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噩兆之人
（第二卷 黑暗年代）
天空灰蒙蒙的。
空气中飘散着余烬，是村庄焚毁后留下的灰烬，烧了整夜。
歪脖子树上，吊着三十来具死尸。
有些已化作白骨，有些仍有腐肉。
老鸦在树上筑巢，方便随时取用血肉，想来村庄遭受劫掠已有段时日。
百名军伍驾马经过，为首之人面容坚毅，犹如刀劈斧凿般的轮廓，看似这群军伍的首领。
他斜睨一眼，便瞧着这吊尸大树。
其中有位还算新鲜的孕妇尸体。
尸体连着血淋淋的脐带，脐带连着地面上的婴儿。
“哼，挺惨的。”细看之下，这军伍首领盔甲上满是剑痕，谈吐之间也果断清晰，显然身经百战。
队伍中央有露天马车，车上都是些军伍的妻妾孩子。
其中有个女人一眼便看到婴儿，跑出车队。
“国芳！喂！”
那女人便叫顾国芳，是首领陆铁的结发妻子。
她不顾丈夫的反对，跑到那婴儿面前，不顾满地的泥泞与血污，将婴儿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
陆铁未曾言语，倒是身旁甲士在那低语：“听说她一周前流产，精神就失常了。”
“是啊，真可怜。”
随后，陆铁身边的甲士起哄道：“喂，陆大哥，那是你孩子吧？”
“吵什么？”
说罢，陆铁策马来到近前，他粗暴地抓起顾国芳，“别乱来，这孩子已经死了！”
而顾国芳执拗地护紧孩子，争抢之中，婴儿脐带断裂、摔在泥坑里！
随后，婴儿竟扭动身体，“咳，咳，呜哇哇哇哇！”
婴儿哇哇大哭，惊呆众人。
“我去，那小子竟然还活着！”
“太厉害了！”
众人议论纷纷。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陆铁，也是愣在那里。
那婴儿就在娘亲的尸体下边，满身的泥泞、血污、羊水，在这种腌臜之物中发出哭喊。
多么顽强的生命力！
顾国芳急忙奔去，将孩子捧在怀里，安慰着他，“不哭，不哭。”
“国芳”陆铁还想说些什么，但顾国芳生怕他抢走孩子，回头就狂奔回车里。
她将孩子保护在怀中，却也给孩子留下呼吸的空间。
她显然无比珍视这个孩子，说什么都要留下。
孩子也不哭闹了，而是看着顾国芳温柔的双眼，伸出一双稚嫩的小手抚摸她。
这一幕都被陆铁看在眼里。
车队继续行进。
身后甲士问陆铁：“你答应了？”
陆铁道：“随她喜欢。”
显然陆铁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不说他一把年纪膝下无子，若这孩子能治疗顾国芳的丧子之痛，那他也
“但是啊，老大”
陆铁回头，“有屁快放。”
“这孩子从死尸体内诞生，很不吉祥。”
“是啊，那种地方，会倒霉的。”
但陆铁嗤之以鼻，挑衅道：“怎么？你们害怕啦？”
“不，我们才不怕！”
“就是，老子号称李铁胆！”
“哼。”陆铁扭头看向顾国芳和婴儿，也有自己的算盘。
“放任不管，那小子很快就会死掉。就让他治疗国芳的心疾吧，死了都没事。”
“走了，路上别谈这种东西。”
车马已离开战火纷飞的村庄，陆铁回头看了一眼那棵巨大的歪脖子树。
脑中还回荡着士兵们调侃的那句话。
“很不吉祥吗？”
车马越行越远了，那树也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三年过去。
这是个嘈杂的黑夜。
帐篷内，无数女人忙碌着，周围都是血污浸透的毛巾。
这些女人中有郎中，也是顾国芳的远房亲戚。
那女郎中喊道：“振作啊，国芳！”
顾国芳满头大汗，惨烈哀嚎着，脸上有些脓疮。
女郎中看见懵懂的孩子，呵斥道：“你去外边吧，陆阳！这是天花，若被传染你也死定了！”
小陆阳此时才三岁，他立在那里，啥也不懂。
只看见抚养自己的养母顾国芳满脸脓疮，神态骇人，即便如此她也朝着陆阳伸出手，“呜呜，陆阳！我的阳儿！”
这让小陆阳害怕。
“陆铁呢？”女郎中询问。
身边人只说：“叫他没用，他在攻打城池。”
“他媳妇都成这样了，他却不在身边。”
“讲这些没用啊，找些东西塞着她的口，不然”
众人七手八脚地忙碌着，却见小陆阳搡开众人，挤入其中，来到顾国芳身前。
“喂！你？”女郎中想要呵斥，但陆阳已来得近了，要传染便也传染了。
面对着样子恐怖的顾国芳，小陆阳不顾任何劝阻，握住了她的手。
“阳儿，阳儿”
顾国芳也不再大喊大叫，声音变得温柔而平静。
陆阳陪着她，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帐篷内的火烛也渐渐泯灭
顾国芳因为天花惨死，陆阳只能与养父陆铁相依为命。
又是三年,陆阳六岁。
城外炮火纷飞！
两军对垒，数万士兵直逼城外，城内浓烟滚滚，已然饱受摧残。
但守军还在负隅顽抗。
进攻方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抬起两门火炮，就将那城墙轰开豁口。
无数人马炸裂，血肉横飞。
饶是如此，骑兵也不能停下！
顶在最前方的骑兵必须担任起冲散守军阵型的重责，一旦停下，形势就会逆转。
所以他们只得冲！
为身后的射手取得宝贵的射程，陆铁就在这群弩手之中，等干掉大部分守军，这些弩手也要佩戴刀枪往前白刃战。
陆铁负责指挥身旁的兄弟们，身后却跟着仅仅六岁的陆阳。
陆铁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也从未将陆阳当作自己儿子，否则他怎么会把一个孩童带到战场上了？
这样幼小的陆阳，自然是无法打仗的。
所以他充当兵器架。
幼小的身躯，便背着十多斤的铁枪！
眼见守军的骑兵冲出包围，想要突袭他们这些身为主力的弩手。
陆铁大喝：“枪呢？快拿枪来！”
刚刚递过去，陆铁不耐烦道：“别慢吞吞的！”
刚接过枪，便有骑兵直取阵前，陆铁只是一枪，就将那骑兵心窝刺透，他直挺挺地就死了。
骑兵的尸体栽下马来，就重重压在陆阳身上。
看着肚穿肠流的尸体，其上还有巨大的窟窿，正往外汩汩冒血，陆阳顿时惊叫出声“哇啊！”
看着如此血腥的一幕，岂是六岁小孩能承受的？
但换来的就是陆铁迎头一棍！
陆铁拿枪柄敲中陆阳左脸，敲得陆阳口鼻喷血。
这一棍让陆阳几乎爬都爬不起来。
陆铁怒喝：“我说过不要磨蹭！你想死吗？”
回想起方才一幕，若陆阳递得晚了，恐怕自己会被骑兵冲杀。
陆铁顿时恼羞成怒，骂道：“小混账！你以为是谁在养你？我死了的话，你如何能活下去？”
“喂！又有一批来了！”
远远的，便见大量人马从城墙豁口涌出。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要打响，他们要反客为主，守住沟堑，不让敌人突围出去。
陆阳有些懊恼地瞪着陆铁。
陆铁也是无奈，“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沉默片刻，回头说道：“你若不满意，就别跟着我了！我这就丢掉你！”
“哼！”陆铁冷哼一声，“国芳那女人，怎么捡了这个麻烦东西？他妈的。”
但见小陆阳一声不吭，从嘴里挖着什么。
原来是挖出一颗牙齿。
刚才被敲得牙根松动，陆阳就干脆将牙齿抠了出来。
他凝视着那颗牙齿，疼得他紧闭双眼。
但小陆阳还是那么倔强，没有哭，也不闹，真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