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无妒（一）
析木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神平淡又冷静，宛如一潭死水，沉寂无声。眼睛无神地望着扶听，过了一会儿他才将手中的刻刀慢慢放下，雕花终究是无法刻完了。
“神族里其实早就发现了怨女的踪迹，只是那个时候长辈们也弄不清楚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但只知道有一件事非常重要。”
“我的命格？”
析木点了点头，“你也知道的，我和月离一向爱凑热闹，每次闯了祸，都要让你来帮我们擦屁股，收拾残局。”
“所以那次我和月离在三部集会之时正好就偷偷藏在了他们桌下，原本也没有什么，可却听到了长辈们在谋划一件事。”
析木抬起头，眼神带有无尽的悲哀，
“我和月离也是在那时才知晓的，你的命格生来便与我们这些神族人有些不同。神族命格推演是以花语呈现。织魂部一向都是替他人织魂补魄，延长生命，但你的命格批语却是浴火之凤，涅槃重生。对应的正是红花楹。”
“那月离呢？”扶听问道。
“花开彼岸，向死而生，是忘川花。”
扶听看着自己这条满是忘川花的衣裙，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是这有什么呢？”
“因为我们是在人界，神族的神力来源总共就那么些，有的人拥有的多了，必然也就有人拥有的少，你们织魂部不就是一直在用自己的生命在帮助人界之人吗？”
扶听心里默然，倒也想明白了，笑着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是在神域的话，拥有不死之身或许所有人都会很高兴，可我却是在人界，因为我的存在会使部落中大部分的人的神力越来越少。”
“呵！所以呢？”
“这其实这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时的神族之中有些部落为了获得神力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就像你所看到献祭塔一样，如果有人借用那种方法获得神力再占用你的不死之身，那人界将会变为真正的炼狱。”
扶听在听到了这其中的内情之后，心如坠深渊。这也难怪自幼时起父亲便一直对她十分严厉，总是会不停地逼迫着她修习精进法术。
其实就是为了让她能够拥有强大的毅力，有能力自保，不被他人占了这躯体。可她终究还是进步得太慢了，达不到能完全护住自己的地步。
“伯父当时本想寻找方法毁了你的不死之身，可那时月离就直接冲了出去，她说只要把自己的姐姐给藏起来，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想着去杀人呢？杀众生是杀人，那杀一个人就不是杀人了吗？难不成杀一个人就可以比杀众生心安理得了吗？”
析木傻笑了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月离能那么地认真。她据理力辩，说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生愧。”
“我事后也问过她，当时不怕吗？”
“你知道她说的什么吗？”扶听摇摇头，析木笑着道：
“她说她怕，但她更知道如果你在那里，面对同样的场景你也会拼命一般地去护住她的，因为你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所以她也想为了你去拼一次。”
事情到了这里，扶听基本也就明白了当时所有的一切。
所谓的颠倒墨其实从头到尾来都不过是一场骗局，一场谎言，只是真正想要骗得人没骗过，当事人却全都给装了进去。
那个时候因为月离和姑姑的极力反对，部落中的长老们做出了让步，定下了一个折中的计划。
析木那次用颠倒墨偷换分数本就是他们刻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扶听相信，自己的命格已换，但实际上扶听依旧是不死之身，但月离却被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其次织魂部越对自己不重视，便反而越能令人相信那天之娇女的命格是印在了月离的身上。
但同时整个傀儡部也要因为这个计划就此隐遁。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片混乱，谁也没能料到原本算是周密的计划在后来竟又生了变数。
十万年前的秘密压的析木喘不过气来，可此时真正脱口而出后非但没有任何轻松有的也只是那无尽的愧疚和自责。他低垂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到后面更是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对不起，因为我的瞎胡闹！我的疏忽！把一切全部都搞砸了，可我无论怎么弥补似乎都弥补不好……”
“明明我都答应了伯父还有姑姑一定要将你们给保护的好好的！可一切都被我搞砸了！”
“月离无端被人抓走，就连你的下落不明，等我再去寻到你们的时候，全都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原本只是一个谎言，却令它彻底成了真，天之娇女的命格……我该怎么办才好！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我……”
扶听轻轻地抱住析木，也该让他将这长久的憋闷都该哭出来才是，十万年，她不问他也不提，就这么傻乎乎地一直守到了现在。真的实在是太傻太傻了。
她宽慰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中亦是泪水朦胧，但还是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劝道：“析木，不是上天在折磨你，是你一直在折磨你自己，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也做得已经够多了……”
扶听突然想到自己十万年前曾自信满满地向析木承诺过：“呆木头，我会保护你的！”
十万年了，那个胆小又有些懦弱的人，竟瞒着所有人做了一件最大胆的事，苦苦支撑。析木从来没变，其实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最淳真质朴的少年。
过往孩童时期的欢声笑语，嬉笑捉弄声，似乎又传至耳边。
“析木，你给我们造一个大楼呗……”
“析木，我们去喝酒啊！偷偷去嘛！”
“析木，我们一起去堆雪人啊！”
“析木是个呆木头！”
“你这样笨笨的，憨憨的以后别人欺负了你怎么办啊？算了，你跟着我们以后谁欺负你，我们就帮你打回去！”
此刻十万年后的扶听，语气平淡如水但不由地带了几分打趣道：“呆木头，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那戏言的意气飞扬，如今不仅仅只是宽慰更似是故人来。
长夜漫漫，但大家其实都无心睡眠。
扶听想或许那颠倒墨真的奏效了吧，不然原本她说得要保护这呆木头，怎么反而却被他保护了一辈子呢……
承诺真的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