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摩
作为当今圣上最疼爱的胞弟,汉王周澹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在漫长的时间里,京中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宁走阎王殿,不踏汉王府。
周治宠周澹,是无底线的宠。
而周澹本身又是个无底线的人。
许多年前,周澹曾看上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可惜那位小姐早早有了婚约。
于是周澹当街就把人家未婚夫打到半残。
据说人抬回去时已经不行了,当晚就咽了气。
此事闹得沸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兴中帝勃然大怒,誓要重罚这个儿子。
因没想好如何才能平息民怨,先帝便将他软禁在府邸,听候发落。
谁料周澹当夜就翻墙逃出汉王府,大摇大摆走到那户小官家里,笑嘻嘻问道:
“如今没了婚约,你家小姐可以予本王为妻了吗?”
那一年,兴中帝身子日渐衰弱,周治已是东宫太子,代理朝纲。
惩治周澹也就自然落在了周治头上。
明面上,周治罚周澹幽禁三年,又亲自上门道歉,给足两家颜面。
可第二年,那位官家小姐就病死闺中。
待周澹解禁,他身边就莫名多了个汉王妃。
其中关窍,不言而喻。
便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自出生起就注定享太平无忧、万民敬仰的人。
若他的一生有什么求不得、不可控的事情,恐怕就是——
生死二字。
汉王府府邸恢弘气派,比喻从意想象中的犹胜。
她自认方向感还算不错,却一路紧紧跟在领路侍女身后,生怕错过哪个转弯便迷失在这偌大府邸当中。
又是一个右转。
领路侍女突然停下脚步,喻从意以为到了,跟着抬头。
“参见楚王殿下。”
是喻长行。
喻长行似也诧异,脚步微顿,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他对侍女道:“你先下去罢,本王会带喻姑娘去见皇兄。”
侍女有些犹豫:“可殿下吩咐过……”
“皇兄那儿自有本王去说,定不叫你受罚,你安心下去便是。”
“……是。”
侍女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匆匆离开。
一时间只剩师徒二人。
自那日后,喻从意还未见过他,那夜的旖旎便淡忘许多。
可一见到喻长行,不知怎得,唇上的触感无名又翻涌起来。
“长行。”
喻从意欲说什么,喻长行却快步上前,抬手攥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她被他拽进两间屋子中间的一处空隙,霞光从屋檐与围墙之间的缝隙中落下,洒在二人身侧。
他们躲在黑暗中,喻长行不由分说地扣住喻从意的手举过头顶,垂首便是一段绵长的吻。
喻从意不是没有反抗。
可他力气大的吓人,男女之间力量的差异终于在日渐相处中暴露出来,于是她改用腿去踢。
然而喻长行早有防备,整个人似都要压在她身上般,左腿挤进喻从意□□,叫她不好动弹。
直到空气稀薄,二人都因这个吻浑身燥热,喻长行才堪堪肯放开她的唇。
“那日师父怎么跑了?”
反正事已至此,喻从意倒也破罐子破摔,靠着墙壁喘息:“那不叫跑,叫回家。”
喻长行没企图让她将楚王府当作家,故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又问:“周澹找你,你可知所为何?”
“大概知道。”喻从意答。
他点头,垂眸盯着那被他亲得娇艳欲滴的唇瓣,眼里情绪炙热。
喻从意忙道:“已经有过一次了。”
“再来一次,好不好?”
他这回没有强来,乖顺地将头埋进她的脖颈,用商量的语气:
“今日之后,恐怕徒弟有两天不得造次了,会想的。”
喻从意听出他话中有深意,但并未明晰其所指。
可见他这般姿态,心不自觉软了下来。
反正已经三番五次了。
鬼使神差地一声“好”。
回应她的,是腰间收拢的手和唇上激烈的纠缠。
等二人到周澹跟前,其实已经误了时辰。
周澹审视着同来的二人,眼里满是玩味,不过并未多说什么:“既然人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喻长行深吸一口气,跟着两个侍从朝屏风后的一道小门走去。
临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喻从意。
汉王笑道:“有这么多话要说啊?反正一会儿还要见,何必急于一时呢九弟。”
“……”
他终是没说话,只朝喻从意馈以一笑,便踏入暗中。
大抵一炷香的时间。
周澹从座上起身,懒懒打了个哈欠:
“好了,现在轮到我们过去了。”
喻从意跟在周澹身后,走进那扇方才喻长行走过的小门。
途径一段幽暗无光的窄廊,复见烛光,却处处透着森冷气息,暑热的天里叫人不寒而栗。
暗色厚帘层层堆叠,正当喻从意观察周遭奇异的诸多装饰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唤回她的心神。
这声音是……
周澹一边欣赏着喻从意面色煞白,毫无血色,一边拽住下一刻就要往里冲的人。
他将喻从意反叩进怀中,空出的手捂住她的嘴,低声警告:“不想他死就闭嘴。”
喻从意此时大脑一片空白,死死盯着帘幕,仿佛能透过它看见后头的情状。
不应该的,怎么会这样。
但她丝毫不怀疑周澹口中的话。
里面在做什么,她已经能猜到大半。
她现在若冲进去阻止,哪怕周澹没有动作,喻长行搞不好也真的会死。
所以她只能忍。
见她算是勉强冷静下来,周澹松开她,找了一处坐下:“喻掌门,这才刚开始,别那么紧张。”
“你到底要干什么。”喻从意冷声道。
“本王向来好奇心极重,所以想证实一些猜想。”周澹找了一处坐下,单手撑起下巴,“请喻掌门太难了,只好先请九弟帮忙。”
“你都不知道,当时本王不过说助他恢复亲王之位,此后有能力护你,他就屁颠屁颠答应了。”
在极度的震惊与慌乱过后,喻从意的思绪却在一刻清晰。
难怪。
难怪周澹在铸剑山庄时就同她说过,喻长行体质与众不同。
难怪他要选今日,让他们二人一同来此。
恐怕这一来,就没想过放他们出去了。
“殿下说过,请我帮忙,要拿当年师父离世的真相交换。”喻从意稳住心神,旧事重提。
“嗯,不错。”周澹没打算赖账,仍笑眼看她,“不如你先告诉本王,你知道多少,本王替你添补增删。”
喻从意没再站着,坐到周澹身侧。
二人没有对视,没有接触,只并肩坐着,原在空气暗涌的气氛一下剑拔弩张。
“据我所知。师父当年得先帝急诏进宫前一周,济世门召门徒返回门派。”
“师父入宫当夜,传出师父刺杀先帝未遂,济世门意图谋反,据此三千门生焚于一炬。”
说到此处,喻从意一顿,长吸一口气,才复道:
“如今想来,刺杀与谋反是欲加之罪,实是先帝容不下济世门,除之后快,以儆效尤。才唱了出登高跌重的好戏。”
“大差不差。”周澹认可地点头,“不过整个事件,先帝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你的推测里少了一个关键人物。”
不知为何,喻从意心下一紧。
“谁?”
“沈择赢。”
“胡言乱语!”喻从意立刻反驳,“沈择赢与我师父的关系,殿下岂会不知?即便要诓骗人,也该寻个好点的理由。”
周澹侧头,恰巧瞧见喻从意袖摆上的深褶,笑意更浓:“是不是骗人,喻掌门冰雪聪明,仔细想想便知。”
“以当时你师父的谨慎,这样任谁想都能看出来的鸿门宴,到底是如何顺利推进的。”
“那时除了你,又有谁值得他全然信任呢。”
灯光昏暗,额发很好遮住喻从意大半情绪,叫她不至于彻底失态。
她不相信。
“何况我诓你作甚。”
谈话间,帘幕内已经没了声响,恐是又晕了过去。
“喻从意,你也该猜到了。”
梵摩掀起帘子,从内室走出,朝周澹与喻从意各行一礼。
“你们走不掉了。”
“久仰大名,喻掌门。”梵摩披着他那件宽大的黑袍,垂下的白发中夹杂着几缕黑发。
离得这样近,喻从意任看不清他的模样。
“早听闻南疆蛊毒,果真名不虚传。”想起方才喻长行所遭之罪,喻从意只恨不能与这二人同归于尽。
梵摩知她心里有气,但毫不在意,直奔主题:“听说济世门有一秘法,名唤《济世》,由济世门第一任掌门所著,传闻已经失传。”
“不过以在下拙见,喻掌门恐怕将此术学得很好。”
喻从意笑道:“你既知《济世》,又唤我掌门,恐怕对济世门与济生门都了如指掌罢。”
“喻掌门谬赞。”
“那你怎么不知,这《济世》历代只传掌门,我八岁没了师父,有从哪儿得此秘法呢?”
梵摩闻言,竟是低笑一声抬头。
叫喻从意正看见那双浑浊眼里迸出的晶亮。
“在下既然敢问,自是有了切实的证据。”
“喻掌门不知道吧?”
“楚王殿下每受百虫噬髓之痛昏迷过后,偶有梦呓,竟与殿下所失记忆有关。”
“您猜猜,在下听见了什么。”
趁喻从意愣神,周澹突然出手,短匕毫不犹豫朝她刺去,带起一阵疾风。
可他未能得手。
喻从意反应过来,侧身躲过这一击,迅速后退两步。
梵摩却在此时冲了上来,斗篷下,匕首泛着寒光。
“在下不过想借您的血一用,您配合些,还少受些苦楚。”
梵摩算不上多强,周澹功力却不弱。
屋内空间到底有限,喻从意赤手空拳,很快败下阵来。
身体被周澹按在桌上,无力感久违地遍袭喻从意全身。
她如待宰的羔羊。
梵摩眼底的兴奋已不加掩饰,匕首锋利,冰冷的触感划破皮肉时又快又狠。
跟着痛感一道传来的,是血液从掌心流出的感觉。
不知从哪儿刮来的妖风,掀起帘子的一角。
喻从意抬眼,正能看见帘幕缝隙之后,平躺在木桌上的那个身影。
她总要想办法带他走的。
哪怕是只能让他走。
周澹见她闭眼,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能见到你认命,本王可真是大饱眼福。”
“你放心,本王还舍不得你与他死得那么便宜,总要将陈年旧账算清的。”
喻从意低笑道:“噢?是期待我捅死你,好父债子偿吗?”
周澹也笑:“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你不是会水吗?正好本王在王府池中养了几只宠物,届时你去与他们交流交流感情,看看嘴还是不是那么硬。”
“本王倒要看看,这次谁来救你。”
“殿下!”
一道突兀地声音自门外响起。
周澹面色一沉,连按着喻从意的力道都重了几分:“混账,谁许你来这里打扰本王!”
门外的声音显然有些发颤,还是硬着头皮道:“是、是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听闻楚王殿下与喻姑娘在此,特命人来接二位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