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拜农神
第二天休沐日。
竹上均刚转醒,就见顾月裴守在微开缝的窗边,夏日明亮清透的晨光,穿过窗缝,漫在顾月裴纯色衣袍上,更是白得发亮。
平日上朝顾月裴的白色衣袍偏正式、布料也基本用哑光的纯白色,休沐或假日他的装束打扮虽仍是纯白,布料上和款式上却会变化着来,今日的白衣是浅浅珠光的亮面布料、做了曲纹褶。
阳光像是在他衣裳上跳。
竹上均觉得有点刺呼,眯了眯眼才适应地往顾月裴那个方向看。
“你今天穿的怎么那么像大白金鱼?”刚睡醒,声音微微沙哑。
顾月裴嘴角抽动一丝。
“不理我。”见顾月裴没回他,竹上均把自己从床上挪起来。“今天休沐,你怎么又和平日上朝前一样大早就守我房间?”
顾月裴走上前来,把背在身后的手向前展示,拿出两样物件。
竹上均搓搓眉心,“一把小耙子,一把小铲子。”竹上均找鞋往备好的水的盥洗室走。
顾月裴跟了两步后,就停在盥洗室的屏风外。
竹上均和顾月裴小时有些年在宫外历练学习,生活自理能力还算强。刚登基时被小黄门前呼后拥地伺候盥洗觉得十分不适应,本来盥洗一众事就能自己独立完成。但出于上早朝时的衣物较为繁琐,且被穿戴时头脑可以放空片刻,就默许小黄门在上朝前后伺候盥洗,其他时候除了备水备物,统统退下不必近身。
竹上均在屏风内边用柔软的面巾擦干残余的水,边对屏风外的顾月裴说话:“星河你是不是记错礼制了?亲耕祭礼是春天举行的。”顿了顿,继续,“大夏天的你应该拿渔网。”
顾月裴:“不是拜农神。”
竹上均洗漱很快,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那你拿这两玩意做什么?”
“主子您该给您养的鸟挖虫子了。”
“笑话。什么虫子还要我亲自挖?”
“那您祈祷虫子能自己钻出土爬到您鸟的嘴边好了。”炎炎夏日,顾月裴嘴里的话和含了冰块一样冷。
竹上均一噎。“你怎么不去挖?”
顾月裴捻着两个小工具,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我怕脏。”
竹上均:……
早膳还没用,竹上均就认命似的接过顾月裴手里的工具,往庭院那棵埋了蚯蚓的树下去。他自己都气笑了,早知道昨天就把那个鸟扔回竹上恒了,心软心软、他该死的心软,要不然哪那么多事。好了吧,现在堂堂皇帝身还要去锹泥巴、挖虫子。
顾月裴提着鸟篮子跟在后面。
昨天被竹上均瞪了,顾月裴多少对这鸟怜香惜玉了些,知道大夏天的晨日阳光虽然还不炙热,但幼鸟此时太过孱弱,很可能会被晒晕过去,走路时还边抬起一手的袖子,略微遮遮阳光。
找了个树下的阴影边站着乘凉边若有若无地瞥向院门。
竹上均拢起常服的袖子和裤脚,往身上一夹,蹲着,还好小黄门们没在附近,看不到他这模样。
竹上均捏着鼻子问:“怎么铲?横着铲竖着铲?蚯蚓不会断吧?”小心斜着铲子插入泥土,再撬起来抖动抖动。
顾月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属下也没经验,主子多摸索摸索。”过了会儿又补充一句,“小鸟太小,大的蚯蚓吃不下,只能吃超细小的蚯蚓。”
听此言,竹上均瞪大了几下眼睛,专注地往土里瞄:“大蚯蚓我还能看得仔细,小不点的蚯蚓我得找到猴年马月,又都是红黑红黑的,和土的颜色一模一样。”
“主子您耐心。”
呵呵。话真好听。竹上均给他翻个白眼,继续找。
若不看在从小长大过命友谊还有顾月裴确实有洁癖在身上,竹上均想把撩了泥巴的铲子往顾月裴身上怼。
挖了好一会儿终于摸索出了点技巧,铲起一块土,铲子背拍散,再用小耙子对着那团拍散的土挠几下,看到小的就撩拨出来放到提前准备好的盘子上。
速度加快了许多,库库干。
附近树荫下的顾月裴瞄了几下庭院门方向,再将视角转过来时,看到竹上均不再小心翼翼,放开了干,皱着眉问了句:“主子,这么糙的活,不怕误伤大蚯蚓么?”
竹上均手上不停,扒着泥,“得亏我学富五车,什么杂七杂八的书都看点儿,刚我挖的时候想起来,蚯蚓这东西断了两半,会长两只,那我无论误不误伤大蚯蚓,都是在促进它繁殖。”又语重心长地对身后顾月裴说,“星河,你也要多看看政史文以外的书,话说呢,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黄金屋,跟着主子住,哪里都是黄金屋。颜如玉,没想过。”
别看顾月裴人高马大,高情商发言在他主子面前一套又一套。竹上均想想,“也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还要练武,也没富余精力多看几本杂书。”
顾月裴耳朵微动。
院外脚步声熟悉。
直接将身子完全转向看主子的方向。
竹上恒穿过院门后,刚要提脚往竹上均寝殿走,余光便注意到那两人。
掉了方向。
背对着的那人,身形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是今儿他穿了件以往没见过的衣服。
哥哥蹲在树下捯饬。
“哥!”
竹上恒快步走向前。
约莫一猜就知竹上均在给小鸟找食物。
看着竹盘上已经挖好的数条蚯蚓,竹上恒竖起大拇指:“哥,你真厉害,挖到这么多!”
竹上均抬起身子,轻捶后腰,“你别给我扣帽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过来一起挖!”
“我不。”竹上恒没什么底气地嘟囔一句,双手交叉,“我今天的衣服可好看了。你穿的常服,你挖。”
竹上均的白眼像锤子一样往竹上恒的身上砸。
竹上恒水粉色的夏袍,上面精细的银线绣上栩栩如生的仙鹤,振翅欲飞。配上桃花眼,夏榴花都不及他娇艳。
竹上恒错开干活话题,端起已经挖好的蚯蚓盘,一点不客气:“哥,你继续挖啊,小鸟饿得兹哇乱叫,我先去喂喂给它垫巴垫巴。”
竹上均怒目。手里的铲子撩起土高了好几寸,差点迷眼睛。
竹上恒靠近另一棵树下站着的顾月裴,两人一个提篮子遮太阳,一个拿筷子喂蚯蚓。
竹上均看看泛红的手心,又抬起头看看不远处的二人。
纯白,水粉。
两人开得和春天里的梨花、海棠似的。
捻个筷子还搞那么风雅,动作做作至极!喂个鸟从竹上恒嘴里都能冒出那么多话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话传到竹上均耳中,“好看”“小鸟好乖”“吃的好开心”“宛如白蛟”“辛苦了”“谢谢”“麻烦你”……
呦呵,自己在这挖老半天,结果人两在自己面前扮起了小鸟慈父良母的温馨画面。竹上均一脸黑线,舌尖顶顶腮帮。
干脆,丢下手中的铲子和耙子,马虎拍了两下,不干了!
想潇洒大步跨走。
但,没法儿。刚一个姿势蹲太久挖东西,膝盖有点麻,刚第一步动作有点大了。还好没摔,调整完身形,就尽量地潇洒快步往自己寝殿回。
留那两个继续在树下喂鸟吧。
回寝殿后,竹上均直接呼了几个小黄门给他准备热水和汤浴。
换下沾上泥土和沁些薄汗的常服后,简单用热水冲洗一遍,然后躺入加了舒筋活血固气中药材的汤浴中,几个小黄门服侍按摩揉筋。
半个时辰后,竹上均小眯醒来,从还温热的汤浴中被搀起,众小黄门擦拭为他换上干净衣裳。
外面餐桌已经备好了早膳,顾月裴把鸟安置到另外一个屋后,就在餐桌旁候着。
“主子,请用膳。”顾月裴恭敬。
“一齐吃吧。”
顾月裴没多回,拉开旁边的椅子就开始坐下一同进食。
竹上均早食用的清淡,小盏白粥,煎蛋,小菜,和几只鲜虾馄饨。或许是大早起来劳作,再舒服地泡汤浴、按摩、小眯、换了柔软干净的新衣服,一劳一逸的强烈对比下,身体此刻神清气爽,吃着平日里常用的早膳都觉得更加味美。
他抽空抬头看看身边的顾月裴。
看他身形如松柏般高挑,此时却挑着调羹细嚼慢咽。
竹上均看看自己的碗都快见底了,而顾月裴只少了碗里的一层油花儿。明明顾月裴平日里比他进食要快!
突然就气不打一出来!一定是因为他没有早起挖土——竹上均心中腹诽。
观摩了一阵,竹上均发现顾月裴不是胃口一般,而是心不在焉。
竹上均摸摸瓷勺,“上恒怎么没留下一齐用早膳?”
顾月裴这才拉回神。抬头看竹上均,“回主子,恒王殿下约了同黎太傅的早茶。”
见竹上均接近吃完他碗中的吃食后,有眼力地递上漱口茶。
竹上均漱口完用帕子擦擦嘴角。
戏谑道:“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他今早会来找我看鸟?”
顾月裴微愣,扯出尴尬的笑,“哪里?恒王殿下来去自由,行踪怎么可能猜测。况且,属下从未顾虑过主子以外任何人的事。”
竹上均隐约地笑了笑,大幅度地点着头似乎在肯定他说的话。
顾月裴吃得也差不多了。刚一起身,就被竹上均打量得发毛。
“主子,是属下有何不妥?”顾月裴抬起袖子,小幅度地检查自己身上是不是沾染了东西。
“没有不妥。就是…”竹上均顿了顿,“你这件衣服有点眼生。”
顾月裴:“是,属下这件衣服刚订做送来第一次外穿。”
竹上均若有所思地拖长声音哦了句。
顾月裴退向门外,对他拱手,“主子今日第二次说起我衣服的事,想来是不妥,属下现在就去换,片刻就回。”
刚要抬起脚外出,就听竹上均念起半个多时辰前“窃听”来的一句话,“身姿俊挺,宛如白蛟…”
顾月裴血涌耳尖,装未听到,加快脚步。
见顾月裴出去了,竹上均自言自语:“上恒这小子还真挺会夸人哈,宛如白蛟。啧,我咋说人大白金鱼呢。”竹上均也抬脚往屋外晒晒太阳,享受一下休沐日的片刻清闲,笑着轻声说了句,“要不说嘴甜的崽子有糖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