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人各有命 富贵在天

    晚上7：30分，快退休的龙山县原驻东莞办事处主任陈宜彰在家看《龙山新闻》，听到新闻主持人播报说，黄新生同志任中共江南市龙山县委员会委员、常委。市委同意，提名黄新生同志为江南市龙山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人选。

    在看电视的他突然说了一句“人各有命 富贵在天”。

    他老婆坐在旁边问“什么意思，又嫉妒了。我告诉你，人比人，比死人。狗屎比不了酱。命中没有，莫强求。老头子，认命吧！”

    唉了一声，陈宜彰只在看新闻没有说话了。也没有回答老婆什么。

    他清楚的记得，才多少年呀，这个黄新生就当上了常务副县长。当年，自己要如何接待好前来东莞招商引资的县委书记陈福民，黄新生还给自己支招呢！那个时候黄新生只是一个股级干部。

    并忠告自己说“如果县委书记招待不好，驻东莞办事处主任的职务都没得做。”

    真给黄新生说中了。

    当时，因为没有接待好县委书记陈福民一行，陈宜彰不久就被免去了龙山县驻东莞办事处主任，回到县政府办工作后搞了个调研员做。

    黄新生没有说中的是，接任陈宜彰担任龙山县驻东莞办事处主任的是自己。

    陈宜彰现在想来，当时自己怎么会那么傻呢？又不要自己出一份钱，怎么就不把接待县委书记的工作做好呢？

    让县委书记满意！？

    他一直也想不通。想不通只能是想不通。事实是，领导干部的职位就是一张纸，无论你领导职位多大，只要文件一下，你什么都不是。

    快退休的陈宜彰，基本上在家，很少到单位上班。

    调研员嘛，不都这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宜彰那种想不通的想法渐渐淡忘。其实，他做了几年的龙山县驻东莞办事处主任，他自己倒没有亏什么。

    他常常形容说，当官也是像做生意一样，要算成本的。

    因为那几年，龙山县特别时兴请客送礼。县里那些行政机关单位的什么局长，包括一些有油水的事业单位什么中学校长，医院院长，传说要花上多少钱才能够当上。他却说自己没有花一分钱，就当上了龙山县驻东莞办事处主任。

    没有花钱不管，而且每年因给去到东莞打工的龙山县劳务工开计划生育证明还赚了一笔不菲的钱财。

    他有时想想，认为自己还是非常划算的。他是这样想，也是这样说的。

    陈宜彰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基本上是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初中毕业那年，父亲退休，他顶替父亲进了县政府办公室做了后勤工作。说是说后勤工作，其实就是像出租屋里的管家婆一样，身上带着几大串钥匙，管理着县政府办的物业。

    年轻时的他，似乎也没有过多的想法。

    县政府办的年轻人一个个先后都提拔，影响了，不！应该说刺激了陈宜彰，也传递给了他要求上进不少的动力。于是，他报名参加了中央党校的成人大专班学习。

    三年后，他拿到一份大专文凭。

    算是个成人大学生。

    在那个年代，机关单位大部分的干部们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取得了大专、本科学历。从这个角度来看，陈宜彰的大专学历似乎也合情合理。

    那时，不少人调侃他说，中央抄校毕业。

    终于在一年，陈宜彰晋升到了正科级科员。一个非领导职务的领导干部。他似乎也满足，最起码给亲戚朋友讲起来，在县政府上班的自己至少是个干部。管它是不是非常领导职务。

    事实上，圈子外的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体制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正科级科员是非领导职务，是一个什么概念。

    36岁那年，县政府办分配到了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他叫黄新生。也许是缘分，很快他与黄新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尽管两人之间的年龄刚好差一轮，也就是12岁。其实，那个时候，钟波也是黄新生和陈宜彰的同事。钟波是县政府办副主任兼龙山县驻北京办事处主任。

    有意思的是，或者说黄新生与钟波缘分更深，在钟波调去县土地管理局担任局长时，黄新生一起被带去到县土地管理局担任办公室主任。

    正如说“风水轮流转”似的，就在那一年，陈宜彰被派去东莞担任龙山县驻东莞办事处主任。正式成为正儿八经的科级领导。

    那个时候的东莞，经济发达，商业包括娱乐业也繁花似锦，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不少内地城市和省份都愿意到东莞开展招商引资工作。这里不仅工厂、公司、老板多，招商引资的对象也不少，容易开展招商引资工作。当然，大部分内地来的人也愿意参观欣赏，甚至享受一下，东莞的灯红酒绿和那些人间烟火。

    听说了县委书记陈福民会来东莞开展招商引资工作，陈宜彰特意跑回龙山县找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县土地管理局办公室主任黄新生，听听他对于如何接待好县委书记陈福民的建议。

    在陈宜彰眼里，黄新生像他的上级领导钟波一样是一个情商非常高的人，尤其是在服务好领导方面，更是棋高一筹。

    然而，就是这个然而，让陈宜彰在接待好县委书记陈福民的工作中，出了状况，验证了黄新生曾说的那句“如果接待不好。你的驻东莞办事处主任都没的做。”

    已经在东莞驻点住了几年的陈宜彰，回到龙山县听了黄新生的建议，他却不用。而是把心思花在了吃好喝好上。

    在这个丰衣足食的年代，吃好喝好是最原始的接待方式。尤其是领导干部，他们什么食物没有吃过，什么好酒没有品尝过。来到繁华的东莞，你不让领导们欣赏到别样的风景，领略岭南的特色，享受到异样风情，只是喝好吃好，你真太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人间烟火了。

    这是陈宜彰仕途上最大的败笔。

    黄新生所有指点陈宜彰的话都验证了，半年后，他回到龙山县政府办公室做起了最初的工作，就是每天身上多了七八串钥匙，在政府办物业处从这里走到那里，最后每天下班回家。

    唯一没有验证的话，也是陈宜彰没有想到的是，接任陈宜彰的龙山县驻东莞办事处主任是黄新生。

    今天，这个黄新生却是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了，自己马上就退休了。唉！你说陈宜彰能没有感慨吗？

    “人各有命 富贵在天”呀！认命吧！

    令陈宜彰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他打通了黄新生的手机。他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了办公桌面上。

    “嘟、嘟、嘟”陈宜彰数着响声，心情却特别激动。手机一直在“嘟、嘟、嘟”响的，到了第六个“嘟”，手机竟然拔通了。

    陈宜彰的手机上发出了他熟悉的声音“老陈呀，今天怎么想起了我？”

    “我的好朋友，你到外面当了几年副县长，竟然手机号码没有换，我试着打一下，诶！竟然也打通了。哈哈哈！”不知道陈宜彰为啥发出了极不严肃的哈哈声。

    毕竟他是给一个现任的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通电话。

    “我的手机号码不会换的。不然，你怎么能够打通我的电话。”黄新生在电话那头说。能够看出黄新生作为县领导，在老朋友面前还是没有架子。

    霎时，陈宜彰没有了接电话前的那种既紧张又激动的感觉。他说：“哪天有空，咱俩喝两杯！”

    “没问题。不过，我约你！我的时间毕竟自己掌握的不多，每天公务缠身，身不由己。”

    “我等你，随时奉陪！”陈宜彰挂了电话，特别满意的微笑了起来。

    一个周六的下午，陈宜彰接到了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黄新生的电话，约他晚上在丽港酒店三个8包厢用餐。

    陈宜彰在家里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找衣服，都没有找到一件自己非常满意的衣服。老婆看着他忙碌，也不说什么。只是好奇望着、又猜测着这个快退休的老头子在忙碌地找衣服，是为啥？

    她明白，最后，他还是要问自己的。

    可是，陈宜彰一直在找，所有的动作是那么自信，犹如在告诉老婆，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问你的。

    终于，陈宜彰在衣柜深处翻出了一件粉红色的t恤，不过有点褪色了，没有当初的鲜艳。

    这是他38岁那年最喜欢穿的一件t恤。

    年轻时，陈宜彰还是喜欢买衣服，穿得也比较时尚。当年，流行喇叭裤时，陈宜彰有一条喇叭裤的口子至少有一尺二，而且又是那种白色的。当他穿上这条喇叭裤在龙山县城招摇过市，已经是潇洒得不行了。陈宜彰的骄傲、自信一下子就出来，谁也不会想到他只是个县政府后勤管理员。

    当年，在只有6万人的龙山县城，陈宜彰可是时尚、流行衣服的引领者。身高178公分的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无论穿什么衣服就是一个衣架。

    陈宜彰似乎非常满意，露出了笑靥把t恤穿在了身上。然而，对着镜子时，他的笑靥倏时没有了，而是一副苦逼的模样。当年那种意气风发、潇洒自如的影子荡然无存，只有一张中年、还少许皱纹的老脸。

    他无奈地把t恤脱了下来，重新穿起了那件白色的短衬衣。等待赴丽港酒店聚餐的约定时间快点到来。

    作为曾经的龙山县驻东莞办事处主任陈宜彰，对于龙山县城几个有点名气的酒店， 也不陌生。包括丽港酒店。那时，因为招商引资等接待工作也时常会在这几家据说比较豪华又有档次的酒店进进出出。

    当他走进丽港酒店三个8包厢里，还是被里面高档、豪华、奢侈的装修风格所折服。

    像这样的包厢装修风格曾经在东莞五星级酒店见过。

    平时，丽港酒店三个8包厢基本上没有人能够预订到。在他的印象中，好像这三个8包厢是该酒店老板于艳艳的专用。因为，这里天天有客人。而这里的客人，不是相当级别的领导，就是于艳艳自己的贵客。

    作为第一次走进丽港酒店三个8包厢的陈宜彰，在今天也应该算是贵客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相当级别的领导嘛。

    刚坐下，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黄新生在该酒店经理于艳艳美女的陪同下，走进了三个8包厢。陈宜彰眼睛没有看黄新生，而是盯着于艳艳，眼神是所有男人见到漂亮女人那样的色眼。

    黄新生走向前，握住陈宜彰的左手，拍了拍肩膀，退后一步侧着身子指着于艳艳说：“这个酒店的老板于艳艳。怎么样，老陈。你还是老样子，不显老呢！”

    陈宜彰不好意思低下了头，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不好意思。没有立即回答黄新生的问话。

    其实，陈宜彰刚才的举动黄新生已经看到了。他是大人有大量，根本不可能去计较一个中年老男人见到美丽的女人，忘记跟自己相约的男人打招呼这一不礼貌的行为。

    黄新生笑容可掬地说“坐，老陈！看来你的气色好，生活还是很慈润的。”

    陈宜彰应该还在为自己不雅的行为不好意思，还是没有正面看黄新生，也没有立即回答。

    只是一副拘谨模样在搓着双手。

    “怎么样，说说你的情况，我们至少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黄新生说。

    “正确的应该是十一年没有见面了，我们那年在东莞进行工作移交后，就再没有见过面了。后来，你又高升到了别个县当副县长。”陈宜彰抬头看着黄新生。

    黄新生面对着陈宜彰微笑着。

    也许说起来了东莞工作移交的原因，黄新生似乎叹息了一声，他说：“是呀，一晃十年就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算起来，人的一生无非是三万多天。当年，你从东莞回来也就再没有安排实职给你。说起来也是件非常遗憾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唉！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奇妙，有时令人无法理解，更非常无奈。现在你马上就要退休了。换一句话说，就是说明你人已经老了，就是有机会、有人缘，也是不可能再提拔了。也许人生有点遗憾也是一种美。我们只能这样来安慰自己了。”

    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黄新生这些话，在陈宜彰听来，突然有股想哭又有感激的味道。他能够听出黄新生的话中之话。是呀，过去的事情一去不复返，不管当时自己不是因为工作失职，只是由于自己没有招待好领导，就这样被免去了主任职务。当时，陈宜彰感觉不公平，不平又怎么样？当官，就是一张纸，组织任命了你，你就可以趾高气扬，抬头往前走；如果下个文件把你免去，你啥也不是。虽然说，黄新生说到人生遗憾也是一种美，然而，陈宜彰的对这样的美，实在感觉不到。好在，黄新生说到的“就是有机会，有人缘，也是不可能再提拔了”的这些话，让陈宜彰感觉到了老朋友的温暖。

    也许这是陈宜彰要见黄新生的本来意义。是呀，假如现在陈宜彰不老，作为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的黄新生是有能力帮助到他的。

    “谢谢你黄常委，心中还有这个老朋友。真的是感谢！”陈宜彰站了起来向黄新生鞠躬。

    黄新生立即向前扶了扶陈宜彰说：“老陈，你这是怎么啦！”

    陈宜彰抬头望着黄新生笑了笑，是那种成就感满满的微笑。虽然这种成就感只是一句安慰的话语，没有实质意义，但是对于曾经为自己官职免去感到不平的陈宜彰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满足了，所以露出了迟到的微笑。

    这不仅仅只是安慰那么简单了。

    陈宜彰今晚的举动那么尴尬，还那么的不自然，黄新生也是有感触的，只是自己这样的身份不好说穿罢了。现在想来，自己那句“如果接待不好。你的驻东莞办事处主任都没的做。”的话，对于陈宜彰来说，就是一种噩梦。就算当时也是一种忠告，自己的一片苦心。然而，却被自己预言中了。这是一种对于好朋友多大的打击！！

    黄新生正准备组织一两句话安慰一下陈宜彰，这时，县委书记钟波走进了三个8包厢。一进来就抱了抱陈宜彰，说“老陈好，今晚我们三个曾经的同事，好好喝上几杯。”

    见到陈宜彰，钟波还是那么淡然、那么潇洒。是呀，作为曾经的同事，无论官大官小，能够聚会，就是一种对于友情的尊重，对同事的友好。

    陈宜彰两眼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