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会离开他
如果莫风半夜醒来，就会知道，颜不渝睁着眼睛看了他一整夜。
这场大雨有连绵不绝的趋势，“啪嗒啪嗒”敲在窗子上，把整座宅子衬托的仿佛幽闭森林里无人光顾的古堡。
颜宅里的佣人不多。
颜家夫妇还在的时候，家里规矩多，他们去世后，颜不渝遣散了许多人。
莫文心出来喝水，她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之前来的几次早就跟刘妈混熟了，很自然得就跑到厨房问刘妈早上吃什么。
平时饭都是厨师做的，但今天少爷小姐都在家里，刘妈便到厨房帮忙。
她很喜欢这个开朗的小姑娘，笑眯眯道，“糯米烧麦，悦悦她最喜欢吃这个了。”
莫文心心满意足地离开，往外蹦跶的时候没注意，差点儿撞上一个坚实的人影。
她及时刹车，抬起头，看到一张十分俊美的脸。
“颜哥。”
颜不渝轻柔地笑着，像一个邻家好哥哥，“嗯，怎么起得这么早？”
莫文心大多数时候都活泼大胆，但当单独和颜不渝相处时，还是会感到拘谨。
“昨晚睡得早。”
她下意识想找莫风，结结巴巴问，“那，那个，我哥呢？”
“还在睡。”
“哦。”
莫文心没话可说。
颜不渝看出她的不自在，“颜悦还没醒吗？”
莫文心立刻找到跑开的借口，“嗯，我回去叫她起床！”
她一溜烟地跑不见了。
颜不渝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里，才转过头来吩咐，“刘姨，烧麦里不要放香菇，他吃不惯。”
刘妈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他”说的是谁，她点点头，“好嘞，我调个没有香菇的馅儿。”
颜不渝特地交代了厨房，然而莫风这一觉睡到很晚才起，并没有赶上早餐。
他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暗的。
鼻子有些不通气，头也晕晕的，十分难受。
颜不渝刚接完部门经理打来的视频电话，把电脑阖上，过来看他。
“醒了？”
“嗯。”莫风揉了下眼睛，问了一句，“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这句话是个信号。
至少在草木皆惊的颜不渝看来，很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时间去看心理医生。
他顾左右而言道，“外面还在下雨。”
外面下雨就不去公司了吗？
莫风迷茫地眨眨眼睛。
颜不渝意识到了自己的刻意，又欲盖弥彰道，“天气不太好。”
莫风还是不解，盯着颜不渝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好像在害怕。
这很正常，没有病人不害怕医生的。
青年白皙的半张脸隐在被子里。
他声音有些闷闷的，带着点儿鼻音，直白地问道，“你在害怕吗？”
颜不渝像是被法术控在了原地。
莫风意识还有些不大清明，但说话却一针见血，“害怕什么呢？”
害怕什么？
颜不渝不想承认自己在害怕。
他能害怕什么呢？
这世界上早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撼动他。
“我什么也不怕。”
莫风撇了下唇，小声嘀咕了句，“骗人。”
颜不渝像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厚脸皮。
他拨开莫风额前的碎发，在上面吻了一下。
莫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把头扭过去。
他今天说话黏黏糊糊，一点儿不似平常。
颜不渝用手背贴在他额头上，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莫风自己拿手贴在额头上，感受到温度有些高，“好像是有点儿。”
青年眼尾有些红，莹润的眼眸里有蒸腾的水汽。
颜不渝立刻道，“我打电话叫医生来。”
莫风阻止他，“别麻烦了。”
“有温度计吗？我看看发烧到多少度。”
颜不渝找杨叔要来了温度计，测了一下，好在是低烧，还没到需要吃药的程度。
他给莫风贴上退热贴，喂他喝了杯温水，然后坐在一边陪着他。
莫风困倦的厉害，浑身没什么力气，很快又睡着了。
莫文心听说他发烧，本来要过来看他，但听说他在休息，于是回房间去和颜悦一块追番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才恢复些精神。
莫风肚子饿的“咕咕”响。
他活动了下筋骨，发现浑身都酸疼难受的厉害。
颜不渝让厨房煮了粥，端到莫风面前，“心理医生约好了，在这周六。”
他主动做出这一步，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
莫风微微诧异。
今天是周四，也就是说颜不渝约在了后天。
“是你之前去看过的那位吗？”
“嗯。”
莫风斟酌着，“他会不会……不太靠谱？”
他手里拿着汤匙，刚刚颜不渝非要喂他，汤匙是他很强硬才夺回来的。
“我是说，你的病历就是从他那儿泄露的。”
“整个海市，杜裴想拿到谁的病历都易如反掌。”
“为什么？”
“因为他母亲是顾家人。”
颜不渝垂着睫毛，让他不要关心这些，赶快喝粥，“不用担心，这个医生对我的情况最了解，如果你想知道什么……”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完成自我调解，“都可以问他。”
“哦。”
莫风果然没有接着再问。
他悄悄抬眼，打量他的神情，“我的假期用完了，明天得去上班了。”
听到这句话，颜不渝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波动。
莫风敏锐地察觉到，“怎么了？”
“不想你去上班。”
莫风能理解他心理上对他的依赖，但是——“可是我需要有正常生活。”
“而且我已经请了好长时间假了，袅袅都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以为我沉浸在悲痛里走不出来呢。”
青年水莹莹的眼眸里满是恳求。
片刻过后，颜不渝妥协。
“那等你下班我去接你。”
莫风弯着眼睛，“嗯。”
这场持续了整整两天大雨在第三天早上奇迹般的停了。
阳光明媚，空气里满是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
莫风到公司以后，安袅袅夸张地大喊，“我的天哪！我以为你要辞职不干了！”
莫风无奈道，“你想多了。”
虽然莫风表现的毫无异样，安袅袅也没敢再提他母亲过世的事情。
她只是庆幸道，“太好了！你回来了庞经理就不会总找我事儿了！”
他的回归让很多人都感到高兴。
莫风郁卒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许多，十分庆幸他有一群非常善解人意的同事。
去茶水间接咖啡的时候，安袅袅指着他衬衣上的胸针道，“你怎么想起来戴这个？”
莫风低下头去看。
他早上穿的衣服是颜不渝帮他挑的，胸针也是他帮忙戴的。
莫风还没有回答，安袅袅又立马了然了一样，“哦！我知道了！是颜不渝的衣服吧？”
莫风不知道这是不是颜不渝的衣服，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手办一样，任颜不渝打扮装点。
安袅袅捧着下巴打趣他，“真羡慕啊！可以和对象换衣服穿。”
莫风笑着打趣回去，“你也可以和你对象换。”
安袅袅立马嫌弃道，“咦——我可不敢想像他穿我衣服的样子。”
明明细究起来请假的时间也不算长，但是一工作起来还是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上午都很繁忙。
中午吃饭的时候莫风去了食堂，意外的在那里看到了段和升。
段和升比他还意外。
“莫风？”
“你怎么来上班了？”
这话说的，他来上班很奇怪吗？
莫风不解。
段和升啧了一声，似是不可置信，“颜不渝居然放你出来。”
偏执的人都有一个特征，对于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有一种固执的执念，当这件东西有失去的危险时，就会想方设法的留下它。
当猜测出杜裴去找了莫风时，段和升就预料到，莫风会提出分手，而颜不渝肯定不会同意，十之八九会做出疯狂的举动。
可是现在的状况似乎和想象中并不一样。
难道他想错了？
还是颜不渝转性了？
段和升没有想错。
齐英集团的顶楼，总裁办公室里，神情冷漠的男人正仔细地听着耳机里的内容。
监听的内容赫然就是莫风和别人的对话。
如果说在彻底摊开明说之前他还知道伪装，那明说之后莫风的无限容忍显然让他得寸进尺了。
再过分一点儿。
他可以再过分一点儿。
他守着莫风，就像巨龙在守着自己的宝物。
那种所有人都在觊觎宝物的不适感让他神经时刻紧绷。
莫风说的没错，他的确害怕，尽管这份害怕找不到源头，但他确实处于一个防备的状态。
烦躁不安。
他本意是想听听莫风的声音。
却没想到不小心捕捉到了这段意外的对谈。
段和升和莫风找了一家安静的茶馆坐着。
包厢的私密性很好，是适合谈话的地方。
段和升手里把玩着茶杯，唠家常似的开口，“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聊聊颜不渝。”
他心里其实觉得挺操蛋的。
他现在在表演个什么角色？
小说里最恶毒最坏的拆散主角的炮灰男配？
既然做坏人，索性就坏到底，段和升清了清嗓子，把自己塑造成个恶婆婆形象，“这话本来不应该我来跟你说。”
“但是除了我，应该也没人能跟你说了。”
莫风大概了解他的来意，“没事，你说，我听着。”
青年的表现比段和升想象中淡定，他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挑了下眉，问道，“杜裴应该找过你了吧？”
莫风点点头，“嗯。”
“他是不是跟你说颜不渝有病？”
莫风继续点头，“嗯。”
段和升，“……”
他表情一言难尽道，“你知道他有病还要和他在一起吗？”
莫风沉吟了一会儿，“老实说，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确实动摇了一下。”
这句话让坐在办公桌前监听的颜不渝狠狠沉了下眸子。
莫风继续道，“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确定——”
“他是不是真的爱我。”
段和升挑了下眉，“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爱。”
“你可能不了解颜不渝的过往。”
“他这个人，说好听点是清心寡欲，说难听点是完全没有心。”
“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东西能让他动容。”
段和升停顿一下，“我是指——那种真正的动容，不是伪装出来的。”
“说实话，之前我还怀疑过他是不是高中的时候就暗恋你，毕竟那时候少年心性，还没有那么铁石心肠。但是仔细一想，逻辑上对不上。”
“所以你应该明白，他现在是因为生病才把你看的很重，可是病吧，总得治啊是不是？”
“他不是一个人，他有那么大个家业需要守，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当精神病是不是？”
莫风眸子里没有焦点，一直默默听着。
段和升叹了口气，罪恶感深重，“长痛不如短痛，你不如现在就跟他分开算了。一旦把病治好，他早晚要和你分手……还不如……”
他有些说不下去，虽然是受杜裴所托，可这句话却是真心的。
他觉得让莫风陪着颜不渝治病未免太强人所难。
人心都是自私的。
谁也没有责任为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
莫风完全没必要陪颜不渝耗着。
他不可能等到一个完美的未来，还不如趁早离开。
这一连串的对话说完，段和升自己都感到过分。
说到底是别人情侣之间的事儿，他在这里掺和一道子实在不道德。
可他兄弟现在是个精神病！
他有什么办法！
任由精神病毁了别人的人生吗？还是让杜裴拿这件事去威胁颜不渝？
莫风迟迟没有回应。
段和升内心多少有点儿忐忑，担心对方执迷不悟。
谁料莫风忽然温和地笑了一下，“我知道的。”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似乎已经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无数遍，“我从来没想过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不属于我的东西。”
这世界上很多东西并不是强求就有结果。
莫风从很早以前就明白。
就像他抓不住莫父，抓不住王艳萍……如今也抓不住颜不渝……
与世界和解是他人生中学会的最伟大的一节课。
莫风垂下眼眸，他在尽量让自己释然，“我知道的。”
“所以我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
“滋啦！”
男人手中握着的钢笔笔尖狠狠划伤纸张。
离开……的准备……
颜不渝耳朵里一阵轰鸣。
那句“我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在脑海里重复播放，声音震耳。
他拿下监听器，眼眸深深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