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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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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的风一改从前的疯狂,静谧、无声,只不过,像缠了层冰,刺骨的寒冷从一而终。

    陆应和手抄着兜走在前往sora酒馆的路上,整个脑袋缩在衣服领子里,身体还是在打哆嗦。

    冷风有意钻空子,趁他打喷嚏,直窜进口腔,他吸了口气。

    还真tm冷。

    枫叶大道上,一进入晚秋,道旁的两排枫树就被吹得七零八落,漆黑的道路上铺满了落叶,枯叶被揉搓着,在他脚下发出沙拉沙拉的声响。

    他踩着落叶突然就回忆起了以前。

    那时候,他也是不怕冷的。

    二十岁的时候,他还能够在冬日零下的天气里,呼上群内球友,穿个篮球背心,外头披一件羽绒服便冲进篮球馆里。

    馆内避风,与室外温差大,球友们一进馆便开始里三层外三层地脱衣服。

    等他们都准备好,他已经热身完毕。

    球友们调侃他,说他比樱木花道还热血,对山王的那一战,该让他上场。

    他很买帐,抹着脖颈上的汗,笑嘻嘻回他们一句,“我也这么想。”

    那时候,球友们给他的外号是球疯子。

    夏天不怕热,冬天不怕冷,一年四季,篮球馆快成了他的家。

    可现在,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碰过篮球,自从五年前被关进冷库,整个身体被冻到僵硬,抢救了一夜之后,身体好像就自动出现了对冷的排异反应,连带着夏天也不再想打球了。

    酒馆的门滋啦一声从内向外打开,正在吧台与人闲聊的女老板闻声抬起头,忙从吧台里出来。

    陆应和看她一路小跑到跟前。

    “陆,真是你!”

    她贴吻他脸颊,又狠狠拥抱他。

    陆应和习惯了这种热情,他拍拍她,示意她松手。

    “你怎么一点儿没变?”他笑着说话。

    女老板叫伊琳,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一头金色的波浪卷发,总爱抹着蓝色的眼影,涂上标志性的红唇。

    “怎么没变?这儿的皱纹都多了好几根。”她指指眼角。

    酒馆里灯光暗暗地垂落,其实很难看清伊琳眼角的那些像藤蔓般的皱纹究竟有几根,但陆应和还是煞有介事地端详她的脸,随后打趣,“嗯……好像是,一双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伊琳一根手指放他面前点了点,眼睛微微一瞪,“你的嘴巴还是这么毒。”

    “来,过来坐。”

    她招呼陆应和去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自己则从一边半门进了里头去拿酒杯倒酒。

    “还是威士忌吧?放冰块吗?”她回头问。

    陆应和把衣领翻下来,点点头,“可以来一块。”

    “你还这么怕冷?”

    “是啊。”

    伊琳在调酒,他环顾了下四周。

    陈设皆未变,还是昔日的样子。

    记忆丛林再次开启,郁郁葱葱。

    ——那是他初次来柏林。

    因为人生地不熟,坐电车过了站,准备换乘时突然下起暴雨。

    阴差阳错下,只好进了这家酒馆躲雨。

    酒馆小却温馨,安安静静,恰好能疗愈他的心。

    自那之后,他每周都会坐半小时的电车来酒馆里坐一坐。

    没有嘈杂、没有拥挤,他享受在这里的所有感觉,有时他会静静听着店里播放的舒缓轻音乐,坐在吧台前观望所有来到小酒馆的客人。

    他们或是受现实搓磨、郁郁不得志,或是意气风发、年轻正盛,还有一类,是和他一样,渴望寻求慰藉、尝试逃避。

    无论何时到这里,气氛永远和谐,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的人永远能毫不避讳地聚在一起狂欢。

    城市的浮华太过,在这里却能找到些属于山林间的自由。

    一杯威士忌送到他面前,因为震动,酒体轻轻摇晃。

    他抿一口,接着吸了口气,“伊琳,给我夹子。”

    “喏。”伊琳递给他,接着看到他把杯中唯一的冰块取了出来。

    “有这么冷吗?”

    “嗯,快冻死了。”

    伊琳打量他今日的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外套里套着件米色绒夹克,夹克的领子原本是立着,被他翻下来后松松地耷拉在外套的帽边,露出最内的灰色t恤。

    反观店内,还有鬓发花白的人只穿着半袖。

    “陆,你真不像个年轻人。”

    言外之意自然是,没有年轻人和你一样穿得这样多的。

    陆应和倒不介意,眼皮一抬,吧台后是一面镜子窗,他看了一眼,“还可以吧?”

    伊琳顺着他视线看去,“也只有脸年轻些。”

    她回头,整个身子伏下来,手指有一落没一落地点着桌子,凑近看他。

    “不过,你好像有些变了。”

    威士忌的温度回归正常,陆应和饮了半杯,“哪儿变了?”

    “说不出来,感觉今天是个正常人。”

    陆应和眼睛眯起来,问:“以前不正常?”

    伊琳郑重地点头,蓝色眼影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不太正常。”

    他笑:“不止你这么说。”

    还有谢里沃。

    谢里沃在他毕业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陆,你要让自己的身心健康起来,人生才会快乐。

    杯中已空,伊琳再度为他续满。

    “是回中国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开心、快乐。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这两个词好像就从他的生命里被剔除了,残余下的,早已不多。

    “也不算,就是遇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伊琳嗅到八卦的味道。

    “女生?是前女友?”

    陆应和这次小口慢喝,手触着酒杯的凹凸处,摇摇头,“不是。”

    伊琳兴致缺缺,半伏着的身子起来。

    她知道陆应和的酒量,两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一边拧盖子,一边鼻子轻哼一声。

    “你学会骗人了,陆。”

    “真的不是,”陆应和向她解释,“非要算的话,应该是朋友。”

    “是女生?”

    “嗯。”

    酒馆的唱片正播放甲壳虫乐队的《hey jude》。

    歌词唱到那一句。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陆应和的世界里,有哀伤的歌,却没法唱得更快乐。

    ……

    “下雪了。”酒馆里有人说。

    他回头向窗外看,果然纷纷扬扬落起雪片。

    “奇怪,还没入冬,怎么就下起雪来了。”伊琳说。

    陆应和皱皱眉。

    他不喜欢下雪,也不喜欢下雨。

    他喜欢艳阳高照的晴天,因为阳光洒下来的时候,能感觉到温暖。

    可是人生中,有一个下雪天,他却是喜欢的。

    “那天有个人对我说,‘又不是只有一个选择,为什么非得是金枪鱼?’。”

    “金枪鱼?什么意思?”伊琳对他的话一知半解。

    “没事。”他笑笑。

    如此无厘头的一句话,其他人是无法了解的,这是他心里的秘密,是没有生机的枯树重新长出嫩芽的证明。

    “什么嘛你。”伊琳抱怨他不说明白。

    这时,酒馆的门又滋滋啦啦响起。

    “哈咯,第一次来吗?”伊琳掠过他看向大门,依旧热情地打招呼。

    陆应和知道是新进来了客人,他不关心,提杯,准备喝尽杯中最后一口酒,接着撤离。

    可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

    “师哥?”

    声音熟悉。

    “真的是你!”

    旁边的椅子向后哗啦一声,他侧目,接着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你怎么……”

    “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梁宁希拍拍脑袋上的雪。

    有那么一瞬,和陆应和头脑中出现的身影重合。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我定的酒店就在附近,”她指指对面的一幢高楼,“刚想出来买点东西,就看见你了。”

    二人说的中文,伊琳听不明白,打断问:“你们认识?”

    陆应和点头,“梁宁希,我的……”

    他想了想,“朋友。”

    “嗨,”梁宁希抬起右手曲曲手掌打招呼,“叫我希就好了。”

    “既然是陆的朋友,喝些什么?我请你。”伊琳很爽快。

    “嗯……那就和他一样?”梁宁希看了看陆应和手边的酒杯,“给我加冰块,谢谢~”

    伊琳递上酒杯,斟七分满,夹入三大块冰,酒水漫上来。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

    有人在喊,“伊琳,门口的酒。”

    “哎呀哎呀,居然忘了,”她赶忙从吧台出去,“我去收拾,你们聊。”

    音乐未停,依旧是那首《hey jude》。

    列侬的声音低沉舒缓,和酒馆的木质风格完美契合。

    梁宁希看着伊琳的背影,问陆应和:“你们很熟?”

    她抿一口酒,厚重的烟熏味弥漫开来。

    “嗯,她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叫伊琳,人很不错,”陆应和看见灯光下,她咽下酒,眉头皱皱,“能喝吗?”

    “小瞧我?”梁宁希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凑陆应和面前晃晃空酒杯。

    陆应和也端起自己酒杯,把最后一口送入口中,向着梁宁希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你请便。

    几秒过后,陆应和的脖颈处突然大咧咧地缠了只手臂,接着一颗梳着光马尾的脑袋凑过来,再看梁宁希,脸颊两处已泛起红晕。

    “师哥,那个哭的人肯定就是你对不对?”

    陆应和拨开她手,“刚刚都问你能不能喝了。”

    他给梁宁希扶正,“坐好。”

    “转移话题。”梁宁希感觉脑袋突然沉重,趴在桌上。

    “没转移。”

    他真的不知道她说的人是不是自己。

    伊琳这时安顿好厂家送来的酒,又回到吧台内。

    “希?”

    梁宁希努力睁眼,迷蒙着看陆应和。

    “真的很眼熟……”

    “她怎么了?”伊琳困惑。

    陆应和眼神扫了眼空酒杯,“喝多了。”

    梁宁希还在碎碎念。

    “我百分百见过你。”

    “她在说什么?”伊琳问。

    “说胡话呢,我送她回去。”陆应和对伊琳说。

    “行,注意安全。”

    雪意涔涔,现已下得如团团梅花,漫天飞舞。

    身边的梁宁希走得摇摇晃晃,雪落在她白色的大衣上,融为一体。

    和那天一模一样。

    他们见过面,只是在陆应和的记忆里,不是在上厦,而是在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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