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灯会
七月初七正是乞巧节,都城内好不热闹。
正值傍晚,护城河边的彩灯便纷纷点上了,华灯初上,沿河而下,街道上堵满了人。
阮岫本不想出门,奈何阮岩非要拖她出来,打趣着说是帮忙相看是否有哪家妙龄女子适合给她当大嫂。
阮家一行人走在大道上,林双琼身旁一左一右被阮楚与阮巍围着,阮仲华与阮岩又将阮岫一左一右围着。
见阮仲华一直沉默着有些不知所措,阮岫觉得有些好笑,便侧过头对阮仲华说道:“父亲去陪着母亲吧,我与哥哥四处随便逛逛。”
阮仲华微微顿住,随即说道:“也好,阿岩照顾好你妹妹,我去前面看护你弟弟他们。”
阮岩最近也察觉到了阮岫与家人刻意疏远了起来,想起这些年自己的嫡亲妹妹孤身在南方,心中对她总是忍不住多几分怜爱,不自觉地对阮岫讲起了自己儿时亲眼见她被抱上马车前去金华,自己追着马车还摔了一跤的事。
阮岫听他一番逗趣也展开了眉眼,笑意渐渐浮上脸。
突然,一下属从人群中找来,附在阮岩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阮岩神色一沉,对阮岫说道:“阿岫,军营中有些事等着我去处理,这次不能陪你好好看灯会了,哥哥下次再补上。”
阮岫见他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忙点头说道:“大哥快些去吧,我这里这么多下人围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夜色渐深,灯火迷离,人越来越多,阮岫起初还能看见一直在前方的父亲母亲,后来便被人群冲开,身旁只有玉姝与风荷两个贴身丫鬟以及三五个家丁。
然而阮岫也不急着去找他们,心想着自己一个人赏灯也清净,且他们大概也以为自己有大哥陪护,不会急着来找自己。
一拱桥上正好有戏子在唱牛郎织女相会,阮岫停在河边静静地听着,思绪却飘忽到了几年前……
在金华的夏日,荷叶连连,她也曾与某人在拱桥上相会赏莲,那张脸在脑海里还是那样的清晰。
“阿岫?”
周围太过嘈杂,以至于她以为自己生了幻觉,竟听见了那个人叫她。
可当“是你吗?”这三个字真真切切传入耳中时,她不禁恍惚了。
她缓缓转身,那张方才还在脑海里的脸此刻却近在咫尺。
“阿岫,竟然真的是你。”人群中一男子眼角泛红,含情脉脉地看向阮岫。
“我听闻你返都了,可不曾想我们还能再见面。”
谢桁微微发颤的声音似在尽力抑制着酝酿已久的情绪,翠竹暗纹的衣袖下藏着一双紧握的拳头,指甲一点点深陷掌心。
阮岫脑里嗡的一声,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不知所云。
周围嘈杂的人声盖过心跳纷乱的节奏。
此时,夜空中烟火绽放,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道亮透天边的白光乍现,沸腾的欢呼声仿佛要将人流淹没。
阮岫方才回过神来,那年也是在这样的烟火下,他与她互表情意,以身相许。
痛闷感横冲直撞地击向脏腑,她忽而转身扎入前方的人群,努力地要逃离这一切。
一旁的玉姝与风荷都被那烟花引了过去,听见前方有人推搡才发觉阮岫已不在身旁,还未来得及惊呼,玉姝便瞧见了谢桁。
此刻烟花正放的热闹,人流攒动,阮岫身形娇小,玉姝、风荷与几个家丁放眼四周,竟是毫无头绪。
玉姝一脸愤懑地瞪着不远处的谢桁,心想怪不得小姐会突然消失。
风荷也察觉出了异样,发现那身着青衣大氅的男子一直看向她们,只是她也无暇再思考旁的,赶紧吩咐了一家丁去前面找主君主母禀明此事,然后领着他人继续找寻阮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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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谢太师的嫡长孙谢桁自金华石鼓书院学成归来,一举夺下当年的状元头衔,随即便与当今孙太后侄女咸福郡主孙盈寰订亲,不料没过多久昱王府上便传来咸福郡主突染顽疾之事,故这门亲事至今未成。
谢氏书香世家,一脉单传,祖上出过三任宰相,到了谢桁这一代,依旧只得这样一个独苗,谢太师中年丧子,于是更加紧张这唯一的嫡孙,其他世家大族的男子多在七八岁左右便需出门求学,谢太师在谢桁十岁那年才将其送至金华小姑姑家中,拜读于大齐最有名气的石鼓书院。
谢桁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在石鼓书院深受先生们青睐,再加之容貌俊逸,气度潇洒,其衣袖上喜绣翠竹样式,世人便称其为清竹公子,许多闺阁少女为之倾心。
阮岫初遇他时,正值金钗之年。
谢桁的小姑姑谢绯云是金华巡抚的夫人,平日里喜交际,办宴席,六月荷花初上,谢绯云给当地的豪门贵族递了帖子,邀来一同赏荷。
阮岫随着老夫人、大伯母以及几个姊妹女眷一同前去赴宴。
一直听闻世人盛赞的清竹公子寄居于其小姑姑府上,书院休学时会在此偶尔住上几日,但这几年每次宴会上都不曾有人见过他。
席间放眼望去,满屋佳人,个个都是精心打扮过的,怕是都盼着能在此处见清竹公子一眼。
阮岫不甚在意这些,见家中的几个姊妹都将自己心爱的首饰簪于发间,脸上抹着浓浓的脂粉,阮岫不由问道:“姐姐们若是见着了清竹公子,又能怎样呢?”
此刻还沉浸在花痴中的五小姐阮栀幽幽地抬起眼,缓缓说道:“那自然是想让清竹公子记住我,若能对我一见倾心便更好了。”
六小姐阮栖十分认同地跟着点了点头。
阮岫摇了摇画扇,继续问道:“那若是真的一见倾心了,姐姐便一定能嫁给他了吗?”
听到“嫁”字,两抹红晕立刻染上脸颊,阮栀拍了拍阮岫娇嗔道:“女孩子家的,真是说话没个遮拦,仔细我告诉祖母去。”
阮岫拿绣帕抹了抹嘴角,笑眯眯地说道:“五姐姐最疼我啦,才不会做此等小人行径呢。我呀只是觉得这看与不看,并不会改变什么,世家女子婚姻大事甚少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与其此时生了情却不能长相守,还不如什么都别住进心里呢。”
阮栀与阮栖听闻了这番话倒若有所思的惆怅了起来,阮岫说的不无道理,看见了又怎样呢,像清竹公子这般的人物,怕是公主也娶得到,况且世族力量盘根错节,婚嫁之事向来没这么容易。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家哥哥说了这几日石鼓书院休学,想必清竹公子一定在府上了。”
这群娇嫩的少女登时便炸开了锅,也不知是谁第一个站了起来,向花园里走去,余下的人也赶紧跟了过去。
阮岫也被姐姐们拉着跟了去,只见这群身着飘逸的小姐们个个拿出了看家本领,在花园里像比武似的闹腾了起来,吴家三小姐唤人取来了自己的萧,开始凄凄惨惨戚戚,刘家大小姐耳边簪花,开始跳起了舞,衣袖翩跹,浮光流影……
对面亭上廊下,站着不少青年男子把酒作诗,也不知那位清竹公子是否就在其中,又是否会被这些妙人吸引。
阮岫无奈地一笑。
又想着今日来本就是为了赏荷的,可不是赏这些美人才艺的,便悄悄离开了人群,向假山后的芙蓉渠走去。
六月初,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