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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4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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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世,姚家为着要退掉姚惜与张遮的亲事, 除了四处散布张遮命中克妻的谣言外, 还在朝堂上进行了打压,锦衣卫为除掉张遮这颗绊脚石故意罗织罪名构陷, 姚太傅明知张遮冤枉却故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落井下石,在中间推波助澜,最终害得张遮被投入大狱。

    直到后来原河南道御史顾春芳升任刑部尚书,查明情况, 在中间周旋, 才使张遮官复原职。

    这一世姜雪宁曾出言警告过姚惜, 但她并不能预料,姚惜与姚太傅会如何选择。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 宫门口有些安静。

    姜雪宁与姚惜有些龃龉,但面上的和气还是会敷衍一下, 所以倒像是将几日前的不快都忘了一般,主动打了一声招呼,道:“姚小姐。”

    姚惜一怔, 也敛衽还礼。

    只是对着曾经对自己说出过那些话的姜雪宁,她的态度无论如何也无法热络起来。

    姜雪宁也不在意。

    在门口经由太监检查过了此次携带入宫的物品, 二人便跟着进了宫。

    上一次入宫,姜雪宁还存有希望, 以为自己不过是入宫遴选走一遭, 最终还是会安然无恙地出来, 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可天不从人愿。

    没摆脱入宫的命运也就罢了,这一世还被谢危给盯上了,且勇毅侯府出事在即,她不敢想此次入宫自己会是怎样的处境。

    一重重宫门在眼前次第地开启,如同环扣一般连接着从长长的静寂宫道,点缀着高高的朱红宫墙。

    紫禁城的厚重压顶而来。

    皇宫里的一切都建得太高太大了,以至于人在置身其间时,连抬头都感觉艰难。

    行走于其间时,姜雪宁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或逼仄或宽阔的宫道上,地砖与地砖之间,浸满了顺着缝隙流淌的鲜血,即便顺着泥土与枯草的断茎往下渗透,也依旧留下了冷酷血腥的痕迹;原本朱红色的宫墙上,有些地方如泼了墨一般显出更深的鲜艳,有的地方又残留着刀剑的惊心;而前方的宫门上,悬挂着的不是麒麟瑞兽,而是周寅之面目狰狞、瞪大了眼睛无法闭上的头颅,被三根铁钉残忍地穿过,钉在所有人的头顶……

    许是已经深秋入冬,这穿过宫道的风竟有几分呜咽似的凄然有冷寒,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瑟缩了一下肩膀。

    谢危当年持着弓,站在九重阙上的身影,也遥远似梦魇般浮上。

    这半年,她当真能全身而退吗?

    此刻仰止斋中,已经有几位伴读先到了,正笑着相互说话。

    “呀,方妙啊方妙,你又带了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可是转运用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榆木脑袋其实不大会读书,若不是先前有姜二姑娘猜题,我哪里能选上伴读?这转运的笔架,回头我放在书桌上,只盼着先生们不要抽我起来读书啊回答问题之类的。无量寿佛,保佑保佑!”

    “说起来有人知道回头到底学什么吗?”

    “除了谢先生会教琴之外,别的都还不清楚。”

    “萧姐姐带了好多书啊,这些都是世所罕见的孤本吧?”

    萧姝、陈淑仪两人这一次依旧是一起来的,就坐在屋内靠窗的位置上;同样来得很早的方妙却闲不住,在屋里走动着,四处调整着摆设的方位,说是想给大家换换风水;年岁最小、脸蛋红扑扑的周宝樱却是打着呵欠趴在桌上,一副困倦模样。

    萧姝不由问她:“宝樱你怎么这么困?”

    周宝樱瘪嘴,委屈极了:“上次出宫回家之后,父亲竟说我在宫中不懂规矩,不学无术,本来要给我买杏芳斋的糕点,这一下全没了……”

    “……”

    原来是为了吃的。

    萧姝被她这回答窒了一下,没接上话。

    只是没想到下一刻,周宝樱那小鼻子忽然朝周围嗅了嗅,像是猫儿闻见了鱼腥气似的,脑袋一下从桌上抬了起来,惺忪的睡眼也瞬间睁大:“有吃的,有吃的!”

    而且这香味绝对是很好吃的吃的!

    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周宝樱轻而易举就能闻见美食的味道,于是立刻从自己的座中蹦了起来,到门口一看,惊喜地叫出声来:“哇,小姚姐姐带了吃的来!”

    因着此次选上伴读的姑娘里,有两位姓姚,一位是翰林院侍讲姚都平家的姑娘姚蓉蓉,一位是太子太傅兼吏部尚书姚庆余家的姑娘姚惜。

    如果都叫“姚小姐”,未免难以区分。

    所以众人按着她们的年纪,称姚惜为“大姚姑娘”,称姚蓉蓉为“小姚姑娘”。

    此刻端着食盒从外面走进来的便是姚蓉蓉,她本就出身小门小户,在宫中颇有一点谨小慎微之感,没料着会有人一下从屋里扑出来,差点被吓了一跳。

    见是周宝樱,才将食盒往前一递。

    道:“这是我回家自己做的桃片糕,想着诸位姐姐和宝樱妹妹之前在公众对蓉蓉颇有照顾,所以带了来,略表一些心意,想请大家尝尝。”

    “是给我们吃的!”

    周宝樱刚闻见那隐隐的甜香味道便忍不住流口水,一听姚蓉蓉这么说,一张脸上笑容顿时灿烂起来,几乎立刻就伸出了手去。

    “那我先尝尝!”

    桃片糕乃是用糯米、桃仁和糖一起做的,都切成薄薄的小片,看上去是雪白,口感软糯棉甜,中间嵌着的桃仁又会增添一分甘香。

    做得好与不好,就看入口的感觉如何。

    京中做得好桃片糕的铺子其实不多,就算有,周宝樱也全部吃过了。

    可她没有想到,姚蓉蓉做的这份桃片糕,竟是清甜不腻,几乎入口即化,又留有不浅不厚的余味。

    才吃一口,她就瞪圆了眼睛。

    一声惊叹:“天啊,好好吃!”

    周宝樱是个嗜吃如命的,又因出身好,所以天底下好吃的基本都吃遍了,自然也养得一副刁钻的口味,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得她口。

    所以,但凡能被她夸赞,一定是好吃的。

    更别说眼下是如此惊喜模样了。

    众人都好奇起来,虽然觉得姚蓉蓉有时候过于小家子气,比如先前和姜雪宁说话时就不太聪明,可这并不影响大家表面上的应酬。

    这一时便都取了桃片糕来吃。

    果然味道很不错。

    就连萧姝咬了一口后,都没忍住眉梢一挑,有些讶然:“的确好吃,都比得上京中出名的杏芳斋和齐云斋了。想不到姚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

    姚蓉蓉顿时满脸惊喜,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竟能得着萧姝的夸赞,捧着食盒的手指都有些轻微的颤抖,红了脸道:“蓉蓉见识浅薄,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好钻研这些。萧姐姐和大家喜欢,我便欢喜了。”

    众人都道她是谦逊了。

    屋里的气氛因着这一盒出人意料的桃片糕,总算是变得活络了一些。

    姜雪宁和姚惜便是这时候进来的。

    方妙手里正端着个罗盘算什么东西,一抬眼见着她们便自来熟地招呼:“还在想你们要什么时候才来呢,可叫你们给赶上了。小姚姑娘带了好吃的来,你们要再不来,只怕就要被宝樱给吃光了。”

    周宝樱不满地嘟嘴。

    正低着头同其他人说话的姚蓉蓉一怔,看见姚惜时还好,可看见姜雪宁时却有些不自在,连笑容都勉强了许多,但还是站起来捧了食盒向她们面前递,道:“方姐姐说的是呢,这是我自己做的桃片糕,两位姐姐一起尝尝?”

    姚惜今日的心情显然也不比上一次入宫好多少,甚至是更差了,隐隐藏着几分焦躁。

    见着姚蓉蓉递桃片糕来,她甚至有些不耐烦,只冷淡道:“谢了,但我今日不是很有胃口。”

    便直接到萧姝与陈淑仪那边坐下。

    姚蓉蓉顿时尴尬至极。

    众人的目光却一下都落到姚惜身上,暗自猜测着她那桩亲事是不是有了什么变化,才引得她如此。

    姜雪宁本是不想拿这糕点来吃的。

    一则是她对姚蓉蓉的印象并不算好,总是楚楚可怜的做派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二则……

    上一世,这玩意儿她差点吃到反胃。

    以至于,连听见这三个字都忍不住想吐。

    可姚惜已经拒绝,她再拒绝气氛未免太尴尬,所以给了个面子,便从食盒中取了薄薄的一片来,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然后笑了笑道:“谢谢。”

    就这个反应?

    也太平淡了些。

    要知道姚蓉蓉做的桃片糕可是连周宝樱都忍不住要赞叹的好味道,姜雪宁吃了之后竟然没什么表示?

    有那么一瞬,周宝樱都讨怀疑自己的味觉了,十分纳闷地看向了她,道:“姜家姐姐不觉得很好吃吗?”

    好吃?

    姜雪宁垂眸看向这被自己咬出一弯小小缺口的薄薄桃片,想起的竟还是谢危。

    那位后来闻名遐迩的谢太师。

    上一世她刚当上皇后那两年,曾在宫里宫外找过很多好厨子,试着做了很多种桃片糕,只是最终也没有还原出当年的味道。

    到底是谢危做得太好,还是她没了当初品尝的心境呢?

    姜雪宁实在不清楚。

    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那可是出身世家、 才冠天下的谢居安啊,天下人眼中君子中的君子,半个圣人般的存在,怎会近庖厨,沾烟火?

    姚蓉蓉做的桃片糕,当然不能说不好吃,可有谁见过天上的明月,还会对明珠的光华大加赞叹呢?

    姜雪宁看了旁边已经默默垂首咬唇的姚蓉蓉一眼。

    最终浅浅地勾唇,找了个借口,道:“好吃该是很好吃的,只是我本身不爱甜腻的口味罢了,还望莫怪。”

    山珍海味也有人不喜欢呢。

    姜雪宁这么说当然没错。

    只是她和姚蓉蓉的关系也有点微妙,所以这般言语也很难不让人生出点别的想法。

    周宝樱倒是心思单纯没多想,只嘀咕了一句:“我就说嘛,我的舌头还是很厉害的。哎,姜二姐姐不吃也好!那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她想到这里立刻高兴了起来。

    也不管姚蓉蓉是什么脸色,便直接把那食盒拿到了自己的面前,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此次入宫的伴读八人,除尤月外都已经到了。

    姜雪宁也随意地在方妙身边坐下。

    众人又聊了点这两天出宫后各自遇到的事情,很快,关注的焦点便落到了先前进来时便脸色不好的姚惜身上,毕竟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张遮那桩亲事,看她这样难免有些担心。

    萧姝低声问她:“可是议亲的事情有了什么变故?”

    姚惜柳眉低垂,险些又要落泪:“我回家之后求了父亲许多次,父亲也不肯应允,偏要说那张遮是良配,连母亲都劝不了他。如今我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萧姝皱眉,下意识看了姜雪宁一眼。

    姜雪宁淡淡的,眼观鼻鼻观心,端起盏来饮茶,好像此事与自己浑无关系。

    众人别的或许不记得了,可当日姜雪宁把尤月抓了来摁进水里的狠戾,却都还历历在目。

    这一时都跟萧姝一般,莫名向她看去。

    姜雪宁觉着好笑:“议亲的又不是我,且跟我没半点关系,诸位都看我干什么?”

    她事不关己模样,本没有什么问题,可落在姚惜眼中难免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讽刺,脸上便一时青白交错,有那么一刻想要站起来与姜雪宁理论。

    可没想,还没等开口,外头就来了人。

    是在仰止斋伺候的一名小宫女,脚步急匆匆的,手里还捏了一封信,进来就行了礼,将信封举过头顶,道:“给几位姑娘请安。这是外面姚太傅托人传来的信,说是要交给姚小姐看。”

    姚惜顿时一愣:她才离开家不久,怎么父亲就写信来了?

    那信封被交到了她手上。

    外面是姚太傅遒劲有力的字迹。

    往日看了家信,她总觉得安心,今日却不知为什么,有些心慌意乱。甚至都不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便在这厅中将信拆开来看。

    薄薄的信封里就只有两页信笺。

    可当姚惜看见信笺上的字迹时,便怔了一怔:不是父亲的字。

    父亲习惯写行书,苍劲有力,也算得行云流水。可这一行行却是用笔细劲,结体疏朗的瘦金体,甚至显出几分一板一眼来,透着些许冷沉静肃。

    “兹奉姚公亲启,晚辈张遮,承蒙厚爱,赏识于朝堂,许亲以令爱。念恩在怀,不敢有忘。然今事变,遮为人莽撞,为官刚直,见弃君王在先,开罪奸佞在后,步已维艰……”

    短短言语,已陈明身份与来信之意。

    分明只是薄薄一页信笺,可透过这简简单单的一行行字,却仿佛能窥见那名曰“张遮”的男子在灯下平静提笔落字的清冷。

    何曾有半分的谄媚?

    他是清醒的,甚至坦然的,向姚父陈明自己的处境,没有让姚府为难,也没有贪图姚府的门楣,竟是主动提出了退亲。

    这一时,姚惜原本苍白的脸色,忽然变得潮红,又转而苍白,似乎是羞又似乎是愧,末了泪盈于睫。

    以前是不识。

    可如今看了张遮写给父亲的这封信,便知这该是何等月朗风清似的人,也知自己是错过了怎样好的一位良人。

    而自己先前竟还想要设计陷害,迫他退亲……

    愧疚之外,竟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悔恨涌了上来……

    姚惜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只有眼泪不住往下掉,她将信笺一搁,将脸埋在臂弯中,伏在案上便大哭起来。

    众人被她吓住了。

    萧姝与陈淑仪都走到她身边去,忙问她:“不是姚大人来的信吗,信上说什么了?”

    姚惜只哭不答。

    姜雪宁却将目光转向了那一页被姚惜手臂压住了大半的信笺,在看见那清瘦刻板的一笔一划时,便无声地笑了起来。

    原来,他的字这么早便是这样了……

    她还以为是后来才练成的。

    张遮呀……

    不欺暗室,防意如城。

    上辈子,她是走了怎样的好运,才能遇着这样好的一个人呢?

    燕临对她好时,她还太小,太执拗,一点都不懂得珍惜;等往后懂得了,却没人肯真的对她好了。

    唯有一个例外。

    姜雪宁低垂着眼帘,看着伏案哭泣的姚惜,心里忽然想:不肯牵累旁人,主动退了亲。那么,如今的张遮,该没有婚约在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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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姝在几个人之中乃是身份最高的, 且与姚惜的关系本来就不错, 问她半天, 见她只哭不答,眉头便皱得更紧了一些。

    她索性不问了, 径直将那页信笺从姚惜手臂下取了出来。

    读过后便了然了。

    很显然,这封信本不是写给姚惜的,而是写给姚惜的父亲, 太子太傅姚庆余。

    姚太傅在看过后,将这封信转给了姚惜看。

    但除此之外再无一字, 也不说这封信寄来是干什么用。

    “这张遮倒是个人物……”

    萧姝看信后低低呢喃了一声。

    她其实是要强的做派,不大耐烦听人哭, 所以对姚惜道:“别哭了, 还嫌不够丢人吗?”

    姚惜的哭声小了些。

    萧姝这才问道:“前些天你才说过, 不想要这门婚事。如今张遮主动写信来退亲,都不用你再花心思使手段地折腾, 难道不好?”

    姚惜埋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神情。

    可方才小下去的哭声, 隐隐压抑着,又渐渐控制不住起来。

    萧姝同陈淑仪对望了一眼, 都知道这种事已不适合当众再说,且也猜着点姚惜的心思, 便道:“进去说吧。”

    说完两人便扶了姚惜起身, 去她房里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方妙面色古怪, 手里那罗盘的指针随着她向那三人背影望去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没忍住嘀咕了一声:“遂了心愿还不高兴,真是奇怪……”

    姜雪宁却是嘲讽地一勾唇。

    萧姝与陈淑仪能猜到的,她自然也能猜着,只是竟不如何高兴。

    主角都走了,她也不欲在这厅中多留,便借口收拾房间,出了厅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

    方妙一琢磨,竟跟了上来。

    姜雪宁回头看了她一眼。

    方妙却讪讪一笑,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可脚步却跟着姜雪宁没见停,只道:“当时姚惜小姐差点听信尤月的话,要污那张遮的名声,姜二姑娘还发作过一回,如今退亲的事情都出了,姜二姑娘却好像一点也不关心。那什么,我人比较笨,姚惜她是为什么要哭,她们又要去聊什么呀?”

    从入宫的第一天起,方妙就认准了姜雪宁是个有“运势”的人,到底是真是假,姜雪宁也追究不出来。

    只是既然进了宫,还要待半年,自然不能和先前一样一个朋友也没有。

    方妙这人神神道道,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方式,可上一世也算是少数几个全身而退的人之一,虽是趋炎附势了一些,可心并不坏。

    姜雪宁一琢磨,便笑道:“你觉得姚太傅为什么送信来?”

    方妙道:“不就是给姚惜看吗?”

    姜雪宁道:“那本是写给姚太傅的信,且出自一男子,再转给闺阁小姐看,无论如何都不合适吧?再说,若只是想让她知道张遮来退亲的事,直接重新写信告知也就是了,何必连人的信都一起给?”

    方妙眨了眨眼,愕然。

    她忍不住伸手挠头:“姜二姑娘的意思是?”

    姜雪宁垂眸,唇边的笑容渐渐淡没,平平道:“这封信应该才送到姚太傅手中不久,姚太傅还未来得及回复。张遮出身寒门,却能得姚太傅许了这门亲事,想也知道姚太傅该很看得起张遮的人品。姚惜想退亲,姚太傅显然未必。我等旁观之人都能从这封信看出张遮人品贵重,姚惜也不傻,怎能看不出来?姚太傅还未回信,便将信转给自己的女儿看,想来是想让她再考虑考虑。”

    方妙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二姑娘不会是想说,姚惜哭是因为她……她看了这封信后改了想法,现在又想嫁给张遮了吧?!”

    姜雪宁已到了自己的房门口。

    她脚步停了停,垂眸看着两扇门间缝隙的阴影,只道:“谁知道呢?”

    说完,她便推开门走了进去,也没管外面方妙是什么神情,便随手将门带上。

    方妙立在她门外,倒也不介意,回想一下方才姜雪宁言语,她对此刻姚惜与萧姝、陈淑仪会聊什么,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然后转身便想回自己房间。

    只是才走出去没两步,她就忽然“诶”了一声,回头看向姜雪宁那两扇已经闭上的房门,不由嘀咕:“刚才她们有说那封信是张遮写来的吗?”

    她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也就看见了上面的字迹而已。

    难道是自己记性不好,刚刚算着算着风水,算走了神没听到关键?

    方妙又挠了挠头,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干脆将这疑惑抛之于脑后,又朝自己屋里溜达去了。

    这一天,最后来到仰止斋的是尤月。

    据说是府里有事耽搁了,险险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了宫。

    这时姚惜已与萧姝、陈淑仪说完了话出来,情绪也定了下来,除了眼圈红一些以外,已看不出什么异常。

    尤月先前曾因退亲张遮的事情向姚惜献计,虽然因此被姜雪宁摁进鱼缸里,可与姚惜的关系却是自然地拉近了。

    晚上她一来,便于先前一般想坐在姚惜身边说话。

    可没想到姚惜竟跟变了个人似的,虽还同她说话,可态度比起上一回入宫,冷淡了不知多少,让尤月有种毫无防备一头撞在了铜墙铁壁上的感觉,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笑也不是,甩脸子更不是,只得夹紧了尾巴,尴尬地坐在旁边。

    当晚乐阳长公主沈芷衣派人赏了许多东西下来,还有尚仪局的苏尚仪亲自来跟她们说明天开始伴读的事。

    宫里的规矩,皇子读书都是要天不亮就起。

    但圣上念及长公主是姑娘家,且连伴读都是各家府中娇养的小姐,所以放宽了许多,只叫每日卯正到奉宸殿上学,听先生们讲课。

    共请了五位先生。

    一天两堂课,大多都在上午。

    下午则留给长公主和伴读们自己学习或者玩耍。

    唯有谢危例外,其他先生只负责教授一门课,他要同时教授两门,且因为时不时要去文渊阁做经筵日讲,所以其中一门必得放到下午。

    若将来时间上调不开,则由他自己调整。

    苏尚仪走时只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唯有‘射御’两样诸位小姐不用学,其他先生都会教,另还要学文、学画。谢大人教的是‘琴’和‘文’,需要格外注意。要用的笔墨与书籍宫里都已经准备好了,放在了奉宸殿的书案上,但琴要各位伴读自己带去。明日先生们会一一到殿,先为你们讲要学什么,怎么学。长公主也会来。还望诸位伴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同长公主一起,一心向学,尊师重道,不辜负了圣上的恩典。”

    众人都一一记在了心中。

    待苏尚仪走后,便难免有些兴奋地猜测起明日到底会学什么,先生们又都是什么样,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

    然而姜雪宁却高兴不起来。

    只要一想到上学,想到谢危,想到学琴,便觉得自己十根手指头隐隐作痛,恨不能现在就出宫去。

    可第二天一早,依旧不得不准时起床。

    洗漱完毕后,她抱了琴从屋里出来,与众人会合,一道去奉宸殿。

    谁都知道琴是谢危教,出宫回家那段时间,众人都在选琴上花了不少的功夫,带的琴要么出自小有名气的斫琴师之手,要么是有些年头的古琴,且都小心地套上了琴囊。

    姜雪宁的也一样。

    可没想到,在从仰止斋出去的时候,萧姝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琴上,竟道:“姜二姑娘这琴囊看着有些眼熟。”

    姜雪宁一怔,垂眸看了那暗蓝色的琴囊一眼:这便是燕临当初带着她去幽篁馆买的那张“蕉庵”,琴囊也没换,还是吕显将琴交付给他们时套着的琴囊。

    她不知道萧姝怎会觉得眼熟。

    当下只道:“寻常的琴囊罢了,到处都能见着。”

    “这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见到的。听说前段时间幽篁馆来了一张名曰‘蕉庵’的古琴,我便差了人去买。可琴馆主人竟说,琴是为了燕世子找的,不卖给别人。我还可惜了好久,没料想,今日居然在姜二姑娘这里见着了。”萧姝今日穿了一身深紫的宫装,显得端庄而贵气,直将其他人都压了下去,只看着姜雪宁笑了起来,“看来,那琴实不是燕世子自己要用,而是特为姜二姑娘寻的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跟着落到了姜雪宁抱着的琴上。

    陈淑仪、方妙、周宝樱等人只是有些好奇。

    尤月却是轻易想起了当日重阳宴上着实称得上是被打脸的一幕,面色不大好,看姜雪宁的目光又隐隐藏了几分轻蔑。

    姚蓉蓉则是站在众人后面一些不出声打量。

    自清远伯府重阳宴后,勇毅侯世子燕临与姜家二姑娘关系匪浅的消息便在京中传开了,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知道。且燕临下个月就要行冠礼,也没剩下几天,众人于是都猜燕、姜两家该是暗中定好了亲事,所以也并不去诟病一对小儿女的关系。

    外头也没几个人乱嚼舌根。

    一则是两家都没说什么,轮不到外人;二则是勇毅侯府势大,旁人也不大敢多言。

    可现在萧姝竟然这样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姜雪宁自忖上一世与萧姝有矛盾乃是因为皇后之位,谁也不肯相让,所以斗了个你死我活,最终谁也没落着好下场;而这一世她也不想当皇后,更不嫁沈玠,两人之间没有了利益的冲突,而以萧姝的世家大族的骄傲与不输男儿的智计,该不至于主动挑起什么争端才对。

    也就是说,按道理萧姝不会针对她。

    所以在眼下并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情况下,姜雪宁只能当她是无心,于是并不发作,只视若寻常地一笑:“‘蕉庵’虽好,可在天下名琴之中只怕不过跻身末流。萧大姑娘虽然错过了这一张,但想必轻易便能寻着更好的一张吧?”

    萧姝便笑起来,却也不接话,更不解释什么,只叫了一旁抱琴的宫女跟上自己的脚步,继续往奉宸殿的方向去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落在她的琴上。

    可谁也认不出那张琴的来历,只能通过琴囊上挂的和田玉坠子猜测那琴绝不普通。

    一行八人,都顺着宫墙走上了宫道。

    此刻天色还未完全放亮。

    两侧点着的宫灯在沉沉的暗蓝天幕与暗红宫墙相接之处,散发着光亮,这样的路,姜雪宁上一世走了不知多少回,熟悉得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所以心不在焉地落在最后。

    姚惜本是走在最前面的,可也不知怎么,她一面走,还一面回头看。

    见姜雪宁落在最后,她的脚步便跟着放慢。

    不一会儿,便自然地到了姜雪宁身边。

    姜雪宁这时才注意到她,昏暗的光线中便悄然皱了皱眉,只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问:“姚小姐有什么事吗?”

    姚惜注视着她,很认真地注视着她。

    过了片刻,才用压低了的声音笑道:“只是忽然之间对姜二姑娘很好奇。若无前几日姜二姑娘好言相劝,只怕我已铸成大错,污人清誉不说,还要错过一桩好姻缘。现在想起来,实觉该感谢一番。不过心中也有些疑惑难解。姜二姑娘说过,叫我什么也不做地等着。当时我不明白,直到昨日见着父亲转的那一封退亲信,才知道姜二姑娘是什么意思。若非知道二姑娘与燕世子是一对,只怕我真要觉着你与张遮关系匪浅了。不过二姑娘,似乎的确很了解张大人?”

    姜雪宁垂眸看路,没有接话。

    姚惜心底便生出几分芥蒂来。

    只是想起昨日那封信,还有萧姝等人对她说的话,又难得觉出了几分甜蜜的羞涩。

    她脸颊上悄悄浮上了一点红晕,声音也有了些少见的犹豫和忐忑,对姜雪宁道:“现在我才知道,父亲为何赏识他。他修书给父亲虽是为了退亲,可竟是怕自己将来仕途不顺,恐我嫁给他后跟着受苦。可女儿家最要紧的不就是找个良人吗?我见了那封信后,便想,若真能与他成了姻缘,往后必不会受气。且父亲还会帮衬,未必就差到哪里去。我想写信告诉父亲,我改主意了,姜二姑娘觉得如何?”

    “……”

    东边已现出鱼肚白,紫禁城里飘荡着浓重的雾气,前方的奉宸殿只在雾气中伸出一角高啄的檐牙,却叫姜雪宁看出了奇怪的惘然。

    有那么一刻,恶意如潮涌。

    某一道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地喊叫:当个坏人吧,宁宁,当个坏人吧。别管旁人怎么看,去抢!去把张遮抢过来!那本是上天赐予你的!

    可她不能够。

    冥冥中仿佛有双眼透过迷雾看着她,提醒着她,曾答应过,往后要做个好人。

    最终这些声音都消无下去。

    姜雪宁眨了眨眼,只觉自己已坠入这片迷雾之中,看向姚惜,然后听到自己没有半分破绽的镇定嗓音:“姚小姐本未铸成大错,迷途知返殊为难得,若能与张大人成就姻缘,令尊想必会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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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了,我也这样想!”姚惜听了姜雪宁这般话, 跟吃了个心丸似的, 唇边的笑意也压不住,融冰一般溢散出来, 又道, “我回头便给父亲写信。想来张遮虽然主动退亲,可并非是不愿娶我,只不过怕我嫁过去后带累我。可若我愿意,那他必定再没有任何顾虑。如此, 如此……”

    如此亲事便可成了。

    姚府如此高的门楣, 她自问颜色、修养在京中都算是一流,想那张遮怎会有再拒绝的理由呢?

    不过,这话由女儿家来说, 有些难以启齿, 所以她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但姜雪宁听明白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路, 姚惜都走在她旁边,似乎一改对她的敌视,想要和她做朋友。毕竟若没有姜雪宁之前劝那一出,她也许还不知道张遮竟是人品如此贵重的人。

    可姜雪宁却不想与她深交。

    扪心自问, 她真的喜欢姚惜, 认同姚惜这个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

    对姚惜与张遮的议亲,她也并不乐见其成。

    但此时此刻的张遮, 对姚惜没有任何了解。

    这一世, 因为有了自己的阻拦与劝告, 姚惜并没有利用下作的手段污蔑张遮,给他盖上克妻的名声,在张遮那边便是清清白白。假如她在收到退亲信后不仅不嫌弃反而还想要嫁给张遮,那从张遮的角度来看,姚惜该是个怎样的人呢?

    不用想都知道。

    出身高门却肯委身寒门,雪中送炭却不落井下石,既不势利,且还重诺。

    怎么看都是个极好的姑娘。

    张遮该会答应吧?

    姜雪宁知道姚惜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觉得张遮该娶她。

    可她没有资格再做什么了。

    先前训斥尤月、警告姚惜,是因为无法坐视张遮被人污了清誉;现在姚惜愿意嫁了,天底下任何人都能非议、反对,唯有她不能,也没有立场——

    因为,她对张遮怀有私心。

    如果去破坏这桩亲事,她绝不敢问心无愧地说,仅仅是出于看不惯姚惜的人品。

    清晨的奉宸殿里,负责伺候的宫人们早将每一张书案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从前到后一共三排三列,九张书案。第一排最中间的那张是紫檀雕漆面,身后的座椅上铺了金红的锦缎坐席,一看就和别的桌案不同,连摆在上面的文房四宝都更为贵重。

    这显然是乐阳长公主沈芷衣的座位了。

    众人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出了这位置的特殊,都自觉地落座在其他位置,大部分坐的都与自己第一次到奉宸殿时的位置差不多。

    姜雪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挑了那个角落里靠窗的位置。

    也就是她最初坐的那个位置。

    即便外头开着窗,天光都照进来,可相比起前面两排,这里依旧是最难被先生们注意到的位置——接下来可有整整半年,她可不想选个前面的座位在谢危眼皮子底下坐着。

    萧姝和陈淑仪两人显然都对自己的学识和出身有自信,分别选了长公主位置的左边和右边;姚惜则选在了第二排的中间,正好在沈芷衣位置后面;左右两边则分别是方妙和周宝樱;最后一排从左到右于是只剩下了尤月、姚蓉蓉和姜雪宁。

    今天算是沈芷衣第一次真正到奉宸殿来。

    母后和苏尚仪这几日已经交代过,为她开课上学这件事是皇兄好不容易才同意的,朝堂上对此也颇有非议,多认为此事于礼不合,所以她一定要珍惜机会,不敷衍对待。

    于是特意穿上了一身鹅黄织金绣纹的得体宫装。

    姜雪宁等八位伴读刚到不久,距离卯正还有一刻,她就带着两名贴身伺候的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躬身行礼:“见过长公主,给长公主请安。”

    沈芷衣许久没有这样高兴的时候了,一张明艳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两只手背在身后,轻快地跳了一下站在门槛上,只向众人道:“以后你们都是我的伴读了,见面的时候还多,就不要回回都行大礼了,你们累我也累,都快起来吧。”

    话说着,她目光就扫了一圈。

    紧接着就“咦”了一声,竟直接走到了姜雪宁的面前:“宁宁,你怎么坐在最后面?”

    沈芷衣额头上缀着一瓣樱粉,自打上回重阳宴后,脸上便少了往日的阴霾,放下了以前故意端起来的长公主的架子,反而变得平易近人,还有几分小女孩儿俏皮。

    姜雪宁触着她关切的眼神时,不由一震。

    记得自己上一世也曾见过沈芷衣这般娇憨开心的时候,可知道她是女儿家后,这种神情便都从沈芷衣脸上消失了,她又变回原来那个眼底总是纠缠着一丝郁气且脾气越来越坏的乐阳长公主。

    姜雪宁可见识过了她先前对自己的“好”,生怕她一开口便叫自己去前面坐,连忙向她眨了眨眼,解释道:“臣女性情愚顽,学业不精,坐在这里也免得先生见了心烦。回头一个不小心叫我滚蛋,岂不坏了?”

    这是委婉地说自己不想被先生看见。

    沈芷衣听懂了,没忍住一乐,道:“有本公主罩着,谁敢叫你滚蛋?”

    殿中其他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姜雪宁的身上,嫉妒有之,复杂有之,忌惮有之,深思有之。

    姜雪宁能感觉到殿中气氛的微妙。

    但她也不敢看。

    怕一抬头眼刀就扎过来把自己给戳死!

    沈芷衣本在宫中受着万千宠爱长大,除了对皇兄和母后以外,也并不知道什么叫做“行事收敛”,喜欢一个人时便会毫无顾忌地对一个人好。

    她其实有心想让姜雪宁坐在自己旁边。

    坐得近一些,一转头就能看见,岂不舒坦?

    可再往前一看,最前面一排她左右两边已经坐着萧姝和陈淑仪了,两个人都是她以前就认识了的,叫谁起来和姜雪宁换只怕都不好,平白惹人尴尬。

    所以沈芷衣只好罢了。

    她咕哝了一声:“你既想坐在这里便先坐着吧,哪天腻了再换也没关系。”

    姜雪宁松了口气:“谢长公主殿下照拂。”

    沈芷衣这才从她身边经过,到了第一排中间自己那张书案前坐下。

    萧姝便在这时站起来,自然地将一只锦盒放到了沈芷衣的书案上,冲她眨眼笑笑。

    沈芷衣顿时惊喜地叫起来:“阿姝还给我带了礼物!”

    她捧起那锦盒来打开,里面竟是一张精致的皮影,顿时有些爱不释手。

    陈淑仪也在此刻站了起来,双手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奉上:“听闻长公主殿下喜欢顾岐先生的画,家中正好有珍藏,这一次便正好带给您。”

    沈芷衣在一次惊喜起来:“淑仪对我真好!”

    此次入宫,大家都是要给沈芷衣做伴读,家里有人谋划的或者心思细巧的,其实都为沈芷衣准备了礼物,有的比较贵重,有的则只是一份心意。

    原本谁也不敢先送。

    但有萧姝和陈淑仪带头,且沈芷衣还这般欣喜,众人便都有了胆子,趁此机会也跟着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奉上。

    不一会儿,沈芷衣的书案上便摆了许多东西。

    姜雪宁看了个目瞪口呆。

    她想起自己这一次回家主要都处理尤芳吟和燕临的事情去了,根本就没有想过沈芷衣。现在所有人都将礼物拿了出来,可她却没有半点准备!

    眼皮一时狂跳起来。

    她心里默念着反正送礼的人这般多,且自己还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最好不要有人注意到自己。

    可谁想到,天不从人愿,就是有人嘴比较贱。

    早在刚才沈芷衣进来说话的时候,尤月就已经在看着姜雪宁了,此刻更注意到大家都带了礼物,唯有姜雪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还低垂着头。

    可不叫她逮住把柄了吗?

    有了上一回的教训,她已经学会不同姜雪宁正面对抗,只一副好奇模样,掐了嗓子笑道:“没想到大家心有灵犀,都为长公主带了礼物来,虽然东西不同,可都各有各的新意。不过我看姜二姑娘坐在旁边也不说话,难道是准备了什么特别的礼物?”

    尤月此言一出,先前才移开的所有注意力都重新回到了姜雪宁的身上。

    就连沈芷衣都一下转过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姜雪宁。

    显然是在期待姜雪宁给她带来惊喜。

    姜雪宁这一刻实在想冲过去撕烂尤月那一张惹事的臭嘴,可转头来对上沈芷衣那一双期待的眼,心底又生出几分无奈。

    她是真的没有任何准备。

    难道叫她随便取下随身带的玉佩敷衍?

    姜雪宁实在做不到。

    她微微垂了眼眸,不去直视沈芷衣,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准备礼物。”

    前排坐着的萧姝听见这话眉梢顿时一挑,无声地哂笑了一声。

    尤月更是露出了个得逞的笑意,立刻掩住了唇,惊讶极了:“不会吧,长公主殿下对姜二姑娘这般优待,你竟然……竟然连礼物都没……”

    剩下的话故意没说出口,可恶毒之意已不必言说。

    其他人看姜雪宁的神情多少也有些微妙:她们本该同情她,可一个本来就被长公主殿下如此优待的人,哪儿轮得到她们来同情?

    此刻都不做声地看着。

    心里只想:就算长公主再喜欢姜雪宁,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下,也该知道她对自己没有那么上心,无论如何也不会高兴吧?

    她们料得不错,沈芷衣在听见姜雪宁说没有准备礼物的那一刻,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甚至有些伤心,想自己对她这么好,别人都能想到给自己准备礼物,她怎么就想不到呢?

    可仅仅下一刻,就看见了姜雪宁那垂首低眸的姿态。

    既没有辩驳,也没有解释。

    她本是极为秾艳的长相,眼角眉梢一动,都仿佛枝头带露的轻颤。此刻修长的脖颈低垂,竟是叫人心头为之一软,甚至忍不住心疼。

    沈芷衣一下想起过了燕临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想起了姜雪宁的身世,想起了她在府中的处境……

    姜雪宁正低头琢磨自己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刚有点眉目,抬起头来就想为自己解释:“其实,我——”

    可万万没想到,她话还没出口,沈芷衣已红了眼眶,竟对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了?

    姜雪宁心里咯噔一下,几乎以为她是知道自己什么秘密了,可一抬眼又差点被她这要哭不哭的模样给吓住。

    她直觉哪里不对:“殿下……”

    沈芷衣却已起了身,到她面前来,拉了她的手,一副坚定的模样,道:“宁宁,你放心,有我在,绝不叫谁欺负你了去!没准备礼物有什么关系?你能来伴读,便已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了。”

    姜雪宁:“……”

    可对我来说那是晴天霹雳好么!而且你到底又脑补了什么鬼啊!

    周围所有人都以为沈芷衣即便是不怪罪,心里也会生出芥蒂,哪里想到事情忽然有这样的发展?

    萧姝已然愣住。

    尤月更是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

    沈芷衣却已在心里认定了姜雪宁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在家里都是这样的处境了,又怎能为自己准备礼物?

    她却还险些怪罪,实在不该。

    所以心疼之余,忍不住想要对她好,便一指自己那张书案,道:“你看,都是她们送我的,你看看有没有哪个喜欢的,都送给你!”

    姜雪宁:“……”

    刷刷刷刷——

    周遭眼刀横飞!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们精心为长公主准备的礼物,竟要被长公主转头送给一个根本没有给她准备礼物的人?!

    合着只有姜雪宁是个宝,我们都是根草!

    别说是她们,就是姜雪宁都忍不住替她们心梗了一下。

    紧接着又替自己心梗了起来。

    这简直是一瞬间替自己拉满了所有人的仇恨!

    可望着眼前这张真诚而明艳的脸,是真的对她好,她实在无法去怪罪。

    于是,姜雪宁忽然有了新的了悟——

    从今以后,一心一意抱紧沈芷衣这条粗大腿就是了。至于别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再交好的样子,干脆爱谁谁吧!

    奉宸殿内,气氛一时凝滞。

    众人各怀心思。

    还好此刻殿外一道清平的嗓音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寂,是谢危款步上了台阶,轻声问了一句:“长公主殿下和伴读可都到了?”

    姜雪宁眼皮立刻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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