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回旧故里二
我的座位于高阶之上,离大哥有三阶的距离,离旁人就更远了。那些轻声细语听得不大真切,以至于凡儿为何追着芃儿跑,藤儿怎么撇嘴哭了,我并不知晓,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一声太子弟弟将我的思绪唤回。
明月姐姐举杯,邀我共饮。
我亦举杯。
之后与青霭说别拘着孩子们,让苝儿、苇儿带着莹儿一同去玩耍,几个孩子早就坐不住了。青霭在我身侧,轻柔叮咛让我少喝些酒,“好,喝完这杯便不喝了,明月姐姐难得回来一次,孤高兴。”
酒席过半,明月姐姐起身,拿出一个拆解开的九连环,叮叮铃铃的发出清脆响声,就像是夏日的风铃被清风吹动,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父皇,您可还记得这个?”
父皇的眼神不大好了,明月姐姐走近几步,将九连环交给上前来的德海公公。
她笑的很是得意,是那种‘你还不快夸我厉害’的笑。解开了,当年十岁的她怎么都办不到的事情,如今办到了,也算是迟来的圆满。
她还觉得就算父皇不记得也没关系,本也不指望的,他每日那么忙,要做那么多事,一个小小孩子的小小生辰,实在是不值一提。
正要再说,却听父皇一声爽朗的哈哈大笑,接着又说:“还真让你解开了,如此一来,算父皇欠你一个愿望。”
明月姐姐惊讶多于惊喜,“父皇还记得?”
“那是自然。”他不仅记得,还能清楚地说来,“这是你十岁生辰时的礼物。你啊,小时候闹腾,父皇思来想去才想到这么一个好办法,以十岁龄想解开精妙的九连环有些不易,却正好磨磨你的性子,静心凝气。谁知道你这孩子半个月解不开,连愿望都不要了,放在一旁去落灰尘。”父皇说到最后,笑里有些无奈
小孩子么,还不懂迎难而上。
明月姐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依的喊声,“父皇,这么多孩子,给女儿留点面子。”
一家人相互揭短真的好么。
是谁先揭短来着?
“哈哈哈,好好,不提了。”父皇走到明月姐姐面前,将九连环交给她,“那父皇便来兑现愿望,月月想要什么?”
明月姐姐眼睛亮晶晶,是那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明亮,她的父皇或许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但一定是她心里最好的父亲,“想要什么都可以么?”
“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父皇是君子更是天子。”父皇一脸老子天下最大,宝贝女儿要什么都会给她的模样。
明月姐姐有些答不出,原因有三:其一,她压根就没有想过啊,当初解开时便觉得父皇定是不记得了,开玩笑的说将来拿到父皇跟前来,让他兑现承诺;其二,她是堂堂公主,有父皇、母妃的宠爱,有哥哥姐姐的爱护,有夫君的疼惜,有个淘气却贴心的儿子,什么都不缺的啊;其三,要什么都可以么?父皇向来一言九鼎,定是不会诓她的,可真的要什么都可以么?
她答不出。
“那就慢慢想,左右要在京中多住些时日,不急在一时半刻,等想到了,再来告诉父皇。”
“好。”
碧霄宫。
“热闹一日,母妃可是累了?”昭阳殿夜宴后,明月姐姐并未出宫去住到公主府,而是带着藤儿住在碧霄宫里。
她虽未嫁在京中,依祖制,有自己的府邸—宝宁公主府。
只不过府邸已空置多年。
贤贵妃是有些疲累,这些年懒懒的整日不出门,不过是下个厨、走动走动竟觉得有些乏力,不过她说:“不累,见到月月就不累,长英待你可好”
为人母,便是信里说,也想要亲耳听听。
“他待我是极好的。”
像是信里写的那般好,夫妻多年,细心呵护,事事周全,即便有了孩子,即便年岁渐长,是将军夫人,是孩子的娘亲,长英却从未要她独当一面,依旧当她是娇俏的小姑娘那般呵护。
“母妃可好,我瞧着有些恹恹的,可让太医瞧过?”
“放心,母妃好得很,不过是你不在,有些不爱出门。”
贤贵妃向来如此,以前有明月姐姐,上学下学、吃喝玩乐,总要带她出去的,自己一个人是越发惫懒。
“女儿这次回来,好好陪陪您,心情一好,就爱出门寻热闹了。”宫里漫漫长日,日复一日,总要寻些乐趣,“母妃教我种菜吧,等回了北境,也亲手种上一些来吃。北境就是有些寒冷,不能一茬接一茬,不过没关系啊,地窖能储藏很久,多种一些就是了。”
种菜,应该不难吧?
难也要学,得给母妃找点事儿做。
“好,这有何难的,将土地翻新,晒过太阳,将种子一洒,过几日浇灌些水,就等着收获一茬茬绿油油、鲜嫩嫩的蔬菜。”贤贵妃说的稀松平常,算不上什么手艺,学起来也快。
“母妃,小一不在了,还有二三四,出门前瞧着不大好。”闲聊到这处,“女儿如今明白您为何不想再养一只,这感情啊一次就够怀念很久。”
世上叫旺财的狗很多,一二三四更是很随意的名字,可寻遍天下,再不是那只。
“母妃,父皇的身体,女儿有些担忧。”虽然父皇勉强撑着精神,可面色无论如何也难以掩盖,眼下的乌青更显,时不时忍不住的咳嗽出声,绝不像他说的无碍。
“不必担忧,你父皇有全天下最好的太医照顾,还有你们这些儿女的关心,会好的,会好的。”
好不了又如何呢?
皇帝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也会经历生老病死,命运或许会给某个人许多优待,却总有一天要全部收回,得来的时光和记忆终会消散,无人能阻止。
要知道即便是造人创世的神仙,也总有她的无可奈何。
更何况是人。
平平无奇的凡人。
“睡吧,明日还要带着藤儿去赴宴呢。”
宴会在齐王府,本是明华姐姐受惠妃所请,大姐又转托大哥操办,实则是为了相看,还能为谁呢?满宫里只有明静一人待嫁。
明月姐姐从宫内出,马车上有藤儿和明静,不知怎的,她竟然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小丫头从小跟着她,是最最忠实的跟屁虫,又觉得这是在占妹妹便宜。
“静静,你可有想过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你看,越来越像。
当初贤贵妃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长姐如母,她虽不是长姐,但次姐也是姐啊。
她还贴心的送上参照物:“是大哥那种老成持重的,还是二哥那种敢作敢为的?”见她不回答,“那便是明彦那种温柔体贴的?”
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小哭包长大后不哭了,做起事来也很是认真。最最难得的是明彦对孟如真是真的好,一个软糯可爱的小姑娘,如今有了生养,仍是个娇嫩可人的小媳妇模样,谁见了都有夸不赞一句明彦懂得体恤人。
“三姐,嗯~我想要个长得好看的。”
唔,懂的,就是帅的。
这是不是有些肤浅?
不不不,绝不是肤浅,皮相是很重要的一点,但也不能只有这一点啊?
明月姐姐又问,“就没有其他的要求了么?”婚嫁大事怎可只看外貌,该有些具象化的形容,比如才学、比如人品、比如性情。
明静很是想的开,这一点该是同我学的。
我那点捧场的好处被她学的彻底,明静手指绞着手帕,“其他的啊,其他的自有父皇和四哥看着呢,便不用我了吧。”
她是真想的开!
话也无错,若是人品上不过关,连父皇的候选人名单都上不去,既然上了名单,那便是人品过关。
这么来说,很有道理。
那今日的任务可就简单多了,难为明月姐姐早起还担心来着。
“二姐,”才到府门口,就遇到明玉姐姐,带着女儿茹儿,两个小家伙交给明静带去玩。
明月姐姐搀扶着怀胎六月的明玉姐姐,边走边叨咕家里的小妹妹,“明静说就想要个帅的,说什么也要让她满意,我记得父皇的候选人名单上有今年新晋的探花郎吕伯元。”
探花郎,定是毋庸置疑的帅!
就连才回京两日的明月姐姐都知道,更何况是明玉姐姐呢,“他啊,风头可是盖过状元郎孙满观,都说生的一副好容貌,面若敷粉,更胜女子,身形高大,更显玉树临风。”
额,更胜女子~
夸张了,夸张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父皇的眼光绝对无需怀疑,否则也不会将探花郎的头衔给吕伯元。
明月姐姐连连点头,“那我今日便瞧瞧京中传言可真。”
正往里走呢,隔壁宣王府跑来一个人影,可不就是三哥,“就等着你们到呢。”
是了,齐王府和宣王府本就挨着,离得最近。
“明彦,你可见过吕伯元,真如传言所说的俊美无双么?”
三哥听得有点皱眉,这词用来形容男子算不上是夸奖,让他如何说,“一会儿你见过就知道了。”
要他说,比不上状元郎孙满观的男儿气概,那才叫英姿不凡,
对了,孙满观也在名单上。
三年一次科考,三甲在榜:
状元郎孙满观,湖州人士,师出万柳书院曾大家座下,年十九,未有婚配,写的一手好文章,断崖式碾压一众人等,被父皇钦点为金科状元。
榜眼江霖杰,京中人士,是辅国公府的庶长子,虽未有婚配,却不在父皇的名单上,原因有二:其一,辅国公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钟鸣鼎食之家,若再是尚公主,怕是不大妥当;其二,江霖杰虽有才名,出身却差了些,生母只是个侧室,这等身份是配不上明静的。
再就是探花郎吕伯元,潮州人士,出自书香世家,祖上出过三位翰林,年十八,有才气,相较之下更出名的是他的样貌。
三哥一番言辞勾起明月姐姐的好奇心,“我倒要亲自瞧瞧,孙满观可当的起明彦如此夸赞么。”
“你还不知道他?喜欢谁,就把谁捧到天上去。”明玉姐姐一语中的。
三哥心塞啊,也不是他一人这样认为,大哥也是如此顺。嗐,跟两个女流之辈争什么,“爱信不信,反正一看便知。”说完快走几步,朝着前堂的大哥而去。
女眷则被婢女引至后堂,明华姐姐、大嫂还有几位官眷贵妇在,三五一堆的聚在一块儿,谈论的无非是京中时兴的布料花样、胭脂水粉,都是女人家爱的玩意儿。
明月姐姐将从三哥那儿听来的孙满观、吕伯元与二人说起,还说:“论他才高八斗,也比不过咱们大姐夫,还有大哥。”大姐夫韩思章当年的一首《早春》可是得父皇夸奖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总归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明华姐姐心里虽也这般认为,还是要表示谦虚的,传统美德嘛。
“明静呢?”
“带着孩子们去玩了。”
明静来大哥府中不多,出宫一次不易,若不是婚事,父皇定然不允,又让婢女去忙,不必跟着她们。可藤儿是个闹腾的性子,一个没看住就爬上树,说是要上去摘果子吃。
一棵老槐树,哪来的果子?
他就是淘气!
“藤儿,快下来,危险。”明静一个姑娘家,又穿着繁琐的襦裙,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只能站在树下,仰着头喊藤儿快下来。
小魔王哪里肯听?
玩的正疯呢。
坐在树枝上摘叶子,揪住了就往下扔,砸在明静脑门上。
“你下不下来?再不下来,姨姨要生气了!”一点威慑力没有,小家伙不为所动,还试图站起来再往上爬,“再不下来,一会儿告诉我三姐、你娘亲,揍你屁股。”
揍屁股是家常便饭,他才不怕。
明静急的没办法,又想起父皇总说二哥小时候是小混蛋,这小子才是小混蛋,诶,我是公主,不能骂人,“姨姨这里好吃的点心,你想不想吃啊?”
威逼不成改利诱,小家伙总该动心了吧。
然并卯。
藤儿在马车上才吃过,这会儿子不饿,“姨姨,看,好看。”藤儿站起身,伸手去摘,明静不敢出声,生怕惊吓到他,若是没扶稳、脚踩空可就遭了。
就在她无计可施时,自拱形门处走来一高大男子,与站在树下、伸着双手欲将藤儿抱下来的明静来了个对视。
树上的家伙笑哈哈,树下的男女羞答答。
男子走过来,声音有些好听,“姑娘,我来帮你。”
他身材高大,比明静高出一个头还不止,一身玄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枚环形玉佩,将折扇收起,斜插在腰带。不过几下就站于树干之上,一把抓住还欲向上攀爬的藤儿,将他胡乱扑腾的小腿、小脚压在怀里,落地后轻轻放下,小手递给明静姐姐。
还不忘叮嘱,“牵紧些。”
直到人走远,树下的人才回过神儿。
这是哪家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