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
满目喜庆的红色装点中,那两件相映相衬的大红喜袍最灼喻长行的眼睛。
他幻想过无数次喻从意穿嫁衣的样子。
眼前的师父皓齿明眸,一点朱唇勾得人挪不开眼睛,只站在那儿都足够叫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飘渺的想象落定成现实,远比喻长行脑中模样更美三分。
而此时的她身后站着别的男子。
两人前后而立,喻从意护他的手尚未放下,戒备保护的姿态叫喻长行心底酸楚不断翻涌。
原来这就是宁负卿。
他在打量宁负卿的同时,宁负卿何尝不在打量他。
对方毫无掩饰的敌意冲他扑面而来,他望着那张少年面孔,却觉得有些眼熟。
就像哪里见过似的。
“……长行?”看清眼前人,喻从意不可置信地低喃一声。
喻长行尚未开口,他身边跟的公公率先叫嚷起来:“大胆!竟敢直呼楚王殿下名字,你有几个脑袋!”
“放肆,谁许你对本王的师父不敬了。”喻长行低呵道。
“楚王?”
喻从意显然未被他的话吓到,二字确认般在舌尖滚过,总算回过味来,冷笑一声。
那个处处找铸剑山庄麻烦,三天两头给宁负卿添堵的楚王,居然是喻长行。
“你怎么会变成楚王。”她问。
喻长行不知如何解释,公公见自家殿下局促地站在那儿,顶着挨骂的危险又开口道:
“许是玄菟地势偏远,宁夫人有所不知。我们殿下早年沦落民间,前段日子才认祖归宗,得陛下垂怜封王。”
他竟和皇室有了这等勾搭。
好,好样的。
“楚王殿下来,宁某有失远迎。”宁负卿绕身从喻从意身后走出,岔开了话题,他抬手去勾喻从意的手,十指相扣。
“不过宁某不计较殿下打断了宁某与夫人拜堂,殿下应当也不计较铸剑山庄待客不周吧?”
喻从意垂眸瞥了眼他动作的手,回握过去。
这一幕自然被喻长行净收眼底。
一路上做了诸多心理准备,预设各种场景,在亲眼所见他们相扣的十指时都化作云烟。
方才因师父反应生出不安化作薄怒,出口成了含酸地嘲弄:“本王原本就是为了师父而来,自然不会与宁庄主计较什么。”
“没想到偌大山庄庄主,有个风吹草动,竟要本王师父一个女子来护。可叹啊。”
“你!”宁无恨率先起身,被宁负卿回首一个摇头止住。
喻长行上前两步,不顾周身宁家弟子杀人的眼光,走到喻从意身前温柔道:“师父成婚的大事怎么不与徒弟知会一声,徒弟也好替师父掌掌眼。”
宁负卿察觉到二人诡谲的氛围,心下不安,五指微微扣紧。
这一点小动作旁人看不出来,却完整传递给喻从意。
“我护我夫君,便是陛下来了也没理由置喙。”她唇角微微勾起,笑得如沐春风,“楚王殿下,需要我提醒你吗?”
“我们已经不是师徒了。”
明明一笑若春华,何故身似入冰窟。
“师父,别说气话。”喻长行双目微红,“你们认识才多久,你真的要和这个人成婚吗?”
“楚王殿下。”宁负卿冷声道,“当面坏人姻缘,您倒是好雅兴啊。”
喻长行环顾左右,满堂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他又上前一步,用只有三人可闻的音量。
“若师父能边爱着喻君成,边同旁人成亲。”他颤着嗓音,低低道,“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宁负卿闻言瞳孔微张,同时也终于想起为何觉得眼前这人面熟。
“阿意……”
这下轮到喻从意攥紧他的手。
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在这时后悔,不要当众悔婚。
她心里祈祷,不知是不是情绪真能通过身体传递,宁负卿没有说话。
这样亲昵的称呼对喻长行而言无疑又是一重打击。
接二连三目睹宁负卿的越界,他居然麻木到心脏已经感觉不到痛,执拗地等待喻从意的答案。
喻从意一字一句,让满堂在座所有人都能听清:“我同云生,有我师父与已故公爹在世时定下的婚约,明媒正娶。”
“他是我师父为我选择的夫婿,你是什么?”
“一个觊觎师父的弟子?”
她每说一句话,喻长行面色便白一分,到最后薄唇轻颤:“婚约?什么婚约,怎么可能……”
他似突然想起什么,仓皇地想拆开他们俩紧握的手,喻从意却带着宁负卿退后一步,施施然跪下拜礼:
“民妇携夫谢陛下圣恩,谢楚王殿下不远千里前来贺礼。请殿下入座。”
眼下的局面早已超出喻长行的意料之外。
想起喻从意要与宁负卿成亲的消息传回洛京时,汉王好整以暇地将密信递给他,脸上写满了看好戏的表情。
“皇兄喊我去玄菟郡贺礼,那地方又冷又远,不是迫不得已我可懒得跑这一趟。”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喻长行发现汉王其实是个相当坦诚的人。
想坑你的时候都写在脸上,毫不掩饰。
但这个坑他非跳不可。
“我替你去。”
汉王忙摆手道:“皇兄不让你出洛京城,我要是让你去,皇兄肯定要罚我。这回爱莫能助了。”
他惯用欲扬先抑的手段,喻长行直接点破:“什么条件。”
“我们兄弟俩,说那些。”汉王笑道,“皇兄也不是不体恤你,心上人要给别人做夫人,怎么好不去看看?”
“但我帮你去,你也得让我安心是不是?”
话音落,宫女端着小匣走到喻长行面前。
匣盖打开,血红色圆润的小丸安静躺在中央,从里到外透着危险的气息。
就差把“毒药”两字刻在上面了。
“吃下去,我就帮你。”
喻长行没有犹豫。
药丸有点苦,也不知道放点蜜汁进去。
汉王大笑出声,对他非常满意:“诶哟,下回我可得好好见见那位喻姑娘。到底是什么样倾国倾城的仙子啊,把你迷成这样。”
“此药每七日服用一次解药,你乖乖去,乖乖回,我还舍不得让你死。”
他费尽周折,从洛京到玄菟。
难道就是为了看师父跪他吗?
“宁夫人,果真不卑不亢,绝代芳华。”喻长行深吸一口气,眸色沉沉盯着地上的人,“既如此,还请宁夫人亲自为本王倒酒,让本王品品玄菟的佳酿。”
“宁夫人,不过分吧?”
“喻长行!”宁负卿终于听不下去,周身杀气倾泻而出,起身就要与他用别的方式理论一番。
是喻从意拉住了他。
“云生。”喻从意亦从地上起身,轻轻握住他的手:“其余宾客就麻烦你了。”
“阿意!”
方才听到喻从意喜欢喻君成时,他确实有一瞬的茫然。
但现在只有对新婚妻子的担心。
“我毕竟教过他一阵。”喻从意安抚道,“真出了事,他打不过我。”
一旁目睹郎情妾意的喻长行没有多话,自顾自坐了下来,含笑地看着喻从意走到自己身边,对着面露怒色的宁负卿报以挑衅地回看。
“阿意,好亲昵的称呼。”喻长行舍不得喻从意站着,拉开身侧的椅子给她满了一杯酒,“从前连忠肃侯都没这么喊过师父吧?”
“沈侯爷是友,云生是夫,自不相同。”
哪怕喻长行借着楚王的身份给了他们难堪,好似摇身一变,实则往哪儿戳能痛到他,喻从意一清二楚。
果然,喻长行一噎,又笑道:“云生是他的字吗?长行还没有字,按说该等到了弱冠再请师父来取。”
“不如师父现在就想一个罢?我想听师父也唤我字。”
喻从意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前伸,喻长行会意又蓄满一杯。
倒是记不清谁给谁倒酒了。
“殿下的字自有陛下来定,民妇何德何能。”
“师父,徒弟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他长睫低垂,唇角虽扬,笑却不见眼底,“逼急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事情,徒弟未尝干不出来。”
彼时宁负卿撑着体面,挨桌敬酒,余光不住朝喻从意那儿探去。
他生怕喻长行对她做些什么。
喻长行注意力大部分在喻从意身上,其余全施舍给宁负卿,自然发觉他的提防。
“你想做什么。”
“想吻你。”他说得坦荡,今夜刺激过多,恪守的礼义廉耻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喻长行!”
“他抱过你吗?吻过你吗?”喻长行看着喻从意因羞恼发红的耳尖,不再掩饰眼底的情意,“你们可有过床笫之欢?”
“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们可以都来一遍。”
“啪!”
清脆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因喻长行的到来,殿中的每一位宾客都刻意压抑交谈的音调,谈论三人的爱恨情仇。
宁负卿各桌周旋,好不容易缓解的氛围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归于彻底的安静。
喻从意的手还滞在半空,喻长行偏过头,脸上浮起一个红印。
沉默。
候在门口的公公瞪大双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出尖叫:
“大胆村妇竟敢打楚王!来人啊!”
门外传来骚动。
殿中所有配剑的铸剑山庄弟子在这一刻,都握住了挂在腰侧的剑柄。
一旦有人闯入要对庄主夫人不利,他们就会拔剑相对。
结果跑进来的也是个宁家弟子。
“不好了!”他面露惊恐,一下子就看到宁负卿,连滚带爬地过去。
“庄主!有人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