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谈崩
杏儿和申玉一从陈家离开，陈家的马车就已经出发，早早等在宫门口。
出了皇宫，杏儿和申玉坐上马车回了陈家。
海棠奉命一直在门口等着，终于看见了乔姑娘平安回来，赶忙回去明晖堂禀告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招了杏儿去，确保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高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杏儿不忍两鬓斑白的陈老夫人为自己操心，愧疚道：“是我给陈家添麻烦了。”
陈老夫人佯装生气道：“什么添麻烦？你是我陈家的恩人！我提心吊胆是怕你叫陈家连累！好孩子，皇后召你去说什么了？”
杏儿捡了不痛不痒的说了。
陈老夫人歇心道：“这一桩事就这么过去吧，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心里也有数，我也不交待你了。跑了一趟，你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吧。只是我一时心急，将这事告诉了彦儿，今儿个他怕是会回来一趟。你莫怨我这老婆子嘴碎。”
陈老夫人一片关切之心，杏儿怎么会埋怨？
她感激道：“多谢老夫人关怀。”
陈老夫人这一天也累了，挥挥手让她回去。
杏儿回了平湖居，申玉已经回了房，阿飞和天儿这个时辰都在夫子院子里读书，因而院子里只有陈知彦站着。
杏儿慢慢走近，看陈知彦风尘仆仆，满身疲惫。
从前鲜衣怒马的大少爷如今已然不修边幅，胡茬来不及修剪，脸和手都晒得黝黑，一双靴子也满是脏污。
陈知彦从杏儿进门就温柔地看着她等杏儿走近了，才开口道：
“我赶到皇宫的时候，宫门侍卫说你已经回府了。”
杏儿愧疚于拒婚一事，不知如何面对陈知彦。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陈知彦的表情，并不感觉陈知彦恼自己，于是悄悄松了一口气道：“嗯，让你担心了。公事繁忙，还特意为我跑了一趟。”
陈知彦此时也满心愧疚。
乔姑娘每次遇险，自己都帮不上忙，太愧对乔姑娘了！
“公事再忙，也不及乔姑娘的事，只是我到底还是没帮上忙。”
杏儿摇头：“我一个闲人，能有什么要紧事！你的仕途，陈家两位长辈，还有天儿在我心里都更重要。”
陈知彦眼眶一热，心中感动道：“乔姑娘，不论何时，最重要的都是保全自己。”
杏儿听他关心自己，也很是高兴：“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会尽力保护自己。”
陈知彦点点头：“说起来，我今日也必须回来一趟。因为还有一件事。”
杏儿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什么事？”
“胡将军投敌了。”陈知彦一字一句道。
“胡将军？”杏儿糊涂了：“胡将军不是救了回来？”
“是，胡将军被赤巾军擒后，皇上派他的儿子小胡将军去接管西路军，救了胡将军回来。之后西路军一直由小胡将军指挥。今早送来消息，他已经投敌叛国，带领西路军降了赤巾军。”
杏儿不敢相信：“为什么？那胡云和胡云的弟弟怎么办？”
陈知彦黯然道：“皇上已经下旨，胡家家眷充入掖庭。”
杏儿紧张道：“掖庭？正三品将军的女儿就这么做了奴婢？胡云怎么办？怎么能救她？”
“救不了。”陈知彦冷静道：“你我现在都只能尽力自保。”
陈知彦抬手不让杏儿开口：“你听我说。东路军溃不成军，中路军深陷各支敌军的围剿，难以自支，如今抵御赤巾军的主力就是西路军。现在胡将军降了，西路军不顶用了。赤巾军打进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必然国将不国，现在的高门大户只怕都会是刀下鬼。祖母母亲走不了，天儿也走不了，我也走不了。你本就不是陈家人，你若离开，不会有任何人阻挠。我救不了祖母母亲和天儿，现今能做的唯有送你出城，保你性命。”
杏儿犹如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个彻底。
“你这么急着回来就是想让我走？”杏儿不可置信。
“不是我想让你走。”陈知彦激动之下握住杏儿的手：“是情势所逼，你必须走。”
杏儿一把甩开陈知彦的手：“你为何总是如此？我在你的眼里究竟是什么？一个蠢货？一个物件？一条任你摆布指东不敢走西的哈巴狗？在山上时，我不想随你进京，你想法儿的非要让我来。我来了，也没给你惹出什么乱子吧？现在你又让我走？为何我总要按你说的来？”
“形势变了，我是为了你好！”陈知彦几乎低吼道。
杏儿撇过头去不看他。
陈知彦绕到杏儿的正面：“我所有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杏儿没好气道：“为我好？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什么是我心里的好？在你心里，我就是可以随意抛弃孩子和朋友的不忠不义之人？我是个人！我有我的想法和感情！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天儿陷入危险，我自己一个人逃命！这可能吗？而且，而且赤巾军未必如你所想会屠城！”
陈知彦努力说服杏儿：“你不知道。大越初建，太祖皇帝屠了300世家！凡新朝初创，没有不杀前朝权贵的！即便是为了虚名，为了百姓归顺，也要让前朝权贵死在百姓眼前。”
杏儿反驳道：“百姓不是你想的这样愚昧！”
“百姓是！”陈知彦道：“皇权想让他们这么愚昧，他们就会这么愚昧！重要的不是百姓怎么想，是当权者怎么想！他们想杀人，有千百个理由杀！”
“赤巾军不会！”杏儿也想极力劝服陈知彦。
“他们会！他们为了坐稳这江山，即便从前不滥杀无辜，也不代表以后不杀。人是会变的，为了权利，人会面目全非。杏儿，我不能赌赤巾军的良心！”
“我相信他们不会滥杀无辜。”
“你凭什么相信？”陈知彦问。
杏儿语塞。
她想说凭阿飞，凭申玉，凭自己帮过赤巾军
可她不敢说。
若陈知彦为了大越抓了阿飞和申玉怎么办？
他是大越的将领，多半会这么做。
她也不能拿阿飞和申玉的命赌陈知彦的良心！
即便陈知彦对自己好，对天儿好，对名义上是自己弟弟的阿飞好。
可这不代表他会一直对他们这样好。
杏儿内心挣扎，满眼痛苦。
陈知彦以为她是被自己问住了，肯定道：“你看，你自己都不确定。如果他们打进来，我怕已经以身殉国了。到时候他们抓这府上的人，没有人能再能救你！杏儿，听我的，如果我能安排祖母他们走，我不会不这么做！可现在他们走不了，我只能尽力让你有命活下去！我无数次后悔带你来京城，可错已铸成，我唯有尽力弥补！”
“弥补！弥补！你总说弥补！陈知彦，你不欠我的！”杏儿痛苦道。
“我欠你的！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祖母和母亲，包括天儿都是你救的！我这辈子都欠你！”
杏儿无奈道：“你若执意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可我不用你还行不行？我！一个自由的我！一个有权利决定自己去留的我，现在不想离开京城！”
“你不要这样！不要为任何人赌上你的性命！不论是我还是天儿还是任何人，我们都不需要你陪我们死！你才二十多岁，你还有机会嫁个良人，过你幸福的日子！”
杏儿气愤道：“你怎么听不明白！我这辈子没想再嫁人！我也不是为了你或者天儿或是任何人留下！我就是自己不想走不行吗？”
陈知彦心疼地看着杏儿：“不行！你只是不明白情势有多么危急！若你能看得分明，你只会同意我，照着我说的做！”
杏儿深深叹气：“跟你来京城这几年，你公务缠身，你我并没有常在一起，所以我有很多事你不知道。我感谢你担心我，为我考虑，你的这份儿心，我真的感激！即便是我的亲人，当年也说抛弃就抛弃了我！但是你，你从来没有弃我于不顾！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我好，那也只能是你！可有很多事我没有办法一时说清楚，我能说的只是一句，我不想走！也不能走！”
陈知彦看着杏儿满心心疼，这个姑娘真是一个大仁大义之人！
这样好的女子，自己更不可能让她死在乱党的刀下！
陈知彦强势道：“我今日回来，不是同你商议，而是告知你，这是我的决定。三日后，我会派亲兵来接你，收拾好你的细软。到时候，你想不想走都得走！”
杏儿气得七窍生烟：“我不会走的！你派谁来也接不走我！”
“此事由不得你任性！我会告诉陈管家，这几日不许你出门，你老老实实等着出城！”陈知彦背过手冷脸道。
杏儿冷哼一声：“不出门就不出门！我保证三天之后你还是不能送我出去！”
她才不怕不能出门，申玉武功高强，区区陈家怎么能拦得住她？
“乱世当前，回去或可保全性命。你最好自己想明白！否则别怪我动粗！”陈知彦放下狠话大步流星出了平湖居。
杏儿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攥拳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