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魔女的眷属在狂笑。
愤怒的使徒早已忘记最初的教诲。
象征公平与正义的天平从审判的高台坠落,摔得七零八落,发出无声的悲鸣。
外面。
街道上的人们纷纷驻足观望,扎破审判大殿一根根冲天黑刺大摇大摆地昭示着它的存在。不断有天使从神殿飞出,拍打着翅膀从人们头顶掠过,朝审判大殿飞去。
人们仿佛又回到了玫瑰家骑士被当众斩杀的那日,也是一模一样的情形。
冰凉的雨丝伴着狂风簌簌落下。
一道纯白的身影站在街边的拐角,指尖勾回被疾风带起的发丝,抬头看着远处惨不忍睹的白色建筑,拧紧了眉。
“姐姐,下雨了。”
西迪撑了一把伞,努力举起为洛斯忒遮雨,乖巧得像只猫儿一样。
「嫉妒」到底想干什么?花这么大力气放两个眷属进光明神的地盘,只是为了大闹一场吗?难不成是因为之前光明神派了天使试探她,把她惹恼了?她应当不是如此孩子气的家伙啊……
啊,不过想想几年前她从嫉妒手上抢了人,对方直到现在都还在找她,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伊芙的报复心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啊……
洛斯忒拧紧了眉。
「嫉妒」的魔女,伊芙。她是个聪明人,虽然性格顽劣,表面上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实际上她从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就像嫉妒虽然一直在找她,但那是因为认为洛斯忒打不过自己,就像猫抓老鼠一样,带着玩弄和漫不经心。
但光明神不同,要真对上,嫉妒捞不着什么好。伪装成贵族中人袭击天使、刺杀王族,惹恼光明神对她有什么好处?
或者说有什么事是让她不惜惹怒光明神也要做吗?
来不及细想了,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她低头看向身旁的西迪,少年也回望她,片刻洛斯忒揉了揉他的脑袋,一笑:“西迪,到检验你学习成果的时候了。”
加百列的剑斩断一个头颅,失去头的半截身体便像黑泥一样溶解沉入地下,和“琳达”的黑影融为一体。
她一挥手,一排排黑柱冲天而起,冲散了成群的天使,同时轻点脚尖,踏着其中一根升至半空,仰头躲过三名天使的同时进攻,回身瞬间从身下的柱体中爆出三根尖刺贯穿天使。
而她只是优雅地提起裙摆,行了一个标准的女仆礼。
几十名天使的尸骸倒挂在半空,其表面的人皮开裂、溶解、簌簌掉落,混着洁白的羽毛像雪一样洒满整片场地。
“来吧,一起上吧!”
“琳达”咧着嘴,眼里透着深不见底的疯狂,面对上百名天使的合力围攻,也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因为,她本就为死而来。
警卫长加百列收紧翅膀,瞬息间突进到女仆的头顶,蓄力挥剑斩击,“琳达”也早有准备,反手手臂化剑,迎面对上。
可惜警卫长手中的剑实在凶悍,只一个回合,她的手臂便被齐齐切断,然后被加百列一脚踹飞,狠狠砸进了墙面。
“说出你们的目的,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冰冷的天使彻底放弃伪装,他以一种略微诡异的方式扭过身体,转动着无机质的金色眼珠看向她。
失去双手的女仆被嵌进墙体动弹不得,却依旧勾着嘴角,扯出得意洋洋的神情:
“虚伪的使徒,我将撕碎你们的伪装,连通你们的主一起,让世人好好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冰冷坚硬的黑刺与纷纷扬扬的柔软白羽交织,布满她的整个世界。
身下浸泡在尸体汩汩流出的血水中,还残留着温热,令人头皮发麻。
公爵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跑。
于是她开始奔跑。
“我已经活不了了,但你得活下去。”
——在命运面前,个人的意志根本无足轻重,你只能被浪潮裹挟,不断前进。
”现在的你没有力量,拯救不了任何人。”
“跑吧,莉莉丝,跑吧。”
——要么学会踏浪而行,要么被其吞没,成为浪潮下的一具枯骨。
“公爵是被人暗算的,没能及时看清他们的阴谋,还连累了王室,这是我的失职,棋差一招,我认栽。”
——这世间的规则就是这般简单,你,是哪一方呢?
“他们要针对的肯定不仅于此,他们的目的是光明神。所以,你得跑,现在的你根本无人在意,活下去,在角落里默默生长。
活下去,莉莉丝,活下去。你是最后的希望,我们家最后的火种。”
无数纷乱的声音在脑海中乱窜,大脑像是要被撕裂开来,痛苦不堪,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交响乐团中,每个乐器都在疯狂地奏响,却没有一个统一的节奏和旋律。小提琴尖锐刺耳,大鼓沉闷厚重,长笛高亢尖锐,所有的声音都在脑海中疯狂地碰撞,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噪音海洋。
每一次声音的冲击,都让她感到恶心欲呕,仿佛整个身体都要被这混乱的声音所吞噬。
灵魂在不堪忍受地疯狂尖叫。
她要逃离这场荒诞的戏剧,逃离这个世界。
“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下一秒,她一道突兀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声琴弦,只一下,杂乱无序的音符便瞬间安静了下来,和谐共鸣。
西迪·帕林格内特。
她的手被人面前的黑发少年牵起,然后带着她逃离了那场华丽荒诞的舞会。
璀璨的灯火和嘈杂的乐曲自身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夜的静谧与深沉。他们遁入黑夜的怀抱中,逃离了那个充满束缚和虚伪的世界,感受着它带来的安宁与自由。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莉莉丝机械地想着,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没法好好思考。
说起来他们已经好久没说过话了……
雨水不断打在她的身上,浸透了她的衣裙,但她却感觉置身于一个宁静的乐章中,在这一刻,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宁静与解脱。
“尔麦蒂,拦住他们!”
“是!”
有天使追了过来,但犹如闯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森林,明明两人的身影就在前方,却无论怎么追都无法拉近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跑越远。
天使少将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命令同伴停止追捕,众人聚集在一起,警惕地盯着四周。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低语和嬉笑声,却没有一丝身影,只有浓雾在不断翻涌,构筑迷雾的颗粒间闪烁着魔法的光辉。
渐渐地,浓雾攀上众人肩头,天使们察觉不对,拍打着翅膀想从天空逃离,但四面八方的白雾快他一步,将他彻底吞噬。
下一秒,尔麦蒂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场一场欢闹的音乐舞会,他望向四周,没有同伴的身影,人们在炫目的灯光下翩翩起舞,音乐声如雷贯耳,让人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传奇魔法」——歌者的哀思
中咒者将被拉入歌者的狂欢盛典,日夜不停地上演不同的乐章,如果找到破解的方法,他们将被一直困在此,直至力竭而亡。
“感谢你,「芙瑞」。”纯白的女士缓缓睁开眼,张开洁白的羽翼。
“不必道谢,洛斯忒。因为是你的请求,我甘之如饴。”「风」的孩子眨了眨发光的双瞳,亲昵地吻着她的发丝。
洛斯忒无奈地笑笑,没再客气。
“神死了。
正义的小偷攫取了高天上的神座。
但她终将归来。”
粉发的森特瑞轻轻合上《默示录》,抬眼扫向窗外的街道。
“光明神是骗子!天使都是怪物!
我们要将这个国家从可恶的窃取者手中解救出来,让命运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一个崭新的属于人的国度即将诞生于此……”
一群人冒雨走上街头,聚集在一起,在街上游走闹事。
“母神教的人打着推翻神的体系,要建立只属于人的王国的口号,可他们自己不也高喊着另一个神明的名字吗?
这有什么区别……”
爱丽丝耷拉着两条浅栗色的小麻花辫,也趴在窗台上看着外边越聚越多的人。
母神教起初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教派,他们以《默示录》作圣典,信奉书中的母神,认为是母神创造了人类,而现在的光明神只是一个窃取他人神座的小偷罢了。
这种荒诞的言论并没有人愿意相信,因为现存的人类自打出生以来,就一直活在光明神的羽翼下,受其庇佑,书籍中随处可见对光明神的赞美。
几百年来,一直都是如此。从小信仰光明神,对大家来说几乎是和呼吸一样的习惯。
只有那些不思进取、被光明神厌弃的堕落之人才会去信仰这些个连存在本身都无法考证的野神。
可最近发生太多异常的事了,光明神滞留东部战场最前线迟迟未归,没有主心骨的天使也变得躁动不安,局面变得很是混乱。
这场对玫瑰公爵的审判,最终也沦为一场荒唐可笑的闹剧。
整个公爵府就此倾没,天使们对外宣称玫瑰公爵挑衅神明、杀害王嗣、杀害波斯菊小姐和平民,处以极刑,保住神殿的面子。
可所用的理由却让不少人心存怀疑,勾结异端,这根本不能算充足的证据,明明有可能是对方派来的奸细混进了公爵府,让公爵府无端受到了牵连。
别看公爵府作恶多端,实际上在民间的风评相当不错。因为公爵极其在意自己的名声,惯会做表面功夫,手段相当了得,实乃三大公爵之首。
可惜这一次却栽了个大跟头。
母神教的人指控天使的理由站不住脚,在民间肆意散布审判庭徇私枉法、有失公正,没有资格审判众人,光明神也不值得信仰,认为「祂」只是个鼓动战争的篡位者之类的言论。
再加上由于和冥族战斗,天使的真容被两度暴露在普通民众面前,渐渐地,还真有不少人被母神教鼓动,开始对天使和光明神抱有质疑。
“王家骑士团不管吗?”
“王室巴不得他们能再多闹闹吧。”森特瑞闭目养神,嘴上却还是接着爱丽丝的问题,“王国的军队一直被神殿管控,军权牢牢掌握在光明神的手里。
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一定是有想法的。不然他们也不会打着护卫队的名义建立王家骑士团和大力扶持魔塔这种第三方势力,想来心里也是在暗戳戳对光明神持有戒心的吧。”
若能借此机会,削弱神殿的部分权利,也能让这次损失惨重的王室扳回一城。
“你可少说点吧森特瑞,小心被那群天使听到,直接把你捉了去。”爱丽丝无语,她的这位好友总是语出惊人,胆大包天到什么话都敢讲。
窗外,警卫队的天使们已经赶到,开始对游行民众进行镇压。
森特瑞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王室继承人如今只剩阿瑞斯·德·赫连斯安怒,一个未成年的王女和一个早已瘫废的老国王,可以说,王室彻底废了。
本来还以为二王子艾瑞克能成长为未来的可以制约神殿的君王,没想到竟如此不堪重用,一个小小的侍女就能给杀了。
当真废物。
森特瑞缓缓睁开眼,纤长的睫毛掩着眼底森冷的寒光。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那个家伙也只是想利用他们,别以为她不知道,艾瑞克就是想利用查帕尼洛斯家的小姐攀上光明神,好转手卖了他们母神教,为他的人生履历上添一笔铲除异教的丰功伟绩。
想得挺美,就是胃口太大,把自己撑死了吧。
不过虽然她原先扶持二王子登基后利用王室的资源壮大母神教的计划被魔女的眷属打断,但好在还给她开辟了另一条新路,也确实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魔女的这场闹剧直接打断了光明教的半条腿,在光明教的威望受到挑战,人们内心不断动摇的这个时候,正是他们母神教大显身手的大好机会。
森特瑞轻抚膝上的书本,指尖触摸着《默示录》封皮上朴实无华的三个字,喃喃自语:“母神啊,我们终将再次重逢,在那之前,请您务必好好活下去。”
另一边。
黑发的少年牢牢地抓着少女的手,带她冲出迷雾,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的早,寒雨打在身上冻得人手脚发麻,连呼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激得人喉咙发痒。
“就到这里吧。”少年停下脚步,撩起额前被雨水浸湿的碎发,转身对身后气喘吁吁的少女道。
他绕开了守卫,将她直接送到了城门外的小树林。
“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你就能抵达迪萨斯特,出了王都,应该就没人会追捕你了,迪萨斯特虽然不比斯塔门,但也还算繁华,而且东靠圣山,如果神殿下通缉令追杀你,你也好方便逃往他国。”
少年难得话多,而少女却默不作声,同样被雨水浇透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让人无法看清此刻的神情。
西迪仿佛看懂了她无声的哀诉,鸢尾般的紫眸闪烁。
“你必须走,莉莉丝,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天使们发现,没人能够保下你,贵族们也不会为了你跟神殿对抗。
往后,就不要称自己是查帕尼洛斯家的人了。”
“……”
莉莉丝没说话,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闪耀的金发在此刻黯淡,不复往日的荣光。
西迪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脱下身上的斗篷系在少女身上,给她带好帽子。
“走吧,不要回头。”
然后,推了她一把。
少女湿发下是一双毫无光彩的眼眸,星河皆失。她转身,在西迪的注视下独自走入雨夜,脚步一深一浅地踩在泥地里,踽踽独行遁入漆黑的树林。
直至消失在少年的视线中。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琳达,艾勒甘特,公爵……
娇嫩的玫瑰终是忍受不住透骨的冻雨,踉跄着跌倒在地,泥水溅满了衣裙,金色的发丝都泡在冰冷的脏水里。
可她无力爬起,四肢被冻得丧失知觉,好想,就这样睡过去,感觉这一切仿佛就只是荒诞的噩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谁能来告诉她……
睡一觉,等再次睁眼时,说不定,她就又回到了学校的宿舍里,从柔软的床上醒来,和同学们上课、吃饭、学习魔法……
睡一觉,睡醒了,噩梦就结束了。
少女小小的躯体像一堆被遗弃随意丢在路边的泥偶,面朝下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寂静,倾盆的雨水砸在她的身上,将她牢牢摁进泥水里,与地面几乎融为一体。
良久良久。
久到甚至可以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死了的时候,那具凉透的躯体突然开始动了,一点一点蠕动着,仿佛刚刚掌握了身体,还不是很熟悉四肢一般,弓着脊背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踉跄着站了起来。
随后,迈着腿,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活着。
为什么活着?
她不知道。但她得活着。
“姐姐,莉莉丝是魔女吗?”
“现在还不是。”
“也就是说未来会是?”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什么意思?”
“魔女是权柄的代行者,也是凌驾于原罪之上的支配者。一旦沦为原罪的奴仆,自我毁灭就是其唯一的终点。所以她们无时无刻不在与自己的原罪做对抗。
而「卵」即权柄选出的候选者。他们不分性别、不分种族,只要是生灵都有可能被权柄选中。
但成为候选者,并不代表高枕无忧,日后一定能「破壳」觉醒。如果不能凌驾于原罪之上啄破蛋壳,就只能沦为原罪的傀儡,最终胎死腹中。”
“莉莉丝是哪位的「魔卵」?”
“……谁知道呢?
西迪,不要被自己所支配。”
“?好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