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化神(捉虫)
再度出发去魔域前,宴川先去了一趟雪梅峰找风泰然。
这些年他们师兄弟二人见得少,一个忙着封锁魔域,不让瘴气与魔域之人侵害凡界,另一个则挑着琉月宗这座将倾的大厦走得跌撞。
谁都谈不上容易,可谁也没说过放弃。
师尊临去时的话刀削斧凿般刻在二人脑海里,纵然默契地没再提起过,可谁也没在岁月长河里有过片刻忘怀。
师尊捡回他们俩时,琉月宗还只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孤零山头,满山头家产尽数算上也不过只有茅草屋一座,鸡舍一间,一大两小三人。
师尊是个混不吝,且穷的剑修,平生除了酒肉便无甚别的爱好,厨艺一绝,剑术造诣和修为却着实惨淡,没法指点师兄弟二人什么。
三人相依为命着过了许多年,日子清贫又温馨。
只除了宴川时时浑噩不知日月几何,如乌云阴翳常常遮蔽在山头上空。
他们的师尊总因这一点耿耿于怀,认定是当初那个雨夜里,自己没能更早一步捡回发着高烧的宴川导致,风泰然劝了很多回也没什么结果,便由着师尊去了。
风泰然还在幼年时便知道,师尊是给他生命的人,可师弟,是他这一生豁出性命都要去照拂的人。
师尊读给他们听的凡界话本里说过“长兄如父”,于是风泰然早早就做好了“如父”的心理准备。
可惜宴川没给他这个机会,自己醒了。
风泰然还记得宴川灵台彻底清明那日,他正在空地上练着自己刚从秘境里搏杀得来的风雷咒。
风是狂风,雷是惊雷,但它们各行其是,不受控制无法交融,声势浩大却并无杀伤力,连风泰然面前那棵今晚做饭要用的柴都劈不落。
风泰然很沮丧,垂着头站在木柴前,思考着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双灵根的资质太差,所以修不会这让无数修士趋之若鹜的地阶功法。
“师兄,用你的风灵根去控风,以木灵根为诱饵,引雷去劈。”
宴川的声音在狂风惊雷中淡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风泰然来不及细思,本能凝神照做。
便见狂风席卷着劈啪作响的闪电,朝那截木桩游走而去,霎那间木桩便被声势浩大的惊雷劈得节节断裂,散落一地。
风泰然讶然回神,望向右手侧倚树而坐的宴川。
记忆里面黄肌瘦羸弱不堪,总是头脑混沌的小师弟,此刻却清方端正,一双眼澄澈得宛如谪仙人。
“师弟?”风泰然犹疑着不敢上前相认。
宴川起身笑道:“师兄好悟性。”
这一刻山中惊鸟飞起,远处寺庙传来暮鼓声声,风雷雾霭尽数散去,山巅罡风舞起宴川猎猎衣袍。
他轻呼一口气,向前一步。
这一步,山间云雾翻滚,宴川脚下有流云变幻。
一步,便是化神。
那一年,宴川不过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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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喝这么多?”宴川抬手,在风泰然额前拂过,便见着师兄的眸色渐渐变得分明起来。
“想起你二十岁的模样了。”风泰然望着师弟,笑了笑,都是疤痕的脸便拧在了一起,他伸出手比划着,“那会儿,好像没现在这么狂。”
“你那小徒弟收得不错,倒把琉月宗快救活了。”风泰然嗬嗬笑起来,嗓子都是风霜刮过的粗粝。
宴川不以为意:“本就是座孤山。”
“师尊把三界和平的重担给了你,给我的可就这么一座孤山,总不能让我下去见他时还带着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山头罢。”风泰然眼神悠而远,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
宴川没再说话,风泰然却换了个更沉重的话题。
“等我走后,牧野和岑丫头,你多照看着点。咳、咳……”风泰然咳得弯下腰去,宴川皱着眉头去扶,风泰然摆摆手接着道,“尤其是牧野,金丹碎了后,他怕我担心,总是什么都闷在心头,十几二十岁的年纪,老成得像百八十岁的老头一样,这可不好。”
宴川沉着一张脸,将风泰然带到室外空地上,冷声道:“坐着。”
“你瞧你,总那么凶,把你那小徒儿吓跑了可如何是好。”风泰然指指空地上一大片的酒瓶,笑道,“这丫头心好,送了我好多酒。牧野跟着她跑了几日,瞧着也人松快了许多。”
“她可不怕我。”宴川随意瞧了一眼,很好,这酒瓶可比送他的多多了。
宴川坐至风泰然身后,指尖灵力灌注,虚虚点上风泰然的七经八脉。
风泰然放松下来,任由师弟的灵力在体内游走:“别费劲了,天资有限,走到今时今日这步,已是你多番勉强的结果,难道真要把我一步步送至渡劫么?”
宴川抿着唇:“有何不可?”
“你这是和天道作对。”
宴川倏地笑了:“天道?天道不公,理他作甚。”
“你这天道的宠儿,说这话,让外面那帮老东西听了,可要气得将琉月宗整个撅过来了。”风泰然笑着摇头。
“有本事他们便来,我看谁敢。”宴川漫不经心道。
风泰然问他:“你是不怕,可若你困身魔域之时,他们拿捏你那几个徒弟呢?别忘了牧野……”
瞧着宴川神色变得凝重,知他听进去这话了,风泰然便也不再往下说。
“明日起我便闭关了,这琉月宗有宁丫头在,只会比由我带着,更好。”风泰然闭着眼,挥挥手,“你别忘了在她身上设些保命的手段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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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川找来食堂时,宁知正带着弟子们在做今天供应的吃食。
她们试验了几番,最终确定除了宁知以外,任何人拿着相同的原材与同样配比制作出来的食物,都不含灵气。
吃下后不但对修行无益,还会让身体沉重,灵力浑浊。
无奈之下,宁知只好将众人划分成流水线,洗菜的切菜的备料的好几拨,自己只负责最后掌勺。
这样下来虽然会导致食物里蕴含的灵气会被稀释,但总算聊胜于无,对这些引气入体都不会的弟子来说,已经很够用了。
忙完一轮后,宁知看着脸上都是笑容的弟子们,托腮好奇道:“刚才问你们,几乎个个都没想过做食修,那为什么要跟我来食堂啊。”
“不知道啊,除了食修,别的我也没什么想当的。”
“我也是,我就是想早点吃上饭,剑修太穷了,器师看上去就很累,游临师兄都三天没回过宿舍了。”有个胖乎乎的修士拍拍肚皮笑道,憨态可掬的样子引得大家都笑起来。
“但是游临师兄境界升得超级快啊,好像他都炼气四层了吧?”
“你要是天天这样不间断地制器,你也升得快,关键是你有那份毅力吗?”
“我反正没有。”有人摊手道,一副看开世事打定主意要咸鱼的模样。
“要不明天去闻人师姐那边看看?感觉种植灵草很有趣啊。”
“虞师姐明天我们一起去,想看看丹修的日常!还有灵兽园那边也想去看看。”
提起灵兽园,宁知立时道:“灵兽园好呀,在那边驻点的三位师兄也是顶顶温柔的好人。他们原本是散修的,见到琉月宗大家连引气入体都无人教导,这才好心留下来,大家加加油,争取让三位师兄长期留在我们琉月宗。”
“那他们一定是因为小师妹才留下来的!”
“对对对,小师妹又可爱又厉害,对人还好,好几个偷偷逃出去琉月宗的家伙听说师妹带着我们修缮任务堂,还重新开课了,都后悔了想回来呢。”
“他们回来干什么?不是要奔向大宗门的怀抱嘛。”
“大宗门哪会收他们啊,大宗门最差的外门弟子也是三灵根、四灵根呢。杂灵根到哪儿都是被看不起的份儿,还想着逆天改命,简直是痴心妄想。” 提起叛逃的弟子,众人或多或少有些不屑。
宁知:“大家也别这么说,修仙修的不过是个‘道’字。大家只要找到了自己的道,不拘天赋灵力,一定能看到自己想要的风景的。”
“可是,什么才叫‘道’呢?是凡界那些道士的‘道’么?”
有女修举起手来提问,脸上还沾着面粉,懵懂样子看得宁知忍不住笑笑,走过去替她温柔擦掉。
“每个人的‘道’是不一样的。有人想要长生,为了长生可以舍弃至亲挚友钱财名利,那千万年与天同寿的孤寂便是他的‘道’。”宁知顿了顿,羞赧地笑道,“可也有人天生不喜清冷,如我这般,不要长生也不要天下第一的卓绝战力,只想和亲友团聚,热闹地享受每一餐天地馈赠,所以食修就是我的‘道’啦。”
“哦~我好像有些懂了,像游临师兄那样,从凡界时就格外执着于制器的人,与器相处,便是他要修的道吧。”
“难怪呢,我说怎么打着铁也能晋阶,你们是没看到,那日游临师兄被木安师兄拉着,终于将图纸上一个奇怪的零件制出来后,他脸上那种狂热而欣喜的表情……”
“怎么说,吓着你了吗?”有人好奇道。
“倒也不是吓着吧,有点羡慕,又有点看不懂的样子,毕竟我好像没为什么事情狂热过,就很平平淡淡的活着,来到琉月宗也是平淡又自然的事……”
说这话的是一个资质算不上太好的修二代,并不是从凡界来的,却意外地和这些凡界来的外门弟子们处得极好。
宁知眨眨眼道:“谁又说平淡度日不能成为一种‘道’呢。”
宴川看着这样的宁知,笑了笑,一道不被察觉的灵力打在她身上,转身离去了。
他的小徒弟,灿烂又璀璨,还有很长很好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