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进的货
“可我自己还不嫌吃得多呢?”花委平轻声埋怨。
李蛮歌神色微动,“你的意思——客这段日子一直似方才我上楼看到时的稀拉?”
花委平沉吟一会儿,“不是…”
鞠其奇宽慰道:“不是一直这般就好,客流有时间段差异很正常。”
花委平再道:“反而更糟了…”
???
花委平继续:“我刚接手时客比现在多,但他们许多进门来问了店里小厮几句就又出门去,一直到如今,客流的越来越少。花某都担心再过几天,门可罗雀。”
众人陷入沉寂。
花委平情绪不好,只顾着往嘴里塞东西,忘记了嚼。
到第三块枣泥糕进嘴,嘴角溢出糕屑,鼓鼓囊囊的嘴巴半点没有风流倜傥的样子了。直接颓气地半躺在榻椅上。
良久,才从稍微软化了糕点,有点空隙的嘴里,传出:“哎呀…你们怎么都不劝我少塞点啊…啊…啊…啊…”,榻座被他腿拍得乓乓响。
李蛮歌给花委平剩几分凉茶的杯子续到七分满。向他方向推了推。
小孔雀有台阶就下。
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喝着温热的茉莉茶,将口中糕点顺了下去。
“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本公子这次如此上心吧?”
李、宋、鞠内心:还行,一般奇怪。
不等他们接话茬,花孔雀自顾自地道:“其实,倘若这是我爹让我去做的产业,就算整日这般三三两两的顾客,以我家的家底,不断续上资金撑着,也总有一天能撑成远近闻名的老店。”
鞠其奇:“那花公子还愁虑些什么?”
花孔雀搓搓自己粉瓷般的双颊,“啊----可这次我是直接先斩后奏,从自己的压箱底里拿出的钱钱投的…”
李蛮歌扑哧笑出声,“原是为这事。”
“可不嘛…”花孔雀嘟着脸,“这钱我拿去买首饰还能买好几件喜欢的呢。所以,不想耗时间等这店成为百年老店。只想早点回本盈大利。”
“况且。”花委平神色正经了些,“我还想向我家老头证明我也在成长,想让老头对我更自豪些。”
话太过于正经,半点不像花委平风格,江米出来缓解气氛:“主子您这是什么话,掌事从小都以您为自豪。”
花委平深吸一口气,抿抿嘴:“所以,你们帮花某出出主意吧。拜托了。”态度谦逊。
李蛮歌和鞠其奇相觑一眼,双手抬起一瞬:“受不得、受不得。”
从进门起,李蛮歌就处处留意这布庄所看到的细节。浅记于脑中。
茶点也吃的有些腻了。
李蛮歌提出一起出房门走走。
花委平知她是要多考量为何客量冷清,在她身前带路,边问:“需要打烊闭店嘛?更不会打搅你。”
李蛮歌拒绝,说反正她习惯性在身上带纱布,围一下即可,且她要观察一下现下的店里的客人与他雇的小厮间的相处。
几人下一楼,李蛮歌说各自分散着看吧,就当浏览参观,有什么想法到时候聚在一齐再提。又对自己带来的鞠宋两人说,若是再看上心仪的布匹,一会儿拿到结账处。
几人纷纷散开,避免聚在一团引起旁人不自在。
李蛮歌把自己也当成顾客,沉浸式地选购,花委平这个大东家亲自接待她。
凌在半空中垂挂的布匹,虽然没有镶嵌宝石,却如宝石般流光溢彩。
李蛮歌的步子不禁放慢,踱在这布匹中。
按审美,不得不承认,花委平是真的好。十匹里面不考虑价值、不考虑是否需要、不考虑是否风格合适的话,八匹都想带回去。
身旁没有离的近的生人,李蛮歌小声与接待着她的花委平交流:“都是你亲自进的货?”
花委平也略微低侧着头,和她轻声回复:“基本都是,毕竟第一批新货,我想着把原来店中库存大换血,就亲自去几个厂家那选货拿货。只有几个在煦州有代理,代理那挑过后,又去了绢州几个源头厂进货。”
“确实好看。质感也上乘。这许多图案花纹市面上还没多见呢。”李蛮歌直叙。
花委平面色带一丝傲娇:“那必须。花了价钱必须好看。”又回头观察了下身边七米内确实没旁人,转回去继续和她聊,“我这布庄的许多货,从源头厂的进价比其他布庄大部分的主打货的市面价还高。而且,这银两还花在了渠道上。我先前就考虑过,如果我平白起了个空壳子店面,再去找渠道结关系进货,然后谋划一个新的布庄,中间这时间成本以及我付出的精力,包括客源的积累和店誉的打造,都是十分磨人的。故而,我花了银两给这个布庄前东家,让他过接他原有的渠道关系,省的我自己搜集和重新谈价。当然,布庄再成熟些,我也会去绢州考察段时间,多结识洽谈其他厂商。”
李蛮歌点点头。
踱步着又接近某个客人身边。放慢,未被面纱遮挡的眼睛也似若不经意地观察着客人和小厮间的沟通。
。。。。。。
店面逛得差不多了,花委平又把他们往后院库房带。
一通下来,接近中午。
花委平请他们去喜楼用饭。
出店前,李蛮歌拿了几匹布在柜台。花委平示意柜台小厮直接打包递给他们,李蛮歌执意按店面价付,花委平推让几次还是没辙、被迫入账。
。。。。。。
喜楼。
店小厮见花委平来了,直接引向最好的包厢。
花委平问过喜恶,点了通又贵又精的菜,又让店小厮把寄存在喜楼的稀有佳酿送上来。
几人边吃边聊。
宋关关小心地询问:“花公子,想过你送我们的礼物贵重,可没想到,今日到你店中,看到布匹标注的价钱,那、那一大箱子,如此多的布匹…”
花委平打断她:“见外的就不要再说了啊,把你们当朋友就别道那么多句谢,磨耳朵。”顿了顿,笑着说:“我是商人,店面里定的价格,又不是我拿货的价格,那些布匹你们安心用着。”
“以后别那么累了,哪有东家次次亲自拿货的?”李蛮歌接过花委平递过来的酒。
花委平一滞,迟疑一会儿:“我…是我…”
李蛮歌打断了他的胡想,“不是你挑的货不好,你挑的很好。”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次次亲自拿?”花委平不解。
“你想脱开身还是日日陷在店中?”
“当然是脱开身,看店久了也无聊的紧。”花委平说,“可我又担心拿货的人。”
“花公子培养一些审美一致的小厮不就好了。”鞠其奇道。
花委平摆摆手:“谈何容易。”他一向对自己的审美自信,相对应,他在暗地里也会观察其他人的审美,虽平日里笑嘻嘻对旁人不多做点评,心中却高低一杆秤,长大以来,少有他极为认同的。
李蛮歌沉思一会儿,觉得他说的有理,况且花孔雀确实挑剔,小厮万一进来他不喜欢的货,或许他连退货销货的事都可能做出来,那许多成本就浪费了。
她提议:“让厂家寄过来新品布料集册呢?”
花委平估算了一下时间差——假定厂家统一初一生产出新货,一切按最高效率算,绢州方面初二才能制作好新品布料集册并开送,绢州距离煦州马不停蹄一天半路程,煦州初四早拿到集册,然后勾画挑选并送回,绢州初六收到,再按照勾画货品打包发送,货运比不得光马不停蹄地运一本集册那样快,一批货运过来,少则三天,还不考虑可能遇到的天气、人力、马力等因素,货物到店大概在初十。
还是假定厂家初一生产新货,自己去进货的话廿八廿九就往绢州去,休整游玩一天半天的,初一厂里一开新货就直接挑,监工打包发运,货物大概初四回到煦州裘冕店内。
花委平摇摇头:“集册往返再运货,和按正常方法去拿货到店的时间差了六天左右。不行、不够快。审美就是一阵风,抓不住最前只能望着别个吃干饭。”
李蛮歌有些无奈:“想那么多。你挑的货又不是别个能大批大批进的起的。”
花委平蹙蹙眉头。
李蛮歌再次开解:“你原先自己买布匹做衣服,全店都给你备选嘛?”
“当然不是啊!那布庄虽然我是常客,但能供我挑选的都是有门槛的好伐?”
江米补充:“布庄老板都专门让小厮拿出精品区的货供我家主子挑,有的甚至没挂门店,从后院仓库取来。”挠挠头,“你们也知道,我家主子比较挑,布庄老板一般不敢用普货糊弄。”
李蛮歌没多说。只是低头吃着刚盛的大头白鲍。白鲍弹牙鲜美,配的西南烟熏火腿丝和夏令特有的莼菜一起炖汤,汤咸香四溢,胶质稠滑却不腻口。
话落不久。
花委平好似被点通了。
不确定地张张嘴:“你是说,按照我的审美和我的消费力,我进来的货就不是原先店里大部分消费层次的顾客所能承受的?所以…”
“所以,今天看的有些顾客进来先是有恍然陌生的反应,再是却步,然后告退。”鞠其奇接上他上午观察到的。
这不点通还好,不点通他觉得是不是时运问题,一点通,他突然有种心急,“那意思,我要退了那些货,进回满大街那种普货?!要不然原先布庄积累的大部分顾客都会发现变店变货,因为购置不起而说告辞。”
有不甘。
说实话,他不想退了那些符合他审美的货。更不想卖街货。
可内心实在着急。
“我还以为、还以为是我服务不够好呢。”语气略有颓意,“我专门费了一番心思指导陈列布匹的方式,挑的好看些的男女当小厮,在一楼常备茶水茶点用作接待,甚至想招揽会做成衣的裁缝师傅来店里给顾客挑好布的做成衣。结果,是货的问题…可这货,却还是我最自信、最满意的。”
李蛮歌简单鼓励他一番:“花临风,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你的布庄有别出心裁的陈列,有俊男靓女的接待,有贴心的待客服务。货呢…其实也没错。”
“没错?”花委平将方才低垂的头又抬起。
李蛮歌绕开这点,开玩笑地打趣:“你这花锦布斋投入以来竟然没有锣鼓喧天的开业仪式。悄悄摸摸地开张,怎么,你是怕我抄了你的经营模式,还是怕我这样貌美又多金的人去你开业仪式会给你丢脸,你到底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花委平怔愣一丝,目光突然清明。
。。。。。。
饭后,花委平邀他们再留裘冕多些日子、过后出远门,留的日子补做食街约期内。五日过后,花锦布斋有开业仪式,请他们四人前来参礼。
。。。。。。
花委平回去后紧锣密鼓地安排,放出铺天盖地的开业仪式讯息;仪式准备怎么奢华高调怎么来;挑选店内具有代表性的布料送到自己常用的裁缝团队手上赶制出数十件版制不同的衣袍。
尤其下派头诚意十足的烫金请帖,精确筛选并投递十多位他估摸着会前来捧场的富家人物的夫人或子女(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些富家人物大多为他爹的关系伙伴,多少不会拂面)。
不多。但够了。
顶级富人的一举一动将是次级富人、再次级富人的风向标。
。。。。。。
开业仪式是日。
八路车马锣鼓在裘冕城区内分别巡回。
花锦布斋所在的门口一条街地面铺满了厚厚一层爆竹纸和礼花屑。
门口高端梨花木做的人体般高的衣架数十个,个个套上样服,可看可摸,板板正正,摆开在布庄门口,十分有气势。尤其开业这日,明媚天气,光线巨好,布料更显得精美异常。
门外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不断有人赞叹留恋,直呼开了世面。
一系列高调奢华的开业举动后,花委平简要讲话。
再郑重其事地点名用请帖邀请的贵宾一一入店参观。
仪式感十足。
而围观人群也在听到一个个宾客名字时发出阵阵吸气和议论。
李蛮歌先前与花孔雀沟通过,不想被公开点名,只想带着鞠、宋、郑三人一起穿着上次做好的衣服,悄悄进店内当人形展示顺便吃茶点。
花委平顺着同意。
十多户请帖贵宾及其携带的眷属入布庄内部后,门便把守着,今日未被邀请人员不得入内,往后正常营业时准入,不过门口的样服可随便参观触摸,实在欢喜,可与门口备的小厮进行预定登记。
进店的宾客也时有感叹:“早就想买这种质感的衣服,以前一直形容不出、市面上也没有,欸,这竟是我完完全全喜欢的样”“刚好要给府内做夏袍,这好些新颖料子。”“我穿这匹做的裙子去典礼,可不得惊艳四座。”“姊姊,这匹的颜色合你气质”……
因着新奇又昂贵,那些富人及眷属消费热情高涨。
花委平和李蛮歌躲上二楼角落,小声交谈。
“厉害。”
轻笑。
“我也想定了,大部分时候采取料子集册往返来进货,我在绢州的钱庄预存货款,他们拿着账单去提货款就好了。每家厂的新货时间也有出入,我也不必在他们一有新货就提前三两天去绢州。直接在煦州等着册子来,有集册时就选他半天。其他递送、卸货等杂事本来就不须我做,等模式在再熟些,我也可像你一般当个闲散东家了。有这闲散功夫,可以游玩,也可以不计时间成本地在绢州多考察考察,不必因为货事而压缩行程。”
李蛮歌点点头。
“而且我也不打算在布庄招揽成衣师傅了。”花委平倚着栏杆轻松道。
李蛮歌没多回话,听他说。
“能在我这花锦布斋正常买购的,多半看不上成衣版式,基本都有自家专属裁缝;而那些踮踮脚来这购买的,可能会觉得这店内师傅的工艺费高于外边,毕竟我这布就贵,推测他们大都会出去找店制衣。而且,我多揣摩了我家老头儿的建议,确实,饭要留一些给别人吃,什么都想上下游包揽,哪找那么多心思去。”
李蛮歌紧了紧后脑勺的面纱结,添了个建议:“还可以把你想要的质感花纹颜色描述在集册中,说不定下一回收到的集册里就有你设想出来的布料了,还有,如果有特别看好的布料,不妨直接与厂家沟通独家拿货。”
“好,我会考虑。”花委平轻轻点着头,“这裘冕虽然普遍富裕,但有钱如我的,实话来说不多,我也暂时不用担心有异军突起,来个和我一样同样针对富人群体卖全店高端布匹的布庄。”
深吐一口气,忧虑了几十天的事终于转好。
一楼某个角落,观礼了开业全程的钿雀堂掌事眼中细看有层雾气。跟在旁边的古德却抑不住地吸着鼻子,“掌事,少掌事真的、长大了。”
“大男人的还吸鼻子。回去赶紧吩咐厨房晚上在府中开大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