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长裙
程凉被送进精神病院后，外界发生了很多事。
于艳得知程凉出事后，她比程凉提前疯了，她的第三任法官丈夫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她，程暖在洛安租了间小房子，每天照顾于艳的起居。
许久没有联系的姚依然来看过程凉一次，她的宝宝已经两岁了，不过宝宝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姚依然和李时允离婚了。
程凉终于对姚依然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依然，当初，你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
姚依然愣了一下，过了很久才垂着眼轻声回答：“因为，关于你家里的事情，是我故意透露给别人的。我嫉妒你，比我优秀，比我漂亮，我不服气。所以后来我很后悔，我想补偿你。”
程凉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她终于从姚依然口中听到了真话，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想揭开这层布。可在暗无天日的监狱中，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姚依然眼中含泪的看着她：“橙子，你能原谅我吗？”
程凉只对她笑了笑，两手一摊，“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让你嫉妒吗？”
后来的五年中，姚依然再没出现过，或者说，她这辈子再没见过姚依然，这个她唯一的挚友。
陆明舟的亲生母亲何媛也来看过她一次，那是程凉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第二年，那时她每天要进行电疗，何媛出现时，她压根不知道这是谁。这并不能归咎于电疗削减掉的记忆，因为何媛和陆明舟父亲葬礼上的打扮没什么区别，帽子墨镜和口罩，程凉一度认为她是前来索命的黑无常，还打扮的这样时髦。
在这五年中，程凉忘了很多事情，忘了画画，忘了编码，忘了她曾是洛安城的高考状元，忘了她被孟仪堂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强奸，甚至忘了在她服刑第三年就去世的亲生母亲。
直到最后，她连手上的那枚戒指是谁送的都忘了。
不过有一件事她记得很清楚，她想去看白鹭，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看湖面嬉戏的白鹭。
服刑期满的那一天，是程暖来接她出狱的。那时她的神志还清醒着，她看到程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知道赣州的白鹭有没有飞去厦门。”
那是一个深秋，凉风轻轻吹拂着程凉的脸颊，吹乱了她好不容易才束气的长发。
那天是10月23日。
程暖拉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那我们去看看。”
这时的程暖27岁，她和27岁时的姐姐一样孑然一身。于艳去世后，她把程凉凤凰城的家租了下来。打车回家的路上，途径一片郊外的墓园，程暖扭头看着程凉，只见她不明所以的看着无名指上的太阳花戒指，小声嘟囔着：“到底是谁送的来着？”
程凉察觉到程暖的神色紧张，她问程暖：“怎么这么盯着我看？”
程暖笑着摇摇头，又把头扭了过去，看着苍凉的墓园从眼前划过。
程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只觉得心底拂过一丝悲伤，不过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往常。
程凉出狱的第二天，姐妹二人就踏上了前往赣州的旅程。
辰州直达赣州的高铁票被买断了，火车时间又太长，程暖怕程凉吃不消，只好选择从上饶中转，在那儿住上一晚，再去赣州。
五年的时间里，中国的发展迅猛，高铁和动车逐渐进入了人类的生活。
程凉像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孩，高铁上的一切事物对她来说都那么新奇。
上饶站抵达时，已经是傍晚了，天边红彤彤的霞光照进站台，照到远处的常青树，照到每个行人的脸上。程凉开始恍惚，她总觉得，这个地方不该是晚霞才对。
应该是一个旖旎的清晨，压在天际的黑云，凄冷的风，以及不像雪的白雪。
上饶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城市，夜晚的街市人山人海，头顶的灯光比晚霞还要明艳，程凉游走在人群中，像是大海中好不容易呼吸到氧气的鱼儿。
忽然间，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家暖光格调的服装店。门面的两个模特身上各穿着当季流行的秋款套装，可程凉并不是被它们吸引的。这家店只有三个模特，第三个模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长裙，它连同它身上的裙子被搁置在了角落里，作为被季节所淘汰的失败选手。
可程凉还是一眼就看到它了。
程凉鬼使神差的走进那家服装店，程暖紧紧跟随。
程凉直奔向那条裙子，在它面前停留了很久，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
“姐姐，你喜欢这条裙子？”程暖问。
程凉不遗余力的点点头。
程凉很少对一件东西表现出喜欢，这让程暖感到很欣慰，她又可以满足姐姐的心愿了。
程暖对店员说：“老板，这件裙子可以试一下吗？”
老板犹豫了一下，“就剩这一件了，需要试穿的话，我把模特身上这件脱下来。”
“好。”
当程凉穿着这条裙子从试衣间里出来时，程暖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周末，那时她在镜子面前转着身上的裙子，问姐姐，好看吗？
程凉总是淡淡的点点头，嘴上吝啬置评。
程暖突然红了眼睛。程凉在镜子面前照了照，在她问出那句‘好看吗’之前，程暖抢答道：“好看。”
程暖为她买下了这条裙子。程凉穿着漂亮的新裙子重新混入了人群，脚步轻快的样子如同7年前20岁的程暖。
晚上程暖订了一间舒适宽敞的民宿，和姐姐一同躺在一张宽大的矮床上。
程暖亲眼看着程凉把药吃下去，又按照医生的嘱咐在睡前给她按了半个小时的头，才安心的睡下。
程凉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她的妹妹只是去买早点了。她开始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潸然泪下，哭了一会儿，她穿上了自己的新裙子，独自上了街。
上饶的路不比辰州四四方方，而是弯弯绕绕，宽了窄，窄了又宽。
程凉迎着清晨的光，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太阳被乌云遮住，直到她误以为自己走遍了大街小巷。
在走进她自认为的最后一条小巷时，她突然一动不动了。
巷口的尽头是一片人烟稀少的湖泊，微风袭来，湖面漾起阵阵涟漪，倒映着一片婀娜的油菜田。有一只白色的鸟飞到湖中央，点了点水就轻盈的飞走了。
指尖划过一阵风，程凉把手抬到空中，看着那枚闪闪亮亮的太阳花戒指，眼中多了一丝澄澈。
程凉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程凉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鹅黄色的长裙，又抬头望了望微微荡漾的湖面。
她迎着风，走向了那片湖泊。
程凉的长发和裙角在秋风中扬起，和油菜田一同倒映在了清澈的湖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