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梦
火!
好大的火,到处都是火。
秦祯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炽热的火焰无情地舔舐着身体,带来令人无法忍受的灼热感。
浓烟滚滚,呛人的烟雾弥漫四周,让她呼吸困难,视线模糊。
恐惧如影随形,使她的心跳加速,头脑一片混乱。
可是更让她感觉恐惧的是,她的眼前正在上演杀人场景。
一个男子躺在床上胡乱地踢蹬着双腿,似乎这样他就能挣脱紧紧捂在他脸上的枕头。
捂住床上男子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背对着秦祯。
秦祯看不见床上男子的上半身,也看不见站在床边的男子的脸。
她很努力地想要走过去,掀开那杀人凶手,看清楚被捂的人,只因为那被捂男子穿的裤子十分熟悉,好像爹死前穿的一身衣服——
那天早上,她好不容易靠给县城里的书局抄书,攒了些银两,听说县城里来了一位神医,便打算带娘亲去县城找神医看看。
娘亲自她出生起就已经疯了,她的疯是一种内敛的疯,经常时候都是一个人呆滞地坐在一边自说自话,很少会胡乱伤人,除非受了很大的刺激。
听她说要找神医给娘治病,父亲便欣然应允了。
她带娘亲出发前的早上,父亲早早起来给她们俩摊了薄饼,让她带在路上做干粮。
薄饼里加了一个鸡蛋,一些切碎的野菜,油放得很少,所以煎得有一点糊,但闻起来依然很香。
她带娘亲出门时莫名有一丝心悸怅然的感觉,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娘亲也跟着一起回头。
父亲还站在门口笑着对她们挥手,对她们俩喊道:“早点回来,我晚上给你们煮蘑菇汤喝。”
“爹!”秦祯冲床上的男子大声呐喊,可火场里根本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
她很想冲过去,可火实在是太大了,一根房梁砸下来,掀起一股热浪,直接将她掀得飞出了门外。
她脸上忽感冰凉,耳边充斥着滴滴答答的声音。
她摸着脸上的湿凉,抬头看向天空,只见雨水像一道道细密的水帘,从天际落下来,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偶尔有几道闪电划过天际,带来短暂的光明,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似乎要将这片天地撕裂开来。
秦祯只觉欣喜万分。
太好了,下雨了!
下雨了,火就会被扑灭了,她就能冲进火场里救人了!
可是她向前看去,眼前只剩下了焚烧之后的残垣断壁。
一股股的焦炭味扑面而来,让她几乎要作呕,不知道是愤怒的,还是悲恸的。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周边的景象却变了。
秦祯再抬头,只见眼前是一座山崖,高耸入云,不知尽头。
耳边有一阵婴儿的哭声传来,听起来弱得像刚出生的小奶狗,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婴孩啼哭声好似近的像从自己脚边传来的。
秦祯猛地低头一看,便见自己脚下有一个襁褓,里面裹着一个婴儿,只露出半张通红的小脸,襁褓替他遮挡了一些雨水,但仍免不了雨水流进襁褓里。
他扭着头,一边哇哇哭,一边躲避着雨水,雨水越加地灌进他的嘴里,他就哭得越厉害。
只是声音却越来越弱。
在婴儿的旁边还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从身量看去只有十五六岁,跟秦祯差不多大的年纪。
男人躺在旁边,闭着眼昏迷不醒,婴孩连续不断的哭声也未能将他叫醒。
从他身旁流出的雨水都带着血。
若不是他的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秦祯会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秦祯抹了一把脸,再次抬头去看眼前的山崖,不知道山崖上到底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
以及这少年为何要带着一个婴孩跳崖?
人若是能活着,怎么都该是一件充满希望的事。
人总得先活下去,命运才能有转机。
秦祯忽然感觉自己的脚像被一股大力给撅住了,好像一条蟒蛇缠了上来。
她吓了一跳,不停踢脚,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股大力,反而让自己摔了一跤。
摔在黏黏的泥浆里,泥水溅得满脸都是。
是那昏迷的少年抓住了她的脚腕,拖拽着她不放手,好似要将她一起拖入巨大的深渊中。
啊!
尖叫一声,秦祯从床上坐起来,彻底从梦境里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周围是开裂掉泥的土墙壁,被早晨的雨水浸泡后,发出了一股子霉味。
奇怪,她梦里刚下过雨,怎么今日早晨也下雨了吗?
秦祯揉了揉自己仍然昏昏涨涨的脑袋。
房间里有一张书桌,上面放了几本书,都是她已经翻烂的。
原来她还在村里废弃的义庄里,这里是她跟娘亲的房间。
自从父亲意外丧生于大火,房子也被烧毁之后,她与娘亲只能一起来到了这个废弃的义庄,暂时借住。
可怜父亲死后,大伯却以两房已经分家,且分家时父亲自动放弃了土地为由,不让父亲葬入秦家祖坟。
说起来好笑。
她大伯秦勇还是他继祖母陈氏带过来的儿子,若不是祖父大度,给秦勇改了姓氏,还让他上了秦家族谱,他秦勇正儿八经的都算不上秦家人。
秦祯的祖父从小没了爹娘,家里的田地便被叔伯们占了去。
祖父长到几岁便开始给叔伯们干农活,讨点饭吃,再大了一些,便开始跟城里的篾匠学手艺。
手艺学成后,攒了点银钱,这才回村置办了些田地,还娶了媳妇,便是秦祯的亲祖母。
可好景不长,亲祖母在生她爹时难产而亡,只剩下一幼子无母亲教养。
祖父便只能舍弃了篾匠的活计,只在村里种地,不是胸前挂着娃,便是背上背着娃。
父子俩勉强度日。
但凡有些田地的男人,总是需要一个女人。
秦祯的爹两岁时,祖父又在媒婆的介绍下,娶了邻村的寡妇陈氏。
陈氏年纪轻轻,丈夫就病逝了,幸的是丈夫病逝三个月后,陈氏发现怀孕了,不幸的是,陈氏夫家贫弱,吃得太差,孩子发育得不好,就愣是在陈氏肚子里多待了一个月才出来。
陈氏的前婆婆怎么都不认陈氏肚子里的是自己的孙子,好几年都想要把她们娘俩儿赶出家门。
正好秦祯的祖父托了媒婆在找续弦,陈氏便立即同意了,只是要带着儿子嫁过来。
祖父想着两孩子正好年纪相仿,儿子也能有个玩伴,家里有了女人管着,他就能出城里的篾匠活计,也不愁养不起,便同意了。
秦祯想,他祖父一定想不到,自己死后,他亲生的儿子被迫分家出来,他辛苦挣下的秦家便被陈氏跟继子霸占了去,亲生的儿子连锅碗瓢盆都没分得一个。
如今死了,更是连祖坟也不得入。
秦祯去找里正说理,里正却与秦勇一家沆瀣一气,指着分家时候父亲盖了手印的凭证,说父亲的确是自愿放弃了秦家的土地来着。
秦祯无奈,只好先置办了棺材,将父亲的尸体先安置在棺材里,用身上最后的银两请了人抬过来放置在废弃的义庄中。
她到现在都还难以置信,那个从小把她扛在肩上骑马马的男人,已经变成了棺材里的一具焦尸。
伤心悲痛之下,昨晚便烧了一场。
可她记得自己是睡在外面那口义庄里原有的破旧的空棺材里,怎么会在床上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