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横渠四句
第二天天气也还算晴朗，微风偶尔会吹来阵阵的香风。封文韬对张平安说想要先去把张平安昨晚交待的事情做了，张平安想着封文韬也是个学子，而开愚先生也是德高望重之人，想着那件事也急不了这一时，就问封文韬要不要也一同前去看看开愚先生。封文韬想了想便同意了下来，然后一起过去。
因为昨天答应过和赵欹月一起去给开愚先生贺寿，张平安见赵欹月还没来便在半路等着赵欹月。眼见赵欹月许久过后还没来，张平安想着赵欹月是不是忘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也没叫来福去赵府看看，直接叫吩咐车夫出发。
“少爷，要不等一下吧，我好像听见了后面的马车声。”在张平安说出发时，来福说道。
来福的听力张平安还是很佩服的，既然来福都这样说，张平安便再等等，而且去得太早也不是很好。
果然如来福所说，后面的确来了几辆马车，里面也有赵欹月。同时，赵欹月身后也有赵欹月的忠实追随者王应民，这一点张平安没有丝毫意外。不是王应民一天天太闲了，而是赵欹月本身不喜欢出门，所以王应民只好把握赵欹月每一次难得的出门机会。
王应民相信只要他够舔，也不对，应该说是够真心，赵欹月一定会爱上他的。让张平安意外的是秦昌孚也来了，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他也在追求赵欹月。
看到赵欹月眼睛挂着浓浓的黑眼圈，张平安有一点懵，按理说赵欹月生活作息是很规律的，不应该出现这种事，张平安觉得哪怕昨晚他和封文韬聊那么久都没有赵欹月那么大的黑眼圈。其实还真的不是赵欹月黑眼圈浓，是她皮肤太白了，所以对比之下那黑眼圈就显得很突兀。
“对不起，张公子，欹月来晚了，让您久等了。”张平安没有开口，赵欹月先是道歉了起来。赵欹月生活作息是很规律，昨晚和往常一样睡得很早，只是心中郁结迟迟睡不着，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不然的话今天怕又是她等张平安。
“无妨，我们也才刚来。”张平安微笑道。
张平安看到来福严重明显藏不住的不耐烦，赵欹月知道事实绝不是张平安说的那样，但也没去纠结，然后和张平安一起前往开愚先生的家。
而在赵欹月后面的王应民和秦昌孚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憋什么好屁还是现在不想和张平安说话。不说也好，至少可以让张平安耳根清净一些。
学堂依山傍水，繁花正开。门口的“开愚学堂”四个大字遒劲有力却又带着无尽的孤独，宛若一个文人执笔憾世间污浊，可是却又形单影只，这条路只他一人走。
“哟，青楼姑爷来了，不会脏了这圣贤之地吧？”张平安还未进门，就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张平安跳湖那一晚，这个人也有参与，至于叫什么名字，张平安是真的没印象了，算是一个跑龙套的。
“如果你只会拿这种事情说事，那你这辈子也只能是这样了。”对于这种事情越解释就越容易让自己难堪，所以张平安不去解释，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反击。
方秋涯可没有王应民那样的养气功夫和城府，听到张平安骂他，脸色顿时不悦，尤其是看到张平安那一脸淡定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当不了十大才子之首是有原因的，有时间多和应民兄聊聊，请教一下经验。”张平安想要像一个长辈一般拍一拍方秋涯的肩膀，“鼓励”一下他，但又感觉方秋涯脏，随即把手收了回去，在身上擦了擦。
看到这一幕，方秋涯更加生气，奈何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要说张平安这句话里还有谁是受害者，那非王应民莫属，好好的吃瓜群众当着，却无端被人捅了一刀，王应民怎么会不难受。
今天来给开愚先生贺寿的人很多，基本上都是边戎州的人，有的是因为敬佩开愚先生的人，有的是一些开愚先生的朋友，大多数还是开愚先生教过的学生。这其中就包括张平安、赵欹月、王应民，还有小草和来福。
开愚先生有教无类，不管学生家世如何，只要他们愿意学他就愿意教。严格来说，来福现在可以也有些才华，要不是张平安中途退学的话。因为张平安退学，作为张平安的随从，来福要时刻跟随张平安，自然也失去了学习的机会。
“完了，没带礼物，要不你去外面买点礼物吧，来福？”看到客人们纷纷排队把礼物递给开愚先生，张平安才意识到忘记了给开愚先生准备礼物。
“如若张公子不嫌弃，诗嫣这里倒是有多的一份。”说话间，夏诗嫣就拿出一份礼物给张平安。有些女人美不是在外在，而是各方各面，就如温柔、体贴、懂事。不然那么心狠手辣的朱元璋为何只钟爱马皇后一人？
夏诗嫣帮张平安准备开愚先生的礼物不是一不小心多准备，而是她从小草和来福那里打听到张平安记性很差，也很容易丢三落四。知道了张平安的行事作风后，夏诗嫣怕张平安忘记准备，就多准备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了，夏诗嫣也知道送礼物要投其所好，所以她也打听过开愚先生的为人和喜欢什么，所以礼物不算贵重，但很用心。好在，张平安也没有辜负夏诗嫣的心意。
一旁的来福见到夏诗嫣拿出的礼物顿时松了口气，虽说现在去买也来得及，可是远呐，来福最怕的就是麻烦。
“那就多谢夏小姐了。”张平安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次尴尬。
“平安兄，开愚先生好歹也教过你几年书，现在开愚先生的寿辰你却连礼物都不准备，是不是有些，啧啧啧……”王应民没有说话，他知道肯定会有人替他说出口的，这不，秦昌孚就“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
“对开愚先生的敬重应该放在心底，而不是挂在嘴边。我想开愚先生最想要的礼物不是不是你们手中最终的金银珠宝，而是你们学有所成，被人赞颂，但你们做到了吗？”张平安一句话把秦昌孚怼得哑口无言，却也让秦昌孚寻到了一种反击的方式。
“哦，那平安兄的成就是什么？是‘青楼姑爷’吗？”在场的人很多，看到有人斗嘴，自然而然的会吸引很多吃瓜群众。
果然如秦昌孚所料，他话一说完，边上就有人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这个事情张平安是逃避不了的，他必须面对，对秦昌孚轻蔑一笑问道：“不知秦兄觉得是战士好还是苍蝇好呢？”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王应民已经开始厌烦张平安的问题，哪怕张平安问的对象不是他。好在秦昌孚没有吴成刚那么傻，说道：“当然是战士厉害，难道在平安兄眼中战士和苍蝇还有可比性？”
秦昌孚说完还想反将张平安一军，他觉得不管张平安怎么回答都是小丑。因为大闻有律法规定，辱骂战士是重罪，张平安要是不傻，不会说战士和苍蝇差不多甚至是不如。有点聪明也只能说战士是天，苍蝇是地，没有可比性。可是这样一来，张平安问的问题不就没有丝毫意义了吗？
而张平安哪会跟着秦昌孚思路走，而是不慌不忙的给秦昌孚或者在场之人讲起了“战士和苍蝇”的故事。大意就是死后的战士身上有伤口，也就是缺点。苍蝇没有伤口，也就是没有缺点，它站在战士伤口，以为是它战胜了战士。
“可那又如何呢？和我们之前的对话有什么关联吗？”秦昌孚当局者迷，没有听出这个故事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王应民倒是懂了，但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如何？哼！”张平安不屑的看了看秦昌孚，“好，那我告诉你，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完美的苍蝇终究不过是苍蝇！”
“说得好！”反应过来的人开始为张平安刚才说的话开始鼓掌。
“张公子说得太对了！”紧接着，又有人开始鼓掌。
……
“该死！”王应民在心里暗骂一声，他想过张平安能在众人的异样目光下平安脱身，即便那样也要脱层皮。没想到张平安不仅直接把他的负面影响给消除了，还让他的名声更进一步。
秦昌孚懵了，也懂了。那就是张平安在拐弯抹角的骂他是只苍蝇，而他张平安是一个有小小缺点的战士。战士有缺点，看见了就看见了，没必要踩在他的缺点上大肆宣传。你要一直宣传的话就不道德了，很明显，秦昌孚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苍蝇。
听完张平安那一说，赵欹月那有些沉寂的心也开始泛起了涟漪，是啊，张平安只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人，有时候犯点错也是情有可原，那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大事坏事。再次看向张平安，赵欹月的目光比之前更加柔和与崇拜。
“大家在说什么呢？”还在接待客人的开愚先生看见张平安这边尤其热闹，便忍不住好奇的往这里走来。
“是这样的，开愚先生。”有人听见开愚先生问，就对开愚先生说刚刚发生的事情。
“先生好，平安有礼了。”看到开愚先生看向自己，张平安以最端正的礼仪送出最诚挚的问候。
“好好好。”开愚先生看到张平安到来，心里别提多高兴，思绪一下回到了几年前。
人既然有七情六欲，自然会有喜怒哀乐，这种东西即便是克制，在潜意识里也会被激发。就像开愚先生一直强调一视同仁，可他终究在心里对张平安还是最喜爱的。这倒不是说张平安有多聪明有多会奉承人，而是张平安很符合开愚先生心目中“好学生”的标准。那就是善良、正直、谦逊、好学。
要不是后来张平安在学堂喜欢上一个叫秦萌的女子，后面张平安也有可能是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张平安和秦萌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开始张平安和秦萌也算是两情相悦，秦萌不算很漂亮，但就偏偏长得让张平安打心底喜欢。
张平安一直觉得会和秦萌走到成亲那一步，直到有一次张平安看见秦萌和一个男的在树林里做苟且之事。那一刻，张平安感觉天都塌了，心也碎了，曾经说好只爱他一个人的秦萌背叛了他。
好在张平安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良好的教养使张平安默默的离开。第二天，秦萌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找张平安，张平安以他仅存的理智没有对秦萌说他看见了她做的事情，只是说他们不合适便离开了秦萌。
其实，秦萌能够遇见张平安是她高攀，是她祖上连续冒青烟都等不来的机缘，谁知道被秦萌亲手扼杀。秦萌会背叛张平安也能理解，就是张平安的长相不符合这里的审美，这里的女人喜欢皮肤白皙的男人，至于身高，大概也是一米六八到一米七五最受欢迎。
难受的是，张平安一条都不占。再后来，边戎州少了一个痴情的张少爷，多了一个多情的“青楼姑爷”。
张平安离开，开愚先生很是难受，可是没办法，那要走的人就像那要融化的冰一样，不是双手紧握就能挽留的。后来呢，开愚先生也听到过张平安的一些事迹，想着张平安本心不坏，不会做出太大的傻事，他相信张平安终有一天会回归本心的。
好在，开愚先生也近几天也听说过张平安的一些事迹，知道张平安不再颓废。值得一提的是，当初的云溪诗会严学仁他们是邀请过开愚先生的，只是开愚先生以年事已高没有参加。
开愚先生太老了，眼睛已经浑浊，拉着他的手就像是拉着一枝枯藤一般。回想起前世的一位老师，虽没有如开愚先生这般苍老，可他拖着带病的身体和佝偻的身躯，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的给那些学生灌输知识，想起来就难受。
“你哭了，少爷。”小草看到张平安流出眼泪，连忙拿出丝巾给张平安擦拭。
“把少爷的鼻涕也擦一下。”来福在小草耳边轻声说道。
来福习惯了大嗓门，哪怕压着嗓子还是被很多人听到，让本来伤感得让人也忍不住流泪的画面变了味道。
此时，眼泪正在眼眶打转的赵欹月狠狠的瞪了来福一眼，可一想到来福也是好心，生不起气来。抬头看到张平安那涕泗横流的模样，才知道刚才张平安说的把开愚先生放在心里的话不假。与秦昌孚一对比，秦昌孚就显得格外的虚伪。
赵欹月给张平安脸上贴金，张平安自然不知道。在张平安心里是真的有些后悔没有认真给开愚先生准备礼物，他感觉这次过后再见开愚先生怕是很难，因为他已经八十岁了。
“学生与老师相见哪能站着说话，把先生扶到位置上去吧，少爷。”封文韬还是很有眼力见，见开愚先生年事已高不能久站，便建议道。
一坐下，开愚先生就满脸笑意的对众人说着张平安的过往，也欣慰于张平安这些天取得的成就。当然，对于张平安那段感情，开愚先生只字未提。
“要不，我们作首诗或者写首词为开愚先生贺寿吧？”王应民提议道。
王应民的提议很好，一是开愚先生就喜欢学生吟诗作赋，针砭时弊；二是为了在开愚先生的寿辰上大放异彩，他为此做了很久的准备。不可否认，很多人也为在开愚先生的寿辰上崭露头角而做了很多准备，但他王应民不怕，哪怕对手之中有张平安。
“好！”开愚先生一听到王应民说作诗写词就激动了起来，他想看看他教出来的学生现在水平如何，更重要的是他想从那些诗词文章中看一看他们的初心有无改变。因为诗通人性，诗里表达的就是他们想表达的。
开愚先生一说完就有人端上来了笔墨纸砚，正如王应民所想，很多人都有所准备，所以一拿到纸笔就可以唰唰唰的写了起来。
很快拿到纸笔的学生都写完了，唯有张平安拿着笔没有动。王应民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可他不敢出声，怕张平安诬陷他说本来自己都构思好了，却被你打断。那之后张平安不管写不写或者说写得再烂都不算数。
好在吃了亏的秦昌孚没有吃够，对张平安笑道：“不会是平安兄没有准备吧？”
“住嘴。”开愚先生压低声音吼道，可是已经打乱了张平安的思绪，开愚先生只好说道，“没关系的平安。”
开愚先生是想看看他最喜欢的学生写的诗，可要是真的写不出来也没办法。
张平安听后摇摇头，说道：“不是的，老师。是平安字太丑，我可以叫人代写吗？“
要说张平安知道的和背过的什么诗最好，张平安不好选择，可要说是赞扬开愚先生这样的人， “横渠四句“说第二，没有什么诗词文章敢说第一。就是因为它太好，而自己的字太丑，张平安不想污了这四句，更不想让开愚先生看到这惊天动地的四句后感叹美中不足。
“哈哈哈哈！“开愚先生知道张平安写得出，便发出了爽朗的笑容，”我一生有教无类，在乎的从来都是学生的心性品格，字写的如何从来不是我所关心的问题。 “
听到了开愚先生的回答，张平安拿起笔就开始写，但这次写得极慢，可以说是一笔一划都极为慎重。
赵欹月观察过张平安，从来没见过他对一首诗这么看中，再加上刚才张平安看到开愚先生哭了起来，她就知道为了给开愚先生贺寿，这首诗张平安肯定酝酿了很久。
一想到这里，赵欹月也顾不得矜持，站在张平安身后看了起来。赵欹月都这样做，夏诗嫣也坐不住了。
要说在场之人还有谁坐不住的话就是开愚先生和王应民了，开愚先生是寿星，理应除了作者他该是第一个看到，但他也洒脱，不在乎，只要能看到就好。至于王应民在看到张平安那么认真，他是真的慌了，怕再一次输给张平安。
至于秦昌孚，他没有被张平安狠狠的打过脸，所以感受不到张平安的可怕，也就还好。
嗯，开愚先生看到张平安身后的赵欹月和夏诗嫣捂着嘴瞪大了双眼，就感觉这首诗绝对不一般。
的确不一般，而这仅仅是第一句，这第一句赵欹月就知道自己输了，或者说张平安不需要写完他就是今天的第一。虽然知道张平安提前就写好了，无所谓打不打扰，但她还是不敢出声。
站在桥上的人不一定看风景，也有可能在看美人。一首诗而已，也不会让人太过好奇，可在看到赵欹月和夏诗嫣惊讶的表情时，就知道张平安这首诗写得绝对很好。想要凑过去一起看吧，奈何张平安身后全是女的，不敢去，也不能去，就连他的男性随从都被挤到一边数蚂蚁了。
“老师，请过目。“确认没有错别字后又转身询问了赵欹月和夏诗嫣，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平安便率先把写好的诗递给了开愚先生。
“好。“开愚先生早就迫不及待的想看张平安写的诗了，所以连多说一个”好“字都不肯，连忙把诗拿过去看。
“这，这……“开愚先生看到张平安写的第一句后就激动得浑身颤抖，这不就是他一生的追求和理想吗？他没想到被张平安写了出来。
从开愚先生创办学堂以来，很多人写过开愚先生的理想，但都不尽人意，开愚先生觉得不是那样。但在看到张平安写的诗后，这才明白那才是他毕生所求。
“谢谢你，平安。“开愚先生放下诗，对张平安行了个礼，”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活了八十年，哪怕今天死也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