心头一软,点头答应道:“好,我们就用第二种方法,但必须预先做好防范措施,以免你在解毒的过程中伤到自己,二郎可要服从安排才行。”
上官麟连忙保证道:“我全听阿蛮妹妹的。”
谈妥之后,白婵自去配药,韩素则带着侍从开始准备。首先给床榻加上一张厚厚的羊毛褥子,精心包扎好上官麟腹部的伤口,再让人取来四副镣铐,用柔软的貂皮包裹,将四肢拉开分别锁在床角,限制住挣扎的幅度。这种姿势比较舒展,适合长时间拘束,但视觉效果实在不可言说,韩素一眼瞥见他发红的耳根,令侍从退下,然后坐到床头,右手轻抚微凉的面颊,柔声问道:“二郎若有感觉任何不舒服之处,别忍着不告诉我。”
红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扩散,那双明净的眼眸难得闪闪烁烁,“没……没不舒服,只是这样感觉有点奇怪……”
韩素忽然生起一丝邪恶想法,指尖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摩挲了几下,用暧昧的口吻说道,“阿麟是我好不容易抢回来的战利品,要乖乖听话,否则会受到惩罚哦。”
被调戏一番后,上官麟反而放得开了,侧过头蹭蹭她的手心,柔顺地说道:“我怎么敢违逆妻主。”
这招杀伤力太大,韩素全身发麻,连忙放开他,起身道:“二郎,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找白婵拿药。”说完便匆匆逃离房间。这家伙绝对是个天然撩、反差萌,偏偏目前又不能真的欺负他,只好退避三舍。
转去白婵的房间,她刚刚将药配好,倒入小玉瓶中递给韩素,解释道:“喝下此药之后,副作用很快就会显现,到时候千万做好防护措施,别让他有自伤的能力。”
韩素早考虑过这条,点头表示明白,随即问道:“大祭司可知上官都督所中之毒源于何地?”
“能提炼此毒及其解药的植物都不常见,只生长于一个西域小国。我们前任的祭司选择该国游历,寻找独特的药草,在深山中遇到六人迷失,误食此毒果,唯独两人症状有所不同,正是阴差阳错之下又吃了解毒之物所致。其中一人因忍耐不住自行了断,另一人更坚韧些,前任祭司得以将他制住,虽说经受了极大折磨,却也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大祭司可否告知该国的名字?”
“云居国,以生产玉石闻名,想必将军曾经耳闻。”
韩素只觉胸口腾地烧起一把怒火,强自压抑住厌恶的情绪说道:“多谢大祭司,我先失陪了。”
尽管已经锁定嫌疑人,韩素却不打算现在说出来让上官麟烦心,因此只讲解毒之事,表示在服下药后,为了防止发作时咬到舌头,只能用布条勒住嘴。上官麟已经答应过全听她的,自然不会反悔,只是不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委婉提出:“阿蛮妹妹一路奔波,又经历大战,想必很累了,你准备得如此周全,我独自一人不会有什么问题……”
韩素秀眉一挑,断然拒绝道:“这可不行,必须有人随时观察解毒的情况,万一出现意外,才能及时处理,不是我,也会是四郎或者你信任的侍从,莫非二郎宁愿让他们守着,也不要自己的未婚妻吗?”
最后一句带了点儿娇嗔的埋怨,上官麟哪里扛得住这个,连忙投降,“怎么会!那就麻烦阿蛮妹妹了。”
“你我之间何须说麻烦。”韩素登上床榻,轻轻扶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然后小心地拧开玉瓶喂药。因为白婵说过药效发作会很快,所以上官麟很快就被剥夺了开口说话的能力,对于这般待遇,他也只能乖乖接受,心里暗自苦笑,今次真是丢脸丢到心上人面前,但愿阿蛮妹妹不会嫌弃。可又必须承认,有韩素在身边,确实让他安心很多。
韩素眼睛一瞬不瞬地注意着怀中之人,从最开始的平静,之后双眉微微皱起,锁住四肢的铁链越绷越紧,额头上也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看得出他在极力隐忍,等到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断断续续的闷哼声从喉间传出,韩素判断此时的痛苦已经超过了忍耐的极限,但她能做的只有用手紧紧将人箍住,以此来给予安慰和支持。
这样熬了足足一天,等药效终于过去,上官麟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双目紧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已经是半昏迷状态,而韩素同样累得筋疲力尽,还要强撑着爬起来帮他解开身上所有的束缚,看到掌心被掐出来的伤痕,绑在腹部的绷带也透出血色,又仔细地上药包扎,然后才开门出去。
先前上官鸿必须去军中处理事务,结束后匆匆赶回来,正在门外焦急徘徊,好不容易看见韩素,顿时眼睛一亮,迎上来问道:“三娘阿妹,阿兄他情况如何?”
“你让人去准备热水,帮二郎擦擦身子,再换套衣服,然后随他休息就是。”韩素嘱咐完,揉了揉眼睛道,“我实在有些撑不住,也需要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