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
陆应和又出差了,在北林。
说是总部要实行制度改革,底下的小公司也要一块儿进行,主要改革事项基本集中在他们设计部。
本来定了半个月就返回,却因会上意见不一,要延期再定,这下,归期就难言了。
白天,他给梁宁希打微信电话,让她帮个忙,去他家看看猫,他说,家里的监控被打翻了,怕它粮不够了,挨饿。
至于为什么找她,理由显而易见。
梁宁希想她这个助理可算是被物尽其用了,工作、生活,两头不误。
晚饭时间,张晓提着酒和一大袋菜又来光顾。
扯围巾,脱外套,换拖鞋,轻车熟路地从梁宁希身前略过去,“锅子烧上了没?”
梁宁希跟她一块儿进厨房,无语地问:“非得来我家吃?”
袋子唏哩嗦啰地满屋子响,张晓嘻嘻一笑,“你家不就是我家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来了,怪不自在的。”
“你拿下碗筷,我把料调了。”
梁宁希听吩咐,“周亮呢?不能去他家?”
张晓笑立马收了,“你可别跟我提,正烦他呢。”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最好是真烦他了,等会吃饭,你但凡说一下他的名字我都跟你翻脸。”梁宁希拿着碗往外走。
“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了?上回我生日你把他叫来我家的账还没跟你算呢。”她拧小了火,看着锅内滚滚的沸水渐渐平复下来。
张晓拿着剪刀剪辣子,突然想起来要问梁宁希的事。
“最近台里太忙,我差点忘了问你,那天晚上那男人谁啊?你谈朋友了没告诉我?”
“男人?”梁宁希走进去帮她用筷子把调料搅匀,“什么男人?”
“跟我装傻充愣是吧梁宁希。”张晓用剪刀指着她。
“准备刺死我?”她把悬在面前的剪刀撇开,“你这人整天鬼迷迷的,我什么时候有男人了?”
“就你生日那天啊,t-line门口,你挂我电话的时候,和你一块走的不是个男人?”
“哦。”
梁宁希知道张晓在说谁了。
“那是我上司,正好在楼下碰到。”
“切,上司啊。”
张晓觉得没趣了,她把辣子收拢进碗里,又切些香菜,捣了些蒜泥,端出去坐下。
梁宁希已经把半盒牛肚下了锅。
“但看着好像蛮帅的,比向来高?”
“是不是不吃点什么堵不住你的嘴?真想我给你赶出去是吧。”
张晓抿抿嘴,“得,我就嘴欠,就不该提那名字。”
她多少知道些梁宁希和向来之间的事,那时虽不在一块,两人却时常靠微信保持联络。
他们俩最初在一起,全靠向来有毅力。
按照梁宁希的原话就是:“上学也送,放学也送,刮风下雨、感冒发烧的都来陪陪你,能不心动吗?”
梁宁希对向来的感情浅,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多。
其实张晓觉得向来挺好,她去柏林时曾见过他一次,长得不赖,高高瘦瘦,精气神很好,是很阳光的类型。
关键是,人的确满心满眼都是梁宁希。
她还和梁宁希说过他好,“以后回了国,直接证领了,终身大事都解决了,多好啊。”
梁宁希却不乐意,“我就非得嫁人过日子呗?再说了,向来这人吧,谈谈恋爱是可以,但是结婚……”
她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她说的不清不楚,以至于他俩分手的原因张晓也没摸太透,每一次一提到向来,梁宁希都撇开话题不聊,她总觉得这中间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牛肚在锅子里浮出汤面,油润润的红汤裹了一圈,极为诱人。
庆大旁边的东街上就有家涮牛肚店,老铺子,一到晚上就人满为患,她们三个人以前经常光顾,老板一看见是他们仨来都会踩着小碎步、笑嘻嘻地来招呼,有时还送些小凉菜,譬如拍黄瓜,碎皮蛋之类的。
可惜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铺子就突然关了。
梁宁希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进碗里,吃一口之后,“哎,还是差点味。”
“是吗?我还特意按那老板说的赶去图西市场买的呢。”张晓吹了吹凉,塞一筷子进肚,随后也皱皱眉。
“好像是,是不是我这料调的不对?”她站起来,又进厨房。
梁宁希也想进去帮忙,手机却响起来,是陆应和打来的。
她接起来,陆应和问她有没有去他家了,看她没回消息,所以才打电话来。
“我在吃饭,没看手机,现在就去。”接着挂了。
张晓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去哪儿啊?”
耳朵还挺尖,梁宁希说:“出去一趟,你先吃。”
“啊?这么晚了,你刚刚不是喝了酒?”她指指桌上的酒瓶。
“不远,就在隔壁。”
看张晓还不解,“我去给上司当牛做马,你也要去?”
“拜拜嘞您。”
梁宁希笑了笑,捞过甩在沙发上的外套穿上,去门口穿鞋,刚打开门,她又退回来,大声说:“别吃光了!”
张晓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上司就住……”
还没问完,门已经被关上。
张晓把刚刚放嘴里吮了一口味的筷子抽出来,朝大门那一挥,“这死女人。”
……
虽说是对门,但其实还隔着一条较长的廊道,入了夜,寒意重。
梁宁希手揣在羽绒服里,快步走过去。
门上是密码锁,她打开手机对照着一个键一个键地输入,随后叮咚一声,门被打开。
室内昏昧一片,她喵喵地叫了两声,里头也有声音轻轻地回应。
客厅大灯开关就在玄关墙边上,梁宁希借着门外的廊道光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它。
灯一亮,原本黑暗中的那团小影子极快地蹿走不见。
“柠檬?”
她叫了一声,那是小猫的名字。
半晌,却没有回应。
梁宁希想着先不管那么多,她把门关了,下意识脱了鞋,接着看着脚上的粉袜子呆了一会儿。
一边是鞋柜,她拉开来,看了一圈又关上,径直走进去。
地暖没开,踩在地板上脚心一阵冰凉,才不到五秒,她重新打开鞋柜,把一双大了好几个码数的拖鞋拿出来套了上去。
她的脚在拖鞋里蜷缩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让刚刚散失的体温稍稍恢复了过来。
手机在口袋里响了两声,是陆应和给她发的消息,告诉她猫粮放的位置,还特地跟她提了说柠檬胆子很小,可能会躲起来,让她稍微找一下。
梁宁希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表明了解。
她从玄关往里边走,才发现陆应和家的户型和她现在住的那房子不太一样,面积更大,还有一整面的落地窗,刚刚她开灯时,触到另一个开关,窗帘自动往左右拉开。
落地窗外可以看见夜景,庆南的地标塔就在不远处,光彩熠熠。
“柠檬?”“喵?”
窗帘下一条毛绒绒的尾巴轻轻一动,随后蹭着猫爬架从她面前跑走。
果然是胆子很小。
算了,她先找猫粮。
陆应和说是放在储物间里。
虽说户型面积不同,但储物间的位置应该都差不多,她径直往落地窗那儿走,打开门按开开关才发现常识判断失误,进错了。
一张黑灰色皮质大床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是陆应和的房间。
她想关上门,视线却被他放在床头的一个泥陶盘捉住。
“喵~”
脚边突然传来一声柔软的响。
“柠檬?”
刚刚她没仔细看,此刻发现这是只极可爱的小猫,通体白毛,长得圆圆滚滚。
“喵~”
梁宁希心都化了,她在柏林时就想养只猫,但又考虑到将来没法将猫带回便作罢了。
她蹲下来,刚想抱起它,柠檬却又立马跑走,只远远地在一边看她,像在观望什么。
“行,那你就在一边陪我吧。”她宠溺地笑。
梁宁希去拿那泥陶。
这是那天晚上做的,她原本是想做一个杯子,可是失败了,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盘子。
陆应和后来带着她重做了一个,带盖的杯子,还上了色,很好看,此刻还被她放在房间里每日喝水用。
这个失败品照理来说是留在作坊里没带走才对,怎么……
她拍下照片,想发给陆应和问问,刚发出去又立马撤回。
误闯了别人房间已经不礼貌了,不如偷偷退出去,当做无事发生。
“柠檬,我们出去好不好?”
“喵~”
“真乖。”
她关了门,向对面走,柠檬虽不躲着她,却也不靠近,就跟在离她半米的位置上,还是有些防备。
所幸这次没再弄错,她把猫粮拿了去猫粮机那儿,柠檬这时候才知道急,周身毛都呲了起来,发出略显尖锐的叫,声音比方才粗糙了不少,远远地看着梁宁希。
梁宁希退了退,“还挺护食呢你。”
这样不行,她倒不了猫粮,主要也怕柠檬会突然过来挠她。
她把猫粮暂时放一边,人半蹲在那儿,和柠檬相互对峙,一手抽出手机打电话。
陆应和接得倒很快。
“你在忙吗?”
“不忙,你说。”
梁宁希对着空气点点头,“碰到点难事,我想问问,我一靠近猫粮机,柠檬它就冲我一直叫怎么办?”
陆应和这边才刚结束工作回到酒店,他说:“没事,它不会咬人,就是看着凶,你倒吧,别怕。”
梁宁希哦了一声,却听出来他声音里的疲惫,“你还好吗?”
“嗯,没事。”
“那我挂……”
“梁宁希。”
她又凑近听筒,“怎么了,还有事要交代?”
“一会儿可以打个视频吗?”
“视频?是要看看柠檬?”
那边沉默了半晌。
“嗯。”
“行,那我一会儿就给你打过去。”
电话挂了。
陆应和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
他想回庆南了。
相比起来,他觉得北林更陌生。
陌生到他有一个家,可那个家好像没有一寸属于他。
多可笑啊。
外面下雪了,在天上被风卷着落到他这一间房的窗子上来,然后融化。
他又想起了和梁宁希逗留在机场的那一晚,他把头掩在帽子里,听她在身边来回叫他。
叽叽喳喳的,有点像复读机。
可是不吵,一点儿也不,他的世界里太安静了,几乎要让他窒息。
自遇见以来,他一直都企图让梁宁希进入自己身处的这个无聊又无声的世界,让她替自己撕破这个难以越过的屏障。
风暴的中心最为平静,可外圈却是狂风骤雨。
他深知,这对梁宁希不公平。
所以他偷偷记她的生日,却用巧合的证据骗她,偷偷关注她的社交平台,带她去做好几年前她曾想做的泥陶,偷偷把她的失败品带回家……
他只是一个卑鄙的窥伺者,可有时候又有些贪心。
否则不会在听陈涛则说梁宁希和男朋友一块儿出门时立马赶去,还撒那样不像样的谎。
做完泥陶他送她回去那个晚上,他暗暗试探,问她这么晚回去男朋友会不会担心。
她又是那样皱眉看他,说哪来的男朋友。
人啊,好奇怪,明明想背离这个世界而去了,却又平生牵挂。
无法自渡,却又想要求援。
……
果然只等了一会儿,那边视频打来了。
只是,梁宁希的镜头迅速移走,他只看清了她一秒的脸。
“我一过去它就跑,就这样看吧。”
画面里,柠檬正埋首在猫粮机前大快朵颐,看来的确是挨饿了,他计算的不够,没放够量。
“你还真说对了,它就光冲我叫,但也不敢过来,就是只纸老虎。”
陆应和躺在沙发上,想象着镜头后梁宁希此刻鄙夷的脸。
“在外面流浪久了,好不容易有个家,所以学乖了。”
“流浪猫?”梁宁希看着柠檬鼓鼓的肚皮,觉得匪夷所思,“那你给它养得还挺好的。”
她眼神收回来,落向画面,才发现陆应和脸色看着憔悴,眼睛里还爬着血丝,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你没事吧?怎么看着像生病了?”
陆应和垂垂眼皮,“不知道,从早上起来头就有点痛,应该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梁宁希看他唇色都白了,觉得不对劲。
“不会是发烧吧?家里没人?”
陆应和切换镜头照向后方,“不在家,在酒店。”
梁宁希先入为主了,想说你家不就在北林,干嘛住酒店,但脑子还是转了个弯,突然想到那天陆应和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给你点个药和量温计,你把地址报给我。”
地址以文字信息发过去,陆应和看见画面卡顿,知道她切别的app里去了。
“梁宁希。”
“啊?”
画面未动,只有扬声器里传出声音。
“还好你电话打得早,再晚点估计药店都得关门了,我选了个离你最近的,估计20分钟就能送到,你到时候先量个体温,要是真烧了,你就吃一片退烧药。”
画面切回来了,他看见了梁宁希的脸。
“要是没烧就最好,但我看你这状态还是得赶紧休息。”
“好,谢谢。”
“不用,我把账单发过去了,你一会儿给我报销。”
手机滴滴叫两声,还真是账单截图,陆应和被气笑了。
“行。”
“那我先挂了,柠檬你就放心吧,我会经常过来看看它的。”
“你……”
又被阻断一次,她望向画面,陆应和已经坐起来了。
“你有急事?”
“急事倒没有。”梁宁希回,但她真的担心张晓给她把肉全吃光了,“就是我朋友还在我家,我们煮了火锅,我还没吃晚饭。”
“你去吃饭吧。”
这次是陆应和主动挂了,梁宁希松了口气,她肚子也是真的饿了,迫不及待要回去。
张晓看她回来了问怎么去这么久,她把刚刚的事和盘托出。
“你够倒霉的,上司就住你对门,以后有的被使唤了。”
梁宁希瞪她一眼,“这房子不是你找的?”
“那我能想到会这么凑巧啊?”张晓立马反驳,“但你俩怎么就这么有缘呢,哪哪都能遇到。还真怪了,你要不搏一搏?搞不好你就进豪门做太太,享一辈子清福了。”
“闭上你的嘴吧。”
张晓说的事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别说她对陆应和压根就没那个意思,就是有那个意思,豪门太太哪这么好做,从陆应和的口气里听来,他家里一定有什么情况,乱糟糟的家庭关系她才懒得处理。
……
桌上像刚打过仗的战场,两个人都吃饱了,梁宁希的耳朵也快起茧子了。
她到底还是被迫听张晓说了周亮的那些男女间的破事,还陪了一罐子的酒。
“你也就现在来劲,周亮一会儿一个电话过来,你又被人哄得服服帖帖。”
眼见着张晓抬头要说话,梁宁希手一指制止她,“你别给我犟,都多少次了。”
“你妈不是让你去相亲吗?你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我就不信了,在你眼里,还没一个比周亮好的?”
张晓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周亮不好,我就是,哎,你懂吗?”
“不懂,反正你听我的,去看看总不吃亏,你妈不可能害你吧?”
话说到这儿,看张晓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梁宁希松了口气。
看张晓这摇头晃脑的状态,就知道今天收拾餐桌的事又得交给她来做。
她起了身,却看着手机上的转账想起一茬事。
药得在饭后吃,她不知道陆应和有没有吃过晚饭。
电话拨过去,她走到房间里等待接听。
“喂。”
声音听着更虚弱了。
“量过体温了吗?多少度?”她问。
“38度。”
还真被她猜了个准,“吃过药了?我刚忘了说,你得饭后吃。”
那边笑了一声,“我是发烧,但还不至于傻到常识都不知道了。”
“哦……”
是,她怎么把他想的不能自理了似的。
“那你睡吧。”
挂得干脆。
陆应和看着回到屏保的屏幕哑然失笑。
她好像每一次都急着要挂他电话。
忙什么呢?他真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