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慈母金线红酥手
须臾,门才打开。
陶瓷碗底碰到木桌的声音接踵传来,待到门重新关闭,秋危才起身。
屋子里只有餐饭换了一份热的,他没吃的那份也被收走了。
这么快,已经到晚餐了?
晚上夜黑风高,说不准还好跑一些。
鬼火烛台不烧烛,从他醒过来那白色蜡烛的高度就没变过。
秋危贴着门,听到脚步声越走越远,才提烛台过来。保险起见,他多等了一会。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门外也一直没有动静,秋危才动手推门。
烛台在门边靠了很久,他一推就动了半扇。
秋危深吸一口气,在幽蓝的火光中思索着出去了该怎么办。
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身处府邸的哪一个角落,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机会冲破结界。
只能先用烛台烧着,跑出去。
与苍山通的信往返都是五到六日。
最少他还需要再撑四日。
四日!
冥婚会等得到四日之后?
自己手上挂着一根线,摸不着拔不出烧不掉,跑出去了又怎样,顺着线都能找到。
秋危第一次想当一只老鼠,在这里打个百八十个洞,把红线绕进去,绕一个迷宫。
若是他跑出去了,还得把线绕来绕去,幸好这线能无限延伸。
秋危再次推门。
这一次便开了门缝,从外界透进来丝丝刺骨的寒风。
秋危被风吹得清醒起来,哆嗦了一下。
最后推了一次。
“咔——”
人间的雪衬得黑夜亮堂如白日的阴天。
他出来了。
“咯吱——”
鞋底碾过碎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还在下落。
稀碎的声音被冷风搅碎,泯灭在寂寥的夜空里。
他猜的没错,没有人守着。
他们不知道鬼火能削弱灵力制成的结界,也因为害怕阴冥之气,而疏于看守。
秋危蹲着身子往斜坡外看。
世界好宽阔,即使目前所见的只是秋家的世界。
没有人。
现在应是凌晨了。
秋危将烛台藏在袍子里,鬼火或许也能削弱秋虹的实时结界。
他刚迈出斜坡,身体却突然被细线捆住。
紧紧勒着他的胸口,几乎要窒息。
秋危看向手腕,红线纹丝未动。
捆住他的线很细,是金色的。
秋危艰难地翻了个身,只见袍子底部的鎏金纹路凌乱。金线飞到了外边。
正是紧紧缠着他身体的丝线。
他往外走,丝线紧,往内走,丝线松。
秋危退回去,赶紧扒下了外袍,再度往外。
那丝线飞出来勒住他。
他和几根绣线斗智斗勇,缓步挪回去。将衣服刺绣的地方裹在里面,然后塞到棺材里封闭好。
依旧走不出那个斜坡。
不是因为雪天路滑,而是那丝线,像是舍不得他。
秋危还在奋力挣扎,却又惊动了人来。
他被关了回去。
苏姌给他换了一件斗篷。
秋危木讷地站在棺材旁边,没接过苏姌的斗篷。
苏姌临走前,看着秋危的冷脸叹惋道:“不穿也一样的,丝线不在这一件衣服上,只是借了外界丝线。它而是一直都在你的身体里。”
你忘了吗?
你喜欢的祥云纹,大多都是“母亲”亲手缝制。
慈母手中线。
怎么跑?
跑不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又过了一日,冥婚还是没有开始。
秋危突然抱了希望,或许冥婚时间足够撑到信件到来的时候。
但是
萧倦与他的约定是十日。
加上仙鹤到这里的时间,他至少也需要再撑十日。本防的是外敌,却不想是内乱。
他只期盼冥婚晚点来,再晚点。
秋危折腾了半天,已经精疲力尽。
也管不了食物有没有毒,反正也跑不出去,晕就晕吧,也不能比现在更糟。
或许是过了饿的时候。这冷饭他没吃几口就没了胃口,吃不下。
又饿又没胃口。
秋危逼着自己再吞了几口,才搁了筷子。
靠在棺材上睡着了。
等到外头锁链声传来,门开的时候,天亮了。
是的,外面落了锁。
桃织端来了热食,看到被动过的饭菜稍稍愣了一下,而后面色不改地收了剩菜剩饭。
“桃织。”秋危唤他。
桃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一直知道是不是?”
桃织勾唇笑了。
秋危没见过桃织这笑容,一直以来,看到他哪里出了错,也只是无奈地笑笑,更多时候都是温和地为他料理好贴身的事。
在这里陪着他时间最久的,就是桃织。其次是秋守。
“你为什么不说话?现在他们都不瞒我了,难不成还会割了你的舌头么?”
桃织提着食盒,微微躬身道:“少爷多虑了,老爷不会割了我的舌头。”
“你一直知道这事是吗?”
“是。”
“从什么时候。”
“从你进入他的身体里。”
秋危强调,“这是我的身体。”
“早就是他的了。从你抢了身体,我就知道。”桃织说道。
“这是我的身体。”秋危先前觉得秋府这些人行事规律性太强,npc属性太多,现在看到桃织流露异样的情绪,有些怔愣。
桃织讽刺道:“天真。”
“你们一直在骗我?”
桃织眯着眼反问:“需要骗吗?”
“你们都是怎么发现这身体换了个芯子的。”
桃织听不懂芯子是什么意思,却能明白秋危想问的问题,她语调决然,“你以为老爷他们是怎么发现的,是我告诉老爷的。”
“你真是个好家仆。”秋危讽刺道。
桃织低喃,“很快就不是家仆了,你可知,我是小少爷的通房。我最了解的,就是他了,你是不是他,我一眼便能认出。”
秋危有意恶心她,笑说:“哦?伺候我三年,真是委屈你了。”
“只要小少爷能回来,桃织就不委屈。”桃织转身出门,闭门前满怀关切地说道:“小少爷,饭菜要凉了。”
还饭菜要凉了,他自己都要凉了好吗?
秋危第一次感觉到被排外。
抛开这书里的剧情不谈,很像是对他一个穿书人的排外。
他本不属于这里,为什么非要牵扯他来到这里?而且,他现在甚至怀疑,原本就属于这里的那个人是他自己。是他被挤到另一个世界生活,然后又通过一本书回来。
秋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真是疯了。”
——
“老爷,这鹤赶不走。一直停在小少爷屋外。”
“几日了。”
“昨日来的。”
“姬越与我说过,这仙鹤认血,去取一碗小少爷的血来。”秋虹语气凝重,像是心疼。
心疼的是秋危的身体。
那是要给他儿子的。
那一碗血从地牢里端出来的时候,仙鹤跟着飞了过去。
管家端着血走一步,它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站在血旁边,直到领了仿过秋危笔迹的信,才离开,飞往东方。
——
坏消息是,秋危现在手腕很疼。
为了避免冥婚被干扰,没人给他药涂。
不只是秋虹为了应付仙鹤,还有冥婚的准备仪式,需要他的血维持身体里乱七八糟的红线。
他每次被抽了血,都虚弱至极。
他们又送来大补的生血让他喝,喝得满喉粘腻,反胃到底。
刀割的平滑的伤口翕张,像鱼鳃。
好消息是,他找到了困住他的金线。
他瞳孔微微放大,一股喜悦的狂潮冲刷着他的神经,翻江倒海的惊喜难以掩饰。
捉到那线,他一点点往外抽。
丝线从皮肤下面勒出形状,秋危疼得满头冷汗。他手几乎在抽搐,锋利的丝线割裂了好几块皮肤,血几乎流了满身,和大红的喜服混在一起,仍然无可控制地颤抖着往外抽丝。
有机会的
一定。
血和碎肉混在线上。
秋危将这丝线扯尽,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片段式的回忆,像极了死前的走马灯。
几天了,感觉过了小半个月。抽血喂血的时候也是如此,他明明感觉过去了好几天,结果只是一个下午。
他面容几近扭曲,挣扎着起来。
疼多了,已经麻木了。
秋危奋力将床踹散,拎起一块厚重的实木。
桃织下回进来送饭。
他就杀了桃织。
他们这样对他,凭什么要他心慈手软?
这明明是他的身体。
明明是他自己的,为什么要拱手让人。凭什么?
没有这样的道理,但跟这些人又讲什么道理。
他被困了这些时日,身心皆受摧残,已经有些疯魔了。
秋危握紧了木头守在门口,紧绷着神经。
他有预感,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秋危等了很久。
这里的时间太不好计算。
守在门口的这段时间好像无比漫长。
锁声响起,秋危立刻绷紧了手,脑袋上青筋暴起。
或许是因为他高度紧张,这个开锁的声音也显得急躁。
门缝刚开,秋危便挤开门毫不留情地敲下一棍。
血溅到了他的眼睛里。
雾蒙蒙红彤彤的,好像进了阎罗地狱。
秋危没耽搁,一棍、一棍利索地敲了下去。动作牵动脚腕的铁链颤动,铁链好像替代他发出凄厉的尖叫。
直到棍子穿敲下去的声音像搅了肉泥,他才慌乱又嫌弃地扔掉了棍子,深吸一口气,返身回屋里又取了一根棍子,将鬼火烛台放在衣服夹层里。
鬼火不烫,反而冷得锥心。
眼睛还是看不清,看什么都带血色。
秋危屏气凝神,没有金线缠绕,他终于顺利地走出了这个陷在地里的该死的斜坡。
他提着棍子,心惊胆战地顺着墙根走。
正面,他没有赢的希望。
只能小心地擦着墙走。
眨了好几次眼睛,眼前总算清明了一些。但还是不能完全看清,溅进眼睛里的血让他很难受。
临近圆拱门,秋危等了一会,没见有人过来,只听到奇怪的厮杀声。
秋府怎么会打起来?
秋危蹲下,再探出头。
眼前的景象让秋危手指捏得扭曲起来,此时他双腿僵直,脚步无法移动,好像脚底下生了根。
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愕和无措。
他看到秋守和秋护自相残杀,他们各持一剑,刀尖上滴着血。
他们一个削下了对方的半只手,一个斩下了对方的半个足。
除了他们,还有好几个眼熟的家仆,不要命地扭打着,像丧尸一样恶劣地撕咬对方。
秋危汗毛竖立。
怎么回事?
他又庆幸又心惊,庆幸他们没有神智,不会再发现他不见,心惊被要是发现,也会死于他们的爪牙之下。
秋危迅速跑到侧门,天助他也,一路上都没有人。
他伸出鬼火探了一下,秋虹的结界已经消失了。
但有一层更厚的结界在这里。
秋危伸手触摸,这结界很厚。
这一小簇鬼火,得在边上燃十天半个月才能破开一个小洞。
他哪等得了?
秋危爬上墙,看到这结界笼罩了整个秋府。
该死。
秋危垂眸看向主院。
看到几个家仆在秋虹身上撕扯。
秋虹怎么会倒在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秋危脑中轰然闪掠过一个词。
灭门。
原来,如此。
当真是避无可避。
也真是活该。
秋危冷漠地收回目光,回到侧门,守着鬼火烧结界。
后知后觉。
这好像是萧倦给他的那个结界,被换了用法,是谁打开的?
没想到求来保命的法宝,成了他破不开走不出的囚牢。
烧个十几天,没有仙鹤传信,萧倦会来吧。
出去之后怎么办?苍山是不是能收留他?
主角是好人,会收留他吧。
秋危守着鬼火烤了几天,看蓝色都看出了视觉疲劳。
身体也疲劳起来了。
他好饿。
他才想起自己没吃饭,他毕竟是个平凡人,有着最原始的需求。
秋危犹豫了一会,还是把鬼火收在怀里。
秋府这些人还在打,厨房那边战况很激烈。
他在远处瑟缩着看了半天。
他若是过去了,会不会和秋虹一样被生生扯下手脚?
秋危试着用石头扔向别的地方引开他们,但他们好像不听声音。
秋危放弃厨房,主院总有一些糕点吧。
这么冷的天,应该不会馊得太严重。
秋危绕到主院,并没有看到秋虹的惨状,主院除了一些残留的血渍,什么也没有。
他随手拿了一件秋虹的外袍套在身上。
他自己的衣服,是不敢穿了。
运气不错,他在屋子里找到了一些糕点、瓜子和酒水
秋危尽数拎了出来,才跑回侧门。
掏出鬼火继续烧。
糕点还没坏,他只吃了一点,剩下的用纸包好埋在雪里,冷藏,能坏的慢一些。
然后嗑着一大袋瓜子和着酒喝,先混了个水饱。
又过几日,他也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他路过时看到秋守的手脚完好无损,正在和旁人打架。
后来甚至看到了,站着的秋虹。
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秋虹还好好的活着,直到秋虹转过来,露出一张青紫的脸。
厨房里顺来了不少干面饼。
但是没有其他现成的食物了。
这证明他得亲自做……
很艰巨的任务,且不说他做的东西入口的味道如何,厨房抢夺战,本就很难。
但这些日子什么都吃了,自己做的饭,现在应该接受能力良好。
毕竟他饿急了甚至抓屋檐上的雪来吃,他也知道不干净。其实味道不错,混杂着瓜子吃,感觉在吃瓜子冰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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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提示:憋学嗷,雪真的很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