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鞠其奇
亥时刚过,宋关关就打开厢房门,坐槛上,倚着门框,两手捧着头看夜色下的墙外垂柳。
春风挠人,温温和和地拂着,柳条也缓缓地荡啊荡。
没到亥时一刻,就见连廊另一端有橘色的光点由小变大,近前,是那小厮提着竹编食盒,打着小灯走来。
“小哥你来啦!”宋关关脸上笑容绽开,“小哥,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宵夜过来?”
小厮点头一应,把食盒递过去,温和一笑,“除绿豆汤外,还有槐花蛋酥酥、五香钉螺、酱鸭货拼盘。槐花是不可多得的时令美物,裹了绵糖和蛋液一炸,香香甜甜酥酥脆脆的,姑娘们快趁热吃。”
“小姐,小姐,小哥送好吃的来啦!”宋关关接过食盒,偏歪着身子朝里屋叫道。
小厮见她没进门的意思,那,那位姑娘应该会出来吧,兴许是有什么话要说,才会接完食盒不直接进去,也才会特意说要自己送宵夜却又不专门点些什么吃食。
小厮没急着离开,在原地待(dai,四声)着。
“关关、小哥,进来帮忙。”里屋传来。
门外两人对视一眼,一齐进门去。
看李蛮歌弓着身拖拽内室餐桌,确实是挪动了一些位置,但内庭这边的独立厢房除了比主楼那里的普通厢房的房间面积大、床大以外,内室配的餐桌也更大,木料更实更重,李蛮歌身体瘦弱,能挪动这些距离算是正常。
两人不由分说,直接各站一边,三人合力抬起餐桌轻松了许多。
“小姐,搬哪去?”
李蛮歌下巴一抬,搬到外室中间就行。
木桌落地,李蛮歌叉着腰,想着好像还有啥东西没搬,哦对,凳子。
又进内室,左右两手各拿一凳子。宋关关要过去接她手里的凳子,李蛮歌道:“不用,你再去搬一张过来。”
“哦好。”宋关关方向一转,从内室再拿一张。
“这是?”小厮见三张凳子,倒也不含糊,直接开问,“姑娘们这是要留我一起用个宵夜?”
没跟宋关关提前商量,关关也望着李蛮歌。
“是,小哥不嫌弃的话,一起用个宵夜吧,外室窗户更多,都打开了更通风透气吃着舒坦。”李蛮歌诚意满满地示了个请落座的手势。
“啊,我还忘了食盒刚搁在门槛边儿上了呢,我这就去拿来!”宋关关两步就到门口,把竹编食盒提起,又关阖上门。
几道吃食一一拿出,绿豆汤一大碗和汤勺一起放在食盒的最底层,分滴不撒。小食上备了许多根竹签子,桌面上配的数只大茶杯足够三人用来喝绿豆汤。
这架势…是要交朋友了?。再持着对客人的恭敬在现在就显得不那么恭敬了。小厮心中一明,直接换状态,开问。
“二位名字。”
李宋两人一对视相笑,报上名号,“我叫李蛮歌。”“我叫宋关关、以后相处叫我关关就好!”
“以后相处?”小厮拖长声音,空一顿,“在下鞠其奇。”气度朗朗。
“公子聪慧于常人,想来…我们的意图…现下已明。”李蛮歌盯着鞠其奇的眼下,认真说。
气氛微妙——李蛮歌莫名信任他不会回绝,干脆不试探;鞠其奇认真看了她一眼,眼皮稍敛,右斜向下盯向地面停顿须臾,又将目光兜回她脸上。
“都先坐下来聊吧。”关关两掌心分别朝二人一平,示请落座。
随着凳子的推拉声,微妙气氛缓释些许。
鞠其奇落座后腰板直挺而无傲色,他平平肩上的布褶,又双手将深棕色的小厮帽摘下,轻缓地放置在桌边。
李蛮歌静观,不急催答。
三人不语。
想好措辞,鞠其奇开口,“戴上这小厮帽,我拿的小厮薪钱。”说这话时,话缓而轻,看向他手边的小厮帽的眼神,像是在看陪伴他两年的朋友。
鞠其奇看回李蛮歌,“脱了这小厮帽,做我该做的事。”郑重说。
“我贵。”两字无重音,依旧语调温和。
李蛮歌笑。点点头,应她所想,鞠其奇没有拒绝。
没有挑明、没有契约——点到为止,事已落定。
见她笑的大方,鞠其奇站起身,两手作公子揖,“往后可称其奇。”
二人站起,还是前两天一样的另类仪式感——绿豆汤代酒。李蛮歌端起一空杯,宋关关将绿豆汤配合地舀入那空杯中。
七分满。
李蛮歌递上绿豆汤茶杯。
鞠其奇双手接过,再微举一示意,喝酒状将那杯“敬汤”喝下。还把空杯倒置,看——一滴不留。
明知他是故意开玩笑,三人还是乐地笑开。
不再拘束,落座吃饭,期间关关左一句“其奇”右一句“其奇”,都怪这名字太顺嘴,叫的上瘾,最终叫他不再是单单一句“其奇”,而是演化为复叫两遍——其奇其奇。
相识时间不长,他却喜欢听她俩这么称他,总感觉…很热闹…
。。。。。。
驿站是全天候的驿站,到时辰时换岗轮休。
鞠其奇今日刚好轮到亥时换岗。亥时过后,主堂内无急单或急事不会再唤他过去。
临近子时,鞠其奇从厢房内退出,提着橘黄色的小灯回自己的小厮院内。
兹拉——轻手轻脚的开门声。
这个小厮房是小厮院里最小的房间。所有小厮都住通铺,大的房间能一起住七个人。
本来这个小间不用来住的,堪堪比恭房大那么几厘,前几年,驿站扩招人手,备的小厮住所却没扩招,挤挤,原先几个住六人的通铺房间,都挤成了住七人,但还是余了两个人没地挤。
驿站东家掐捏着胡子问:“谁住啊,就那小房间,两人。”
众人暂无声,通铺常有人住,拿着包裹就能住进去直接躺,那角落里的小间常年没用来住,一直放着拖把、扫帚、桶之类的工具,要住的话还得里里外外打扫整理一遍,自然是更麻烦的。
“我…我,掌柜的。”一站在人群边边的小生,憨憨举起手。
站人群前面,离东家比较近的鞠其奇就是这时第一次注意到那个憨憨小生的,他转过头去,快速扫了他一眼——看起来是个话少、憨厚不爱惹事的人。
当下判断,也举起手,“东家,我也去那睡。”
没想到这么好解决,那刚才驿站管家还紧张兮兮怕调解不好人际关系不知道怎么安排出两个人来,真是,还特意叫他来对众人问。
那管家,啧,怎么办事的?哼,还是老夫本事高,一出声就解决了——东家内在一贬一扬,胡子下的嘴角也美美地翘了翘。
“那没事了,就这样了,走了。”驿站东家就离开了小厮院。
众人各忙各的。
鞠其奇和那憨憨小生也就一齐入住了这小间。一住,两年了。
“你回来了。”郑复东听到开门声,迷迷蒙蒙地微抬起身子,哑哑声音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