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
章府的下属跟齐府又骂了起来。章府说不见了仕女图,要去搜齐家。
齐铭连仕女图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现在是百口莫辩,因为他的说辞跟他真的偷了东西而否认的说辞是一样的。
章海田的人要硬闯去搜,当然也没有被允许,很多不关事的人去劝阻章海田——只是一幅画,何必闹得大家在道上都不好看。
章海田不疼不痒地两头都责备了一下——责备一下下属冒犯了别人,也责备了齐府一贯的做派,重申了仁义道德,带着他的刀剑坐车出门做生意了。
就在齐府信誓旦旦说没有见过仕女图时,仕女图出现在了齐府的拍卖行上。
十二号拍卖物品本是一把象牙雕扇骨彩绘港湾贴象牙画人物纹折扇,以及一把贝扇,等上台掀了布才发现正是章海田府里的仕女图。
台下哗然一片。
齐府瞬间被抬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就在人们的注意力放在章、齐两家的矛盾时,奉命留意拍卖行消息的竹白竞价替周舒瑾拍下了仕女图。
仕女图不仅出现在了齐家的拍卖行里,还被人拍了去。
事情越闹越大,不仅章家,什么李家、陈家的东西也在接下来的拍卖中也意外露相了。
要闯齐府的不仅仅一个章府,还有李家、陈家等等。
贺昭打电话来跟周舒瑾说:“公子,我替你约了饭店。”
周舒瑾提着仕女图来到贺昭指定的饭店,透过饭店的窗口刚好可以看到章、齐两家相对而立的巷口。
那里热闹得很,确实很下饭。
贺昭上来递给他一张名单,上面明明白白列了在齐家仓库看见的周舒瑾那些名贵宝贝:“如果您想要将它们拿回来,现在只要开开金口,齐铭就不得不把这些东西给你吐出来。就算齐铭说他没有拿,也绝不会有人相信了,左右不过是不在齐铭的仓库里,就在他下属的口袋里。”
周舒瑾看着名单,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
他倒也不在乎名单上的宝贝,只是觉得这出戏有趣得很,着实出了口恶气。
“贺先生,你不是要自己起家吗?哈哈哈哈。”周舒瑾笑了起来,“好!好!哈哈哈哈。”
贺昭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是说这场闹剧闹得好,还是说自己要另起门户好。
周舒瑾:“在这留着吧。在这我会帮你风生水起的。”
贺昭不太乐意,于是没有表态,借口出门给他唤了酒楼里的歌女替他唱曲儿解闷,自己在阳台抽烟消遣时间。
周舒瑾也就没有再唤他过来,用完饭听完曲儿,就有新人被介绍到他跟前来。
周舒瑾招呼他们一群人都去楼上吃饭,按规矩花的自然是周公子的钱,周公子不会让他们掏钱的——一是知道他们过得比自己艰苦,二也是不想这么轻易就拿人好处。
周公子让人依次派了信封到他们跟前,让他们把来意以及生意据点地址等用灵力凝在信封里给他就好,布置下饮食茶店之后寒暄了几句后借故离开。
过了一会儿,周公子的管家端了一箱金银财宝来说周公子玩乐疲乏了,让大家久等了,这是周公子的小小歉意。
司机把里面的财宝散了,把信封收了,安排好车辆把各位送回去。
贺昭也是这样认识的周舒瑾。
熟悉之后,贺昭见他花钱大手大脚、照顾的人也鱼龙混杂就难免开口劝他几句。
周舒瑾刚刚把新人们安顿下来,回到自己饭桌前。
贺昭站在阳台上,手里夹着烟,眉头皱着:“公子。美好且没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品德就像最美味的糕点,对人性里的蛆虫同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哪怕是个很正派的人,面对这样的诱惑也难免会滋生出想要去践踏和毁灭的欲望。”
周舒瑾说:“一旦有了钱,大家都有机会做好人。没有钱就不一定了,穷人难做,贫穷的好人更难做。我过得舒适,自然也照顾大家。”
“救急不救贫,公子。”
“你不要叫我公子了,生疏得很,怪难听的。你都开始教我做事了,你叫我周舒瑾。”周舒瑾半开玩笑地说。
贺昭:“属下不敢教您做事。只是稍加提醒。”
“花的不是你的钱,你有什么意见。”周舒瑾说。
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贺昭自然是承认自己的错了。
话说到就好了,听不听是各人的命。
“人各有命,不能强求啊贺昭。”周舒瑾笑着朝他端起酒杯,“多谢关心。”
贺昭谦卑地朝他低了低头。
“先生,”周舒瑾意犹未尽地看着他,“你只是做人皮生意吗?”
“药材也做。”
“哦对,还有药材生意。就两样?”
“是。”贺昭说。
周舒瑾之前让手下另一位新人去调取贺昭的背景,说贺昭做皮肉生意!
这算哪门子皮肉生意!
周舒瑾照顾新人,但也难免会被新人不熟练的业务能力跟不准确的表达耽误。
他心里暗暗鄙夷了一下那位新人。
太过分了。
这时,琴洱走了进来。
“周兄,你在这吃饭?”
“中央让我们回封闭峡谷一趟。分盘了。”周舒瑾意有所指,也给贺昭使了眼色。
贺昭转身出门,替他掩上了门。
分盘是指黑市将那些闲置无主的地盘重新划分的活动,也是扶持新人壮大势力必不可失的时机。
就像赌博。
每个有声望的前辈都会将自己看中的新人推出去竞选地盘,如果押对了人,那可以说是一件会得到大家贺礼的喜事。
周舒瑾从来看重这样的机会,他资历足,辈分高,目前为止,黑市已经有超过一半的人是他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推举出来的。
现在就是他高枕无忧的日子。
“今年你想推荐谁?”好友琴洱问他。
周舒瑾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你觉得呢?”
“贺昭?”
周舒瑾却犹豫了。
他手下不仅一个贺昭,还有太多的新人。
“今年新人的质量都比往年好。”周舒瑾说,“贺昭再留一年吧。”
“藏着私心吧。”
“他太年轻,又有主意,动作太快,留一年最为稳妥。我带身边再多见一年的世面,年长一岁,希望他做事再沉稳些。”周舒瑾说。
“我看他今年上就挺好的。今年中央指了块新地,要派人潜入江南。让他早点走对你也好。”
“对我好?我有什么不好?”周舒瑾怔了怔,“江南?不行。对他来说江南太险。虽说一旦打开那里的市场就能获益匪浅,但江南那位将军盯得太紧。别的不说,这副仕女图我只提过三回,被他撞见一回,他就敢往章海田、齐铭府邸里钻,把画给我送来了。要让他上饵,那不是太简单了?”
“得了,人家看眼色行事,投其所好,聪明着。但凡换一个人,提烂嘴了他也不会动的。”
“你的意思是,他也想今年就推举上?”周舒瑾说。
“我可没这么说。可能他就单纯地想让你高兴呢。”琴洱嘲讽道。
“碍。哪有这样的人。”周舒瑾也明白过来。
贺昭似乎也一直想着自立门户。
“除了贺昭,你有别的人选”琴洱又说。
“都说了今年新人质量不错,自然不止贺昭一个……”周舒瑾忽然停住。
门口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先生!”随从拦着往里闯的不请之客。
周舒瑾谨慎地从塌上起身,就看见贺昭闯了进来。
“舒瑾,你知道这怎么处理吗?”贺昭脸色有些发白,他手里抱着一个滴着血的女孩。
“啊。妹妹吗?”周舒瑾连忙下地,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赤脚跑了过去,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替贺昭抱过小妹妹,“啊,不要紧的……到内间说话吧。”
琴洱转着大拇指的扳指,眼睛追随着两人的身影。
虽然他周兄平日里娇惯得很,事到临头来反而是最不讲究的那个。周兄就这样光着脚,穿着单薄的内衬匆匆到了内间。
“贺先生,你不要慌,是妹妹年纪到了。大概是平日里营养不好,身体不好,此时才尤其不舒服。”
内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贺昭:“我知道她作为影蝶,没办法得到父亲的认可难免有凌迟之症,可往日里给药吃了就好,今日不见好。”
“不关事。女孩子到了年纪都会出血。每月一次。”周兄反而笑了,“这事我也只知道一点,详细的你要跟我手下的女眷打听。”
贺昭登时沉默了。
周舒瑾好玩地看着他一点点脸红起来。
“哈哈哈哈哈。先生。这件事我们交给女人来办吧。”周舒瑾笑着朝门外喊,“竹白!替我叫乌苗过来!”
不多时,一位成□□女走了进来将他们从窘迫里解放出去。
“贺先生,看好小妹。”周舒瑾微笑着说,“长大的女孩在这儿有很多用处的。”
“不。”贺昭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一下子就拒绝了。
周舒瑾见他是认真的人,就不跟他开玩笑了:“你要保全她毫发无损,钱,权跟势你总得有一样。你以为这里的女人那么好混你自己都让人欺负,何况一个女孩。”
说罢,他就自顾自的出去了。
琴洱靠在沙发上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并不想参与进去,一直到贺昭走了才说话:“你跟他讲那么多干什么,他只会怨你说得难听。”
“别人说不准,但他听得进去,无论我说的话多难听,总是有道理的。”周舒瑾慢慢地躺回原来的位置上,“今年让小十三去江南的枕风十里吧。贺昭我还想带多一年——但你觉得他会尽数听了我的吗?你那边有什么人选”
“煜儿可以去。赤漠开辟的绿洲。”琴洱忽然说。
“嗯……暂且这么定吧。可贺昭是不是更需要这个机会。”周舒瑾说,“如果他真的需要,那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初春之时流感盛行,贺昭又消失了。
他做药材生意是不会放过这个时机的。
周舒瑾一向身体安康,谁知道他在去了一趟乱葬岗做完生意再经过病区之后开始发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于是管家替他把人遣散了。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醒,醒了睡,看着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钻到天花板上,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光影从西边的墙面移到东边墙面。
半睡半醒间他看见床边有个移动的影子。
他很快闻到了草药的味道。
那人默不作声地抬手自己喝了一碗,再细心地喂周舒瑾喝了一碗。
“贺昭啊。”周舒瑾清醒了大半,忽然发现自己也没有烧得多么厉害,只是乱葬岗邪气太重,途径云梦也受了瘴气,一时间疲倦起来。
贺昭应了一声,出阳台抽烟去了。
周舒瑾也抽烟的,让他给自己点一根。贺昭与他签过契约,不好违抗他的意思,一边替他点烟一边说:“这时候抽烟不合适。”
周舒瑾抽了一口烟,悠哉悠哉把烟雾呼出来,一只手夹着烟撑在后背,安静地看着贺昭,桃花眼眯起来,显得顽劣。
贺昭定在原地,忽然手指一烫就甩了手,原来是打火机的火忘了关。
周舒瑾笑了起来。
贺昭收拾了药箱就出门了。
贺昭再见到周舒瑾的时候,是受召来到了周舒瑾那装修高雅别致的店面。
他一时没找到周公子,跟人打听才知道周公子在落地窗边。于是他循着方向找去,穿过厢房,终于在一处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地方找到了周公子。
他躺在落地窗的帘幕边正在与一群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嬉戏玩闹。
地上,窗边铺满了浪漫的花瓣。
他跟少女们聊着些新兴妆容与衣服,问她们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什么样的男子才是世界上最讨人喜欢的,语调极其低沉慵懒,似乎是刚刚酣眠醒来。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依赖地卷着少女们的长发,将长发一点点缠在自己手指上,又慢慢松开。
贺昭奉命端了醒酒茶过来才知道他这样是喝醉了的。
贺昭才走上去,透过薄薄的帷幕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周舒瑾充满笑意的眼睛。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冰凉的冷意从指间爬上来,过了一瞬,心脏才如梦初醒般猛得恢复跳动,胸膛反而炽热起来。
好一双风流肆意的桃花眼。
好一个佳人在侧烛影摇红。
灯火缱绻映照在他充满柔情的眉眼,宛如豆蔻枝头温柔的梦境。
贺昭相信,即使眼前这人变得一无所有,也绝对有人会豁出一切不让一点点愁苦痕迹伤害了这样的绝世容颜。
贺昭又有点恨,他总是这样我行我素就是一道够自己心慌意乱的风景了。
贺昭终于攒够了钱,有了钱贺昭还是第一时间觉得要摆脱别人自己发家。
于是他把钱推到了周舒瑾面前。
周舒瑾询问了他的打算后大方地让他走了。
琴洱说:“这人未免太把自己的钱看作一回事。”
“碍,不说了。”周舒瑾在沙发上抽烟,语调疏懒。
那是一种所有欲望都被满足之后滋生出来的从容和慵懒。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于是为人也格外大方,如果让他只有一点东西——不那么富有,不那么顺利,不那么有权有势,或者狠狠地摔到人生低谷里,无亲无故无友,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他也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