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捉虫)
归剑崖上。
因少了日常镇压崖下锋利剑意的主人,穿山而过的罡风显得愈发冷冽,割得众人脸上生疼。
钟离珏站在崖边,远远回头看了一眼大殿,面色凝重同宁知说:“师尊这是魔域瘴气入了心。”
“怎么可能?!”温故第一个不同意,“师尊镇守魔域多年,瘴气拿他无可奈何,怎么会突然瘴气入心,还影响他至深!”
钟离珏摇头:“这瘴气侵蚀入体本就无甚明显反应,你方才也说了,他一个人守着魔域几千年,谁也不知瘴气是不是早已侵入他体内,只是无人知晓,这一次寻着由头爆发出来而已。”
“这瘴气到底是什么?师尊可是渡劫期的大能,竟然也抵御不住?”绿萝担忧地跺了跺脚,被顾三拍着肩头安抚下来。
钟离珏看着被山风卷起的落叶,叹了口气:“说是瘴气,其实与凡界山野中的迷瘴并不相同。凡界的山野迷瘴多是因地形、气候而成的一种毒雾,蚊虫肆虐,寸草不生。因凡人过之皮肤溃烂,毒气侵体而被称为瘴气。”
“但魔域瘴气,迷的是人心。”
“是由千千万万年被滞留在蛮荒之地的魔兽们心中恶念汇集诞生而成。”
“瘴气入体的凡人最为幸运,来不及体验什么负面情绪,肉/身便先一步暴毙消散。”
“可修士却不同,修士们肉/身长存,精神却要在瘴气浓重的恶念中走过一轮又一轮,直至彻底净化体内瘴气。”钟离珏叹道。
“能解吗?”宁知镇定看向钟离珏。
令她失望的是,钟离珏轻轻摇头:“这瘴气,无药可解。能不能醒过来,全看中瘴后修士自身意志力能不能熬得过恶念。”
“能醒就行,这是师尊,你们还担心他扛不过那丁点恶念影响么。”宁知再自然不过地露出一个安抚笑容,“我在这儿陪着师尊就好啦,大家该干嘛干嘛去。温故、牧师兄,任务堂那边一会儿我同你们一起过去一趟,后续进度就要拜托你们盯着了。”
宁知这一笑,倒冲散了不少这山间凝滞的气氛,大家眉头都跟着松快了些许。
温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牧野扯了一把:“好,晚点小师妹自行过来。我们先去任务堂等你。”
“嗯。”
眼见众人陆续散了,钟离珏却没走,沉默地跟在宁知身后进了大殿。
“小师妹,师尊此次瘴气中得蹊跷。”钟离珏指了指床榻上躺着的宴川,“师尊手腕上,有处极小的伤口。”
宁知望过去,心头不免狠狠一颤。如今躺在床上的师尊,脸色苍白,如同一尊易碎的瓷器,哪里还有半分平日傲然的样子。
“瘴气便是从这处伤口中钻入,影响了他的意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身上有这处伤。”
“渡劫期的修士□□强悍程度远超你我想象,很难猜测他是何时有了这伤口。”
“我不知这瘴气入体了多久,但催发这瘴气,与他心中恶念的,定然与南宫笑有关。”
说完这话,钟离珏温和地看着宁知。
宁知艰难道:“师兄的意思是,因着南宫笑赠我玉簪,这才激起了师尊心中的恶念。”
“是。”钟离珏柔声道,“至于如何应对,全是你的选择,不必告知我们。”
“这段时间,我会让温故他们不要来打扰你,你专心陪着师尊吧。”
宁知:“不用。晚些时候我还得去任务堂。一时半会儿也许师尊还醒不过来,我寸步不离守着也没用。”
钟离珏理解地点点头:“既如此,我便在这里看着师尊,你随时去忙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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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知被钟离珏的一番话扰得心乱如麻,确定宴川只是昏迷过去,仍在意识里同魔域瘴气做斗争后,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归剑崖。
可惜南宫笑已被温故送回了清景城,否则还可以问问他是否知晓到底是哪个举动,惹得师尊受了瘴气迷心,突然发作。
总不能当真只因那么一支玉簪,便从魔域赶了回来吧。
宁知不敢往深了去想,也不愿。
师尊护着她,不过是护犊心切,就像他担忧三师兄,担忧绿萝师姐,担忧二师姐甚至追到了凡界去一样。
还能有什么不同呢。
宁知一路胡思乱想,被云霓从归剑崖载去任务堂。
午后的天骤然阴沉下来,山雨欲来,沉甸甸坠在宁知心头。
可风卷来弟子们的笑声,听上去却仍旧无忧。
宁知深吸了口气,在脸上露出笑来,如今师兄师姐、外门弟子们都望着她呢,她可不能颓然。
外门弟子们尚不知宴川中了瘴气,任务堂一派热闹欢腾的场面,围着木安对即将修缮完成的任务堂七嘴八舌提着建议。
唯有温故忧心忡忡蹲在一旁,拿着剑在地上胡乱画着圈。
连平日里最宝贝,一日要擦上三回的剑此刻都不被宝贝了,想来他心绪已经乱极。
宁知过去戳了戳他的肩头道:“心事全写脸上了,阿竹呢?”
“阿竹说她要回漓望宗一趟,取一本家传的什么丹书,也许上面有解瘴气的方法。”温故抬起头来,眼圈微红,“小师妹,师尊会没事的吧。”
宁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不会有事的,大师兄看着呢。我过来看一眼就回去。”
“——倒是阿竹那边,她一个人回漓望宗,遇到苏暨南怎么办?”宁知皱起眉,“要不你现在朝漓望宗过去,人走了多久了?看看能不能赶得上。”
谁知温故却坚定地摇头:“阿竹说得对,这是她自己要面对的事。守着师尊守着你,也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
“放心吧,我将师妹给我的灵食全都给她啦,多少能应个急,她自己也炼了些毒丹带在身上,有自保能力的。”温故努力扯了个笑出来。
宁知:“笑不出来就别笑了,不怎么好看。”
木安捧着溢着灵力光晕的图纸过来,满脸喜色:“小师妹,我们这便动工啦?”
宁知扬眉一笑:“整!”
温故撇着嘴看她一眼,哀怨道:“你笑得,实在也好看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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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知只驻足看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归剑崖了。
这图纸本就是木安灌注灵力画制而成,在他的操持下,建造进行得极为顺利。外门弟子们只需按照图纸,将所需材料搬至木安周围,木安就可调动材料在空地上搭建。
不用如同凡界那般,亲自上手刀削斧凿,进度快上不少。
游临也在一旁敲敲打打,一起做些门窗一类的部件。
牧野正在一旁传授着自己画符的诀窍,让几个对符道略有兴趣的外门弟子跟着一起画符,用以稳固房梁与地基。
温故看出宁知心思不定,便道:“木安说只需一周,新的任务堂便能建好,这一周我会在这里看着,你去师尊那儿吧。”
“等任务堂建好,木安和游临的修为应该还能再上一个台阶,尤其是游临,冲击筑基有望。别太担心了,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冲击一下金丹中期才好。”
“快宗门大比了。”温故神色难得正经。
宁知望着他笑了笑。
“你看着我笑什么?”温故莫名。
宁知:“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兄难得可靠。”
温故没如往常那般同她打趣,认真道:“总不能一直靠师妹挑起这么多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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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宴川醒得这么快。
宁知回到归剑崖,迎面撞上端着药碗黑着脸走出来的钟离珏。
?这是怎么了,大师兄这么好脾气的人,头一回见他这样的表情。
钟离珏见到宁知,神色缓了缓,语气却仍旧有些生冷:“他醒了。”
“说马上就要回魔域,我劝不住,看小师妹的了。”说着将手中药碗、绷带一类的事物递给宁知。
宁知抖抖绷带:“这玩意到底是在侮辱渡劫期的师尊,还是在看不起魔域瘴气,能有用吗?”
钟离珏:“……”
这师徒两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气人,管不了,不想管。
气走大师兄,宁知笑嘻嘻摸了摸鼻子,进殿果然见到宴川已经起了身,正懒而散地倚在窗前。
那头银发,仍旧随意落在身后,被穿堂风虚虚撩拨。
宁知盯着宴川那宽大衣袍下,偶尔被风撩起显现出衣袍下一截濯雪般白皙的脚踝,愣了愣:“师尊你竟然赤足,一会儿瘴气没赶跑,凉气又入体了。”
宴川似是没料到她第一句会说这个,怔然半晌后,倏地笑出声来。
“徒儿竟未担忧我吗?”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宁知听了却有些心疼,好疲倦的怠意。
“和瘴气抗争很辛苦吧?”宁知拧起眉来,写满担忧的杏眸里似盈满一汪春水,望向宴川,叫他不自觉便深深看了进去。
辛苦吗?千万年的日复一日,从未有过人这样问他一句,你觉得辛苦吗?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忘了,原来是累的。
怎么可能不辛苦呢。
“嗯。辛苦的。”宴川声音喑哑,脸颊仍旧泛着病态的白,宽大的道袍将他雪白的脖颈袒露着,他看着宁知弯了弯唇角,又重复了一遍,“很辛苦。”
若不是听见你的声音,嗅到你的味道,险些就醒不过来了。
宴川喉头动了动,想起坠入黑暗前,怀中带着果酒味的温暖体温,会是小徒弟吗?
念头闪过,一股躁意便自体内叫嚣着涌出,烦躁的情绪瞬时扼住了宴川。
宴川顿了顿,不动声色调动灵力将体内躁意与喉间鲜血压下,小徒弟还在这儿,不能让她看到。
“辛苦还不好好歇歇,大师兄说你这就想去魔域了。”宁知状若埋怨道,朝着宴川走过去,想将他按回床上歇息。
“别过来。”宴川却倚在窗前制止了她。
见到小徒弟不可置信的眼神,宴川将生硬的话咽回,换上和缓的语气哄她,“瘴气还未完全除掉,你靠近会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