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坠马案：水深勿近
子时将过，更深露重，紫草林空谷寂寂，虫鸣啾啾。
袁珙拢了拢衣襟，饮下一杯仙翁的药茶，缓缓接过道衍的问话：“这刘璟本人，我确实没有近观过他的面庞，了解不多。只是有一次在「留仙居」，礼部尚书钱用壬的酒局间从楼上远观过此人。我看此人步伐刚硬，头肩并转，声如钟鸣，应是一个耿直之人。礼部钱尚书对刘璟也是颇有好评，朝中对他的公论是「诸经通透，谈兵有道，有才情」。只是因为父亲刘伯温性情刚烈，与胡党龃龉以致身死，庙堂之内明哲保身者多，以至于刘璟「朝中无人」，所以长久以来也只是闲居京城，并无实职。”
“如此说来，此人应该没有什么运作能力吧？”道衍推断。
“也未必见得。”袁珙补充道：“据钱尚书所言，皇上对这个后生还是很亲近。皇上素来敬重刘伯温，对他的死其实也多有惋惜，常常念及刘伯温的才智与古风高义，每当此时，总会召刘璟入宫，彼此言语亲近，犹如叔侄叙旧，这关系可非同一般啊！”
“而且，因刘璟与四皇子朱棣等人年纪相仿，皇上还赐了刘璟一个「世子伴读」的头衔，与诸皇子往来无碍。旁人都在猜测，皇上虽然没有重用刘璟，实则是在暗保他不受胡党戕害，为子孙保留栋梁之才啊。”
常风听得一头雾水，插口问道：“袁居士，我怎么听得那么糊涂？普天之下皇帝不是最大吗？他要保谁还需要「暗保」吗？他如果知道胡党作恶多端，直接把他们抓起来不就完了吗？需要那么费劲吗？”
“小疯子啊，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可知道，这自古以来呀，皇权与相权…”袁珙温和笑着，正准备长篇大论解释一番，却被道衍拍拍肩膀止住了。
“袁居士，快丑时了，咱们还是先聊正题吧。和这小愣子说这些，为时尚早。”道衍看常风瞪着牛眼，接着对他也安抚道：“徒儿啊，有些事情，长大了你自然明白，现在说太多，可能反而会扰乱你的心智。”
“哦，反正按照袁居士说的，这刘璟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还挺聪明的，对吧？”常风问道。
袁居士、道衍和李世农，三人相视而笑，均点点头。
“连皇帝都看得上的人，还是「太子伴读」…”
“世子伴读。”袁珙纠正道。
“哦，世子伴读，这样的人，应该不是作奸犯科的恶人，就算是他策划谋杀了胡作相为自己父兄报仇，皇上应该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吧？”不知为何，常风对刘璟有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可能是因为刘伯温名头太响亮？或者，是因为胡惟庸、胡作相父子实在太可恶？
常风的话，让道衍更为纠结了。
案子查到此处，复杂程度确实超出了之前所有人的预期。
如果只是一次意外，勘查现场，仵作验尸，搞清楚事实，柳情自然可以脱罪；
是普通的复仇谋杀，找到真凶，绳之以法，柳情也能脱罪；
但若是党争，多方势力介入，所谓「虎狼争于庭，鸡犬不得宁」，柳情这个替罪羊羔，如何脱身？
更有甚者，若是皇上直接授意刘璟清理门户，下面的人办事，又有谁会在意柳情这蝼蚁之命？这就更是无处翻案啊！
原本以为这案子了不得就如同刑部侍郎黎光所言：「差一步就通天了」；不曾想到此案极有可能牵涉到刘璟，而刘璟又是和皇上「燕语如家常」的「世子伴读」，那，这案子岂不是「通天」了吗？
“风儿，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好好读书、练功了吧？”道衍突然问道。
常风诧异地摇摇头，心中纳闷：这大和尚，怎么莫名其妙提起这茬儿？
“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你做得非常好，营救你柳情姐姐的事情，也基本有了眉目，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袁居士就可以了。你先回天界寺吧，把这段时间的日课好好补上。”
“为什么呀？事情不是还没结束吗？十天的约定还没有到啊…”常风急了。
“风儿，你听我说，这个案子水太深！从现在开始，往后每走一步，都会非常危险，如果走错，可能会出人命，懂吗？”道衍异常严肃。
“我知道，死人我又不是没见过！我不…”常风脑中迅速闪过老苟和刘谨诚恐怖的死状，胆寒犹在，但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应付得了！师父，我从小在街头混到大，什么龌蹉事没经历过？我说我应付得来，就一定应付得来，师父你要相信我！”
道衍略有迟疑，但片刻之后仍然坚持：“这几天已经算破例了，你以为每次都会那么走运？走吧，回天界寺，学艺未精，还没到出师的时候！”
“师父，您相信我，我可以应付得来的！”常风被道衍推着走，仍大喊道：“袁居士，药神仙，你们帮我劝劝师父啊！”
“行了，小疯子，大人的事情你已经掺和得够多的啦！听你师父的，他是为你好。”李世农起身送客，也在劝说常风。
“袁居士，袁居士，你不是最讲道理的嘛？你说说啊…”常风现在是被道衍拽着走。
“道衍兄，其实有些事情，小疯子去做确实比我们合适。”袁珙终于开口了。
道衍停住了脚步。
“要不你看这样：小疯子从现在起，必须听从师父的总体安排，以协助查案为主。不可任性发挥，不可再有独自一人的冒险行为，每日都要回到此处做一次汇报，如何？”袁珙接着建议道。
道衍欣慰地看了看袁珙：你还是懂我。接着再看看常风：“可能做到？”
“能，能！保证听从师父安排！”常风赶紧答应，生怕师父反悔。
“而且，读书、练功等日课，皆不得耽误。”
“啊？”常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看看道衍转身要走，马上又大声喊道：“可以，可以！不耽误，不耽误！”
“哎，师父，我不是答应了吗？你怎么还走？”常风着急拉着道衍。
“答应了我们也得回天界寺啊！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午时，半峰亭再议。”道衍回头看了看袁珙：“袁居士，如何？”
袁珙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点点头。
常风得偿所愿，心情大好，屁颠屁颠跟在道衍身后，又开始问：“师父，你说，那个找柳情姐姐借钥匙的人，会不会就是刘璟？还有…”
道衍一言不发，身形一纵，以「飞鸟术」疾行。常风也只好全力跟上。
“师父，你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