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提前回京
夜色最浓重的时分。
一个粗哑刻薄的声音,出现在最深沉的梦境里。
程婵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久到几乎快要忘记了。
“杀了她,你才能活下去!”
“杀了他!”
“废物!这次任务为什么会失败?!”
程婵衣挣扎在黑暗的梦境里。
她的视野仿佛悬浮在半空中,透过一层厚纱般的浓重深灰,居高临下俯视,眼看着自己脊背挺得笔直,端端正正地跪在朱衣卫堂下。
那时候的她年纪还小,瘦得厉害,脊背瘦得几乎只剩骨头,下颌也尖下去。倒显得一双眼睛越发的锐利明亮。
啪——啪——
指挥使的鞭子重重鞭挞在程婵衣身上,她却好像习惯了一般,除了颤抖的身躯,紧皱的眉头,一声都不吭。
程婵衣在黑暗里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冷汗从后背缓缓渗出。
她恍惚许久,才发现面前的大片黑暗不是来自那个深沉噩梦,而是来自眼前真实的黑暗环境。
她闭了闭眼,思绪从迷乱中逐渐恢复,想撑坐起来,才发现手被一个温热触感紧紧包裹,她转头看去,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清晰认出那趴在床边熟睡的男人。
程婵衣慢慢挪过去凑近,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静静凝视,听到他的鼻息,梦里的恐惧消散。
他呼吸清浅平稳,哪怕在睡梦中眉头也是微蹙。
她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他的眉心,本意是想替抚平他的眉眼,没想到手指刚点到眉心,那双乌黑狭眸陡然睁开,看到是她醒来,眼底灼灼发亮。
萧凌撑起身子,动作轻柔地把她身体挪正,头枕着软枕,再替她掖好被子,温声道:“身上哪里不舒服?”
程婵衣感受了一下,大概是伤口都上过药,仔细处理过了,有疼痛感,但她还能忍受,摇了摇头:“还好。”
“夫君,我想喝水。”
“……”
萧凌稍顿,低头去看床上的女人,发现她正弯着笑眼看他,明显得意于他的反应。这个称呼,承载着他们的过往,他很高兴能从她嘴里再次听见。
“夫人使唤起我来,倒是娴熟。”话虽如此,萧凌还是乖乖去外间倒水。
等他绕过屏风,再次回到里间时,原本躺在床上的人,正坐在床边打算站起身。他脚下快走两步,把温热的茶水递给她,又去取来架子上干净的外衫替她披上,
“大夫说你得静养,身上还带着伤,正是虚弱的时候,若感染了风寒如何是好?”
程婵衣轻笑两声:“哪儿有那么娇气,从前的训练中总会磕磕碰碰,算不得什么,这种伤口,在我嫁给你以前,经常会有。”
萧凌替她系带子的手顿住,眼底划过一抹痛色:“可你嫁我时,身上不曾有伤疤。”
他们以往在床榻上纠缠的次数也不少了,虽然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但萧凌清晰记得程婵衣身上肌肤娇嫩滑腻如丝绸,明显是从小精心保养,除了手心上的茧子,身上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
“因为进宫之前,用了几个月祛除身上疤痕的药汤啊。”要嫁入东宫,身上疤痕总得处理掉。
萧凌默了两息,道:“放心,你这些伤口好好上药,不会留疤。”
翌日清晨,
锦婳听说程婵衣醒了,床也不赖了,赶忙起身穿衣洗漱。
等小家伙用最快的速度,急匆匆赶到阿娘的房间时,萧琏已经在里面了。
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气还夹杂着淡淡的艾草香。
萧琏向来绷着矜持威严的小脸,此刻一派放松,身子也不再坐得板正,而是趴在床榻旁,两只小手也握住了程婵衣的手,轻轻唤了声:“阿娘。”
程婵衣揉了揉他稚嫩的小脸,微笑道:“怎么来这么早,吃过早膳了吗?”
萧琏摇了摇头,太守府送早膳的仆人说阿娘醒了,他迫不及待想看见阿娘,才没吃早膳。
“婳婳,你怎么不进去?”
恰巧银砂这会儿端来早膳,便看见堵在门口的锦婳。
锦婳回头向银砂乖巧打了声招呼,皱着小脸,慢吞吞地走进里间,看到床榻上躺着的阿娘,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阿娘。”
程婵衣看到锦婳落泪,心里多少也猜到是何原因,招手让她过来,替她擦了擦眼泪,“婳婳,阿娘有些事想告诉你。”
萧琏低头扣手,显得有些局促。父亲说的话,他还记得,赈灾过后让阿娘自己选择回不回长安,婳婳还小,金陵还有如意镖局在…………
“阿娘想说哥哥才是您的孩子吗?”锦婳瓮声瓮气道,眼眶红红,包着泪花。她始终记得阿娘是为了救他们才会受伤,所以不想闹小脾气,让阿娘伤心。她也怕因为她的小脾气,阿娘不要她了。
程婵衣抚了抚小家伙的头顶,“这件事确实是阿娘瞒了你,可是婳婳从出生就待在阿娘身边了,阿娘拿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婳婳会因为这件事,怪阿娘吗?”
锦婳惊诧抬头,一双葡萄似的大眼无措地看着她,后知后觉使劲摇头,“婳婳不怪您。”
毕竟这么多年,阿娘都不曾亏待过她,金陵城里许多女孩子没学上,可阿娘愿意为了她东奔西走,让她挤进学堂,读书是为了明理,她虽功课不好,但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
锦婳瞥了眼萧琏,迟疑开口:“那阿娘要跟哥哥他们去长安吗?”
这个问题,也是萧琏迫切想知道的。
两个小家伙都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她,等她的回答。
就在程婵衣准备回答时,银砂的声音再次在外间响起:“给太子殿下请安。”
萧凌来了。
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被吸引走,齐刷刷转头看向屏风的方向。
程婵衣也跟着看去。
只见萧凌进来时,脸上还带着急色,看见两个小家伙跪在她的榻边,微微一愣。
程婵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很少看见萧凌将情绪浮于表面,除非真遇上什么大事。
萧凌扫了一眼萧琏,轻叹口气道:“许家老夫人离世,我们得提前回京了。”
许家老夫人是太子殿下的祖母,小太孙的外曾祖母,老人家身体不好,年初刚过完七十大寿,伺候的嬷嬷早上去看时,人已安详离世,算是喜丧。崇文帝下诏以一等诰命夫人的规格安葬许老夫人。
萧凌此趟购粮赈灾的任务已完成,回长安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