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阖家团圆
她把那几幅画拿在手里看了两眼,画的都是学校里的边角料,门卫睡觉的大爷,打扫落叶的阿姨,等等。
自从温正泽去世后,于艳就不再允许她画画了,可她天生叛逆,越不让她画,她就越要乐此不疲。所以得到的结果就是一次又一次被程暖告发,一次又一次被于艳打到屁股开花。
因此现在她有些不解,她不明白于艳为什么没有将这些讨厌的东西统统撕碎了扔掉。
没了画纸的遮挡,程凉无意中发现箱子底部躺着一只落满灰尘的钥匙扣。上面挂着一个卡通形象,是一个带着耳机呈奔跑状的黄发少年,有点像高配版的马里奥。
她将它捡起,抖了抖上面的灰,拿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她已经不记得这枚钥匙扣是怎么得来的了,不过最后还是把它揣进了口袋,像是下意识的行为。
楼下时不时传来一家三口说说笑笑的声音,程凉把房门关严,看着自己狼狈的房间有些失神。
直到她打了一个困倦的哈欠。
床上已经没有被褥了,只剩一张厚床垫,她把于艳五颜六色的衣服摊在床垫上,头下枕着一个皮草,沉沉的睡了一觉。
醒来时,远处隔着窗传来隐隐的爆竹声,天已经黑了,楼下有几个小孩在甩动仙女棒,像在操纵几道转瞬即逝的流星。
门口传来几下浅浅的敲门声,一听就知道是谁,程凉说了声‘进来’。
程暖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探进头来问她,“姐,你睡醒啦?”
程凉嗯了一声,顺手打开床头的灯。
程暖走进来坐到床上,舔了舔嘴唇,对她笑着说:“年夜饭马上就好了,这个阿姨手艺可好啦,做了好多好吃的菜呢。”
程凉对程暖淡淡的笑了一下,“那你今晚可要多吃一点。”
程凉把头发随意扎成丸子头,随程暖下了楼。
电视仍开着,程跃军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文件,于艳则是在二楼的卧室。
房门没关,程凉敲了敲门框,于艳人抬头看来,程凉对她说:“我有事和你说。”
于艳正在包红包,一摞崭新的现金摆在床上,等待被塞进红包里。
红包只有两个,程凉猜测,一个给程暖,一个给保姆。
“进来吧。”说话间,于艳把东西收到床头柜上。
程凉并没有坐到她一边,而是靠在离她两米远的衣柜板上。
“看看你在学校干的好事,你叔叔跟着你在事务所都抬不起头。”于艳比程凉率先开口,手里还在整理着那打现金,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就像是讨厌一个人不屑与之相对一样。
很明显,于艳说的是程凉告发孟仪堂的事。
对于这种场面,程凉已经习以为常,并且在她的意料之中。每见于艳一面,她都会送上一份惯常的‘见面礼’,就像上次在医院收到她的巴掌一样。这次还算温和的。
程凉不愿对她多说一句废话,不以为然的开门见山,“明年我就毕业了,我要留在辰州工作。”
这甚至不是通知的口吻,而是一个为了引出下文的,没有感情色彩的祈使句。
“所以呢?”于艳抬眼看她,冷声一问。
“所以我要迁户口,麻烦把我的户口本还给我。”程凉平静的对她说。
于艳起身略过她,把房间的门关严,转身环胸靠在门上,冷冷的盯着她看。
于艳是个对形象格外在意的人,尽管是在家里,她也会打扮的精致艳丽,妆容不浓不淡,黑色过膝皮裙,玫红色打底衫的下摆掖在裙子里,显得腰身很细,就差一双高跟鞋了。程凉觉得。
“所以你回家就是为了迁走户口?”于艳质问她,尖锐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失落,程凉全然没有听出。
“对。”程凉毫不犹豫的回答。
于艳心里微微一颤,表情有些不自然,“翅膀硬了,准备飞远了?”
外头传来程暖和程跃军的笑声,隔着门传进来格外刺耳。
程凉自嘲一笑,“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一家三口对你来说还不够团圆吗?你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藏在一个只有一页的户口本上,这样很有意思吗?”
见她抿着嘴一言不发,程凉又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想再像以前那样折磨我吗?”
于艳强忍着心里的愤怒,“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她的语气像是一个语重心长的母亲对自己叛逆的孩子展现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程凉心里直泛恶心。她直直对上她的目光,厌恶道:“现在只有你我,你没必要做出这么一副样子,你对我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程凉的眼神冷漠又凌厉,使一向强势的于艳占据了下风,她的脸黑一阵白一阵,“你就这么恨我?恨这个家?”
程凉歪了歪头,疑惑的看着她,“我不该恨吗?我想你应该庆幸,我没你那么狠心。”
于艳和程跃军的卧室很大,甚至比普通人家的整套房还要大,明晃晃的灯光将母女二人的身影映射在偌大的落地窗上,一览无余。她的声音触及到冰冷的墙壁上似乎泛出了回音。程凉看着窗子里的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即刻陷入一种不为人知的、充满矛盾的沟壑。
如果她够狠心,这个团圆美满的家将不复存在。
不过这一切于艳却不得而知,她没听懂程凉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于艳即刻就调整好情绪,换上一副从容淡定的神色,“你想迁到哪儿都是你的事儿,我不拦着。只是最近你叔叔的事务所出了点儿问题,你这个时候迁会影响到他,等风头过了再说。”
对于户口这件事,程凉没有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在辰州时她已经打听清楚,即使没有户口簿,她也可以本人办理迁移户籍手续,只是流程比较繁琐而已。只是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固执的想法,总觉得亲手从于艳那里取得属于自己的户口簿才算胜利。
然而现在,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话题。
程凉看着于艳的眼睛问道:“我想问一个问题很久了,你能回答我吗?”
见于艳没说话,程凉继续:“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是因为看到我会让你想起某些痛苦的回忆,还是说……你只是单纯的想把你对爸爸的恨嫁接在我身上?”
“不对,”顿了顿,程凉继续道:“我爸爸意外身亡,你应该感到很庆幸才对啊,怎么会恨呢。”
话音刚落,就毫无意外的收到了于艳响亮的耳光。
于艳咬紧牙关,愤懑的喘着粗气,狠决的对她说:“想滚,就赶紧滚,我看见你只觉得恶心!”
程凉摸了摸被扇疼的半边脸,对着天花板苦笑一声。
“妈妈,请你记得,这是我最后一次接纳你的巴掌,也是最后一次叫你妈妈。”
说罢,程凉推门而出,程暖早就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一脸紧张的等在门外。
“姐。”程暖试图摸摸她被打出印记的脸,却程凉一把甩开。
她没有理会程暖,略过她匆匆走下楼,拎着包直奔门口。
程暖拄着拐,动作比程凉慢上许多,等她追上程凉时,她已经换好鞋,推开门准备走了。
“姐,你还没有吃年夜饭呢。”程暖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的。她眼睛泛红,泪水在眼眶周围不停打转。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散发着丝丝香气。程凉在路过时就已经瞥见了,即便她的确饥肠辘辘了,但她明白,那不是属于她的团圆饭。
洛安的冬天很冷,尽管整栋洋房被冰冷包围,也只有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才能感受到室内外温度的差距。程凉把门拉回一些虚掩着。
她走前一步,笑着摸了摸程暖的头发,对她轻柔的说:“暖暖,姐姐该走了。”
“可是你答应我在家过年的!”程暖的眼泪已经喷涌而出,啪嗒啪嗒滴在脚下的地垫上,红色的地垫上写着四个字,‘阖家团圆’。
程凉为她擦去眼泪,对她说:“姐姐可没有答应过你回家过年,只答应了送你回家啊。”
“呜呜……姐,你别走……”程暖紧紧拉着程凉的手,连拐杖都丢掉了。她有一种预感,这个家里,以后就只剩她一个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