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章 快乐不快乐
宣安往兰川去的的车上,靠窗坐着慧榛,面容沉静,眼神倦怠。
当初她来兰川时,孑然一身,周身疲惫。没曾想会在兰川遇到这么多美好,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如果是她独自面对这些事,会怎么样?她觉得庆幸。
她又想到关于命运的事情。她不是没有试图反抗过,虽然嘴里说着把自己的命运看做是写就的剧本,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既定轨道里会遇到的。而事实上,之前她很少屈从于命运。就像她挣扎后,还是决定接受傅潇的表白,就是因为她的不信命。她心里有着一丝奢求,希冀命运之神也眷顾下自己,所以鼓足勇气向前踏了一步。她想靠近傅潇,想要去抓住仿佛天赐的幸福,大着胆子问了自己一声,为什么不可以?然后伸出手去。
然而,命运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安安的手术在国内的风险你一定也有耳闻,我想这就是你们迟迟不愿意动手术的原因,你们赌不起,而其实同样的手术,我认识的德国一家医院的专家,可以提高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可以说保安安万无一失~~~”傅震霆的话飘荡在耳边。
慧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应的,又是怎么保持体面礼貌走出那间办公室的。她只记得下楼时,小雯在闸口外等她,阳光透过巨大玻璃窗明晃晃的刺她的眼,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没能硬气的跟命运刚一刚,她赌不起。
仿佛前日她还在和傅潇讨论关于未来的设想。而今天坐在车上,在要回到他身边的路上,她想的却全是用什么样的借口离开他。慧榛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该怎么说呢,仅仅过去数日,见异思迁的女子还真不好扮演,那么见钱眼开的女子呢,傅先生的意思明显不想她编的故事里出现自己的名字。这还真为难?
傅潇打来电话时,慧榛已经回到花未眠。
“你怎么没有提前通知我,让我去车站接你。”傅潇纳闷。
“嗯,觉得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傅潇被慧榛冷漠的语调刺到。“你怎么了,慧榛?不舒服吗?还是说在宣安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事。”慧榛还是冷冷答道。
“那我们见一面吧。我去花未眠找你?”傅潇直觉不对,想要立刻见到慧榛。
“不了,我有点累~~”慧榛想要拒绝,但是想到避无可避,终归要面对,“好的,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慧榛想了很多种方式开场,但最后用了最笨的那种,她迎着傅潇的笑脸开口说道,“傅潇,我们分手吧。”
傅潇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撤回,变得生硬,“你,你说什么?”
慧榛淡淡笑着,还是那样不着一丝情绪,“我说,我们分手吧。你知道,我们并不合适。”
傅潇有些气恼,他有些反感她脸上那种淡淡的笑意,语气也变得生硬,“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慧榛从书桌前起身,直视傅潇的眼睛,“我们不合适。”
傅潇已经气得想要发笑,“就为了这个?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有对你隐瞒过什么吗?”
慧榛低下头,手指向后握住桌沿,因为用力手指关节有些微微发痛,这种痛感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沉吟片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抬眼看向傅潇,傅潇还是一种惶惑的表情,“傅潇,我不可能再次把自己置于难堪的境地。我必须承认我没有那么勇敢,没有未来的关系不应该开始,我也不想继续。”
傅潇愣住,这一下确实戳中了他的软肋,“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未来?”
“那么你觉得我可以获得你家人的认可?”慧榛淡淡说着。
“如果你指的是我的父亲的话,你不需要获得他的认可,我不在乎!这是我的爱人我的人生,不需要获得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的认可!”
“可我在乎!”慧榛声音陡然提高。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傅震霆?”傅潇心内一动,目光灼灼盯着慧榛。
“不是!没有人和我说过什么!我只是需要一段更加安全的关系。”
傅潇不明白短短几日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曾经仿佛唾手可得的幸福变得像蜃楼一般可笑,他看着慧榛,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怨恨,冷冷说道,“所以,你觉得安全的关系是什么样的?林彻可以提供给你的吗?”
“这跟别人无关。不过事实来看,其他人相对你而言,可能确实更加适合我。”说完这句话,慧榛看着傅潇眼神一下暗淡,连同眼神里闪动的那种连挖苦带嘲笑的光亮一起暗淡,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前方,充满了忧伤。
过了好一会儿,他微微一笑,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像是对慧榛说着,又像是对自己说,“你知道的,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尊重。”说完,傅潇深深看了一眼慧榛,转身走出房间。
慧榛伫立良久,直到抓着桌沿的手指微微发酸,才颓然坐下,她握了握拳,缓解手指的酸痛,而后扯出一个奇怪的笑,泪水悄无声息的滑下来。
小雯的电话打来,她终究是放心不下慧榛,“慧榛,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总觉得那天你怪怪的。”
“没有什么事。都是我可以处理的。只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一下。”慧榛说道。
“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
“关于附近村落的稿子,我的存稿还有十几篇。一并发到你的邮件了。我想最近应该是够用了。”
“为什么一下把存稿发来。你是要离开兰川?”
“是有个项目想去参加,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什么项目。”
“你还记得我父亲是北方人吧,小雯。他的家乡我没有去过,是个落后的小乡村。那里有个npo的支教活动,在来兰川之前我就有留意过。如果不是当时状态太不好,想要休息,我可能会选择去那里。”
“然后呢。你现在要去?那傅潇呢?他知道吗?”小雯很诧异
“小雯,你知道的,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总归是有那么一日都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去的,而我们原本的轨道不可能有交集。”慧榛幽幽说道。
小雯不明就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傅震霆就是傅潇的爸爸,只是觉得慧榛就是单纯的敏感,却也无可奈何。
“慧榛,我只希望你快乐,任何事情多问问自己的心。”
“知道。”慧榛淡淡应着,嘴角荡起一丝苦笑。
挂了电话,慧榛看着屋内的摆设,这个小房间是这么些日子里她的栖息地。她有点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但心内知道,不得不走。她知道如果想要尽快的了结她和傅潇的事情,必须得离开兰川。
慧榛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天光大亮,奇怪的是,她竟一夜无梦,想来她太习惯生命中的失去了。
现在她和傅潇的关系,是不适合再去狐狸的咖啡接安安了。慧榛想着,把房间里给安安准备的启蒙书籍整理一下,装在了一个袋子里,想着找机会留给安安。
吃过午饭,安安居然来了。慧榛坐在窗前整理笔记本里的稿子时,安安牵着林彻的手走到门前。
还是一贯的有礼貌,“慧榛阿姨,我可以进来吗?”
&34;当然可以。”慧榛笑着看着安安,然后抬眉盯着林彻。
林彻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咕哝一句“他说要来找你,有事同你说。”说完转身要走,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了一句,“他爸爸好像生病了。安安午饭在麦子酒吧吃的,拜托我带他来找你。”说这话时林彻看着别处,余光缺一直关注慧榛眼底的神色,却见她神色如常,她那一以贯之的克制把那一闪而过的情绪给埋了起来。
安安同林彻挥手再见,然后搂着慧榛的肩,依偎在慧榛怀里。
慧榛搂着安安,贴着安安的小脸轻声问道,“安安,你有什么事要问慧榛阿姨?”
安安并不回答,只是脸上流露出难过的表情,撇了撇嘴,泪珠儿就滚落了下来。
看到安安的样子,慧榛心里被人揪着的疼,拿纸巾给安安拭泪,又轻声问道。“你要问慧榛阿姨什么事?阿姨可以回答的都告诉你。”
安安指了指书桌上的小王子,“阿姨,你不是说过人对驯养过的事物,要永远负有责任吗?你不能让爸爸也成为默默。”
慧榛开始明白安安说话的意思了。可是要怎么和他解释清楚呢?让他明白这世上除了狐狸和小王子,还有更多复杂的事情,复杂的人,人世是很难的。他更不可能理解成年世界的万物法则里多的是不尽人意。
“爸爸昨天回来在麦子酒吧和林伯喝了酒。林伯把爸爸送回家,回来时和赵姨说了几句话,被我听到了,林伯说你不要爸爸了,所以他很伤心。晚上赵姨搂我睡觉时,还说让我最近要对爸爸好些,说爸爸现在很受伤。”
慧榛抚着安安的头发,眼神望着虚无,喃喃道,“是的啊,安安要对爸爸好些,他现在很受伤。”
“所以你是真的不要爸爸了吗?因为什么?是因为~~因为我吗?”安安怯生生问出这句话,眼神里都是伤心。
听到安安的话,慧榛顿时觉得心像被人攥在手里一下下揉搓。“不是因为你。永远不可能是因为你。”
“我不希望爸爸成为默默。”安安看着慧榛,郑重的说道。
慧榛摸摸安安的脑袋,沉吟片刻,说道,“安安,驯养是相互的,你知道的。他和默默不一样。有时候人们不在一起并不一定意味着不再相互关心。还有,他有你,你永远都会在他身边,不是吗?”
“慧榛阿姨,你呢?你会永远在我们身边吗?”
慧榛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安安接着说道,“我会一直在爸爸身边,那谁会一直在慧榛阿姨身边呢?”
慧榛扯出一个微笑,笑容里也并没有酸涩,只有平和,如果你一直一直一个人走路,对于来来往往的伤痛往往后知后觉的,“有啊。我自己会一直在自己身边啊。还有安安,也会一直在阿姨心里。无论阿姨在哪里,低头看自己的心,都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小安安。”
安安揉揉眼睛,搂着慧榛的颈项,靠在慧榛的肩上,小声咕哝着,“阿姨,我不希望爸爸伤心,也不希望你伤心。”
慧榛拜托林彻送安安回去的时候,分明看到林彻眼神中的疑问。可是她实在没心情回复任何人的好奇,“麻烦你把安安送回家。还有~”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方便的话帮我带瓶红酒。”
傍晚时分,林彻忙好一切回到花未眠,看到慧榛正在刷碗,林彻拿着一瓶红酒进了厨房,“喏,你的酒。需要我陪你喝吗?”
慧榛看看林彻,“如果你乐意的话。”不愧是慧榛,始终一种淡然没有情绪没有伤悲的样子。
二人搬了凳子坐在园子里的石桌。
慧榛拿来酒杯,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林彻。
林彻落座,抿了一口酒。慧榛却很实在,一小杯一口气喝完,林彻拿的红酒度数不是很高,但一口气喝完也还是呛得人不好受,慧榛被辣的眼泪滚落下来。
林彻心知肚明,也并不一味劝慰,只是幽幽的说道,“如果你退而求其次,我不介意。
慧榛看着林彻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噗呲一笑,“林彻,你太看不起自己了。”
林彻被笑得有些发窘,却听到慧榛接着郑重的说道,“林彻,你是我很敬重的朋友,是我在兰川交的第一个朋友。我并不想失去一个真正的朋友。所以我不会那么随便的对待你。”
林彻看着慧榛的眼睛,确定了慧榛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有种失落又莫名开心的复杂情绪,“哦?我对你这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