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栖
小辈们看周舒瑾一直跟人赌到凌晨,电话被人打个不停。周舒瑾接了这个接那个,笑意盈盈,但始终没人把他从赌桌前叫起来,一直到凌晨两点,他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很平和的男声。
“你在哪?”
“金三角大赌场呢。”
“我在门口。”
周前辈挂了电话把牌一推:“认输了,结账。”
他把钱往桌上一放,领着一件外套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看到贺昭站在车边抽烟。
周舒瑾正想开口劝他。
“你看那。”贺昭看着门口另一辆车,没有看他,却也能察觉到他的靠近,眉眼间带上令人寻味的笑容。
周舒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有个年轻人刚刚钻进车里。
“你有亲人在附近。”贺昭微笑着说。
“是啊,你呀。”周舒瑾顺口说。
贺昭支着烟的动作停了一瞬,挑起眼看了周舒瑾一眼。
“啊。”周舒瑾默契地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了。
“那人叫周栖。”贺昭吐出一口烟,“跟你同姓,传说中与你有七八分相似,是你的表弟。你有亲人在附近?”
周舒瑾笑了一声,附耳道:“并无其他亲人,不过是年轻人利欲熏心的措辞,不知你是否愿意做我亲人?”
贺昭笑了笑。
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怎么还在问这话。
“明日早点下赌场,约他吃个饭吧。”周舒瑾说。
周栖长得跟周舒瑾有一点像,赌术也颇为出众。人们问他是不是周舒瑾的亲戚。他自称是周舒瑾的表弟。
周舒瑾很能体谅在江湖混生活的不容易,并没有当场戳穿那年轻人的把戏。有别人在他面前提起他这位“表弟”时,周舒瑾还带贺昭过去跟那年轻人嘘寒问暖了一番。
“大家为什么信他是我表弟来着?”周舒瑾走远了的时候问了贺昭一句。
“跟你同姓,可能跟你长得有点相似。”贺昭道。
“你觉得呢?”周舒瑾便笑,“在模样上,我有十分的话,他像我几分?”
贺昭远远瞥了周栖一眼:“要我说,就一点点而已,不够二分。传言传到六七分去了。”
“六七分啊!”周舒瑾很是意外,“那他们觉得就是很像了!”
凌晨三点的时候,周舒瑾叫上在一边赌骰子的贺昭回宾馆。那年轻人在他车前等着他,走上前想说什么。
周舒瑾:“我饿了,一起吃个饭吧。”
贺昭明白周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明白周舒瑾的态度,便拍了下周栖的肩膀:“都上车。”
不等周栖踌躇,周舒瑾挥挥手:“往里面坐坐,贺先生要你跟他坐后排,我也喜欢跟贺先生坐后排。”
三人上车之后才敞明白了说。
说明白之后,周舒瑾不怎么追究这件事,只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给了他一笔度难关的钱财,嘱咐他不要拿自己的名字去做坏事:“而且你要小心,有些人是不喜欢我的,你提防着些。”
那年轻人何尝受过这等恩惠,感激涕零,度过难关后自然澄清了之前的说法。
当人们纷纷指责周栖的时候,周舒瑾已经回到最大的那个赌场,笑着当众替他说话道:“有什么好指责呢。这个年轻人我前不久认识了,挺机灵的一个小伙子,还真别说,我都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我,有点小帅气哈哈哈哈哈。明明是我平白无故捡了一个便宜,连小时候要打的架都免了。这么多熟人都在这了,大家别责怪他,帮我带句话给周栖啊——周栖,下次见着我就叫我声‘表哥’,我一定认你。这便宜都送到我跟前了,怎么又拿回去了?”
周舒瑾的风度和胸襟让人折服,尽管他在外面做过不少荒唐事,但当他活生生地站到贺昭面前并且处处维护贺昭时,贺昭就抱着一种“既往不咎”的态度了。
“我发现有时候跟你在一起……确实很棒。”贺昭说。
周舒瑾只字不提冰岛上发生过什么事,拿了一盒解暑的冰淇淋,搬了一张板凳坐到贺昭身边,在贺昭洗完澡光着膀子乘凉时从背后抱住他。
贺昭坐在阳台上的凳子上,一下一下摇着蒲扇。
周舒瑾捏捏他的手臂,弹弹他的脸庞,把下巴埋在他颈窝,闻到他身上沐浴后很清香的气息,几乎要黏在他身上,手臂绕过他肩膀把冰淇淋递到自己嘴边吃着。
贺昭穿着人字拖吹风,也不馋这些冷物。
“你悠着点,一天三顿冰淇淋,吃多了肚子疼。”贺昭伸手擦擦他嘴角,忍不住劝他。
“不会。”他亲了亲贺昭,“你尝尝什么味”
贺昭笑着扭开脸。
又想起最近黑市各个人员都要回金三角面圣,贺昭问他:“你有没有信仰?”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你在这件事上怎么想。”
周舒瑾微微发笑,望着他的眼睛:“不过是在人世间或者在行业里找个寄托,站在某一方的立场上懒得换了而已。而且目前两方和平相处,互利共赢倒也不错,偶尔做出一些牺牲也无关紧要。如果有一天产生了真正的冲突,那就再说吧,还没到这个地步。贺昭,我们是商人。”
过了几天安分日子,周舒瑾开始走动起来,忙的时候甚至赶不上贺昭下班的时间。贺昭开车来到他谈生意的酒店前,找某个不起眼的路口等他,风雨不改。
这天,他跟一个穿着白色雨衣的女生走出了酒店,两人握手告辞。
“你有一个人在核舟据点。”周舒瑾来到车边,叩了叩车窗。
“整个核舟据点都是我开的,那儿何止一个人?”贺昭道。
周舒瑾站着。
贺昭坐着,被周舒瑾居高临下地盯着。
“他不好了,你不去看看?”周舒瑾话里有话地说。
贺昭深呼吸一口气,被他意有所指地惹起一阵阵心烦气躁。
“哪一个”贺昭忍着气说。
“飞副将。”
“怎么了?”
“在缉毒行动里被炸伤了。”
贺昭皱起了眉头。
周舒瑾:“哪一个?还有很多个”
“你……你刚刚跟别人从酒店出来,我有说过你半句?”贺昭猛力一拍方向盘,掐断了话,点点头,“好,好。不愧是你。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执意要闹,你就别想我原谅你了,你等着吃屎吧你!有时候我真不能明白你了,神经病!”
周舒瑾沉默半晌,笑出了声,扭头去看贺昭。
贺昭板着脸。
周舒瑾知道自己又犯傻了,笑嘻嘻去贴近贺昭:“一会儿我们去吃咖喱好不好……”
贺昭没有搭理他。
周舒瑾:“我也是刚刚听说你……”
“还咖喱?吃屎吧。”
“对不起。”周舒瑾低声认错。
“哪的咖喱?”贺昭发动引擎,“周舒瑾,从小到大我对谁这么好过,你别不知好歹。我也不靠你吃饭。”
周舒瑾笑着看他:“是……”
“另外,我摆明了说,我一定要去看望飞雲的,人家好好一个根正苗红的子弟,让我害成这样。”
“可以。我甚至可以为他准备好退路。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周舒瑾:“就像昨天一样爱我。”
“为什么不是今天?今天的我跟昨天一样爱你,只是不像昨天一样对你百依百顺!可是,我是一个人,从我们第一次吵架,我就告诉你,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喜怒哀乐地顺从另一个人并称之为爱我是一个独立人格的有血有肉的人啊。”贺昭心痛:“退路飞雲能有什么退路!没有了!周舒瑾,你不知道!他惹上了毒品!惹上了我。”
“嗨哟。这算什么!”周舒瑾笑了起来,“我让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不过需要牺牲你的名誉,让你的市场从地上转为地下,退居枕风十里的幻境里。你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早就做不成了。”
周舒瑾凝望着贺昭的侧脸,开始审视这段感情,想起这位年轻人在感情里很多个关键时刻的表态,劝告的、包容的、坦诚的、真挚的他甚至有点惊讶于二十几岁的贺昭谈起感情和事业的成熟程度,这让他屡屡忘记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从而以一种平等的态度相处。
很多时候自己反而像是被惯出了本性,无比闹腾的。
“有时候我很好奇,我是你第几个恋人?”周舒瑾突然说。
贺昭“嗯?”了一声,上一秒他们还在谈论飞雲的事,怎么问起这个了。
“你很会谈啊。”周舒瑾半认真半心疼地笑着。
“周舒瑾。”贺昭面不改色道,“像这么一本正经地谈恋爱,我是第一次。之所以你觉得我很会谈,可能是因为我足够用心。我不知道你问这句话是出于八卦还是调侃,或者是怀疑。如果你把我的答案当做笑料,那么就尽管取笑我吧。在某件事上过于认真,确实像个笑话。”
“不会!”
后来,贺昭看过很多对伴侣,在这种情况下能盯着自己的眼睛笃定地说“不会”的人也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选择沉默,把话题扯开。在贺昭眼里,这些人就像只吃得过于饱的猪,哼哧哼哧闹了很大动静最后不管收拾,愚蠢粗鄙地糟蹋着一份真情。表面上,倾诉者看起来更像个蠢货。
这些猪应该统统拉进屠宰场做腊肠。
在后面很多个相处的夜晚里,周舒瑾也无数次凝望贺昭的侧脸或者背影,无数次审视这段感情,无数次反问自己的选择,都认为彼此是对方特别的人,都认为彼此是无比认真。这一点,周舒瑾哪怕嘴上顽皮,在心里也再没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