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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慕剑山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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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仆一脸窘迫手足无措的模样,

    “喏,这就是大小姐曾经待的院子。”

    老仆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四周,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面前的荒院儿,然后极迅速地收回了手,生怕触碰到什么,又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谁让你指的!”一道苍老又沙哑的声音传来,扶听正准备回头看,只觉得身体被人狠狠一拽,一把破旧的扫帚与她擦面而过。

    “好险好险!”木鬼拍着胸脯大口喘息道,木鬼拍了拍手,胳膊搭在扶听的肩膀上得意洋洋地冲她扬了扬下巴。

    “诶呦,我的乖乖,还好我反应快!”扶听淡淡一笑,整了整衣衫,自己确实无任何大碍,但一旁的老仆似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那扫帚吓得直接跌坐在地。

    木鬼好心地走上前正准备将那老管家搀扶起来,就被一声怒喝直接制止。

    “不许扶!”那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不尽的愤怒,更是将扶听惊得一激灵。

    “怎么?你这么个背信弃义的东西!吃了别人家的饭连自己的骨头都吃得软了吗!这才哪到哪!就爬不起来了!以前那么硬气,现在跌倒了,也需要人扶了?我呸!”

    扶听顺着声音望去,才看见,在院外的一棵大树旁正立着一位看起来十分精干的老妇人,面容瘦削得有些刻薄,衣着打扮极为朴素。

    胖管家捂着脑袋愁眉苦脸,半晌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褶皱着脸手指不停地指着那老妇人责怪道:“你你你!哑婆啊!我这般谦让你,你反倒是蹬鼻子上脸,越发嚣张了!”

    “我嚣张跋扈,也好过你吃里扒外!”

    “这是我家小姐的院子!闲杂人等都不许入内!谁再敢来这搅扰我家小姐的安宁,我老婆子可就不仅仅只是让人吃一扫帚这么简单了!”说完她一掸袖上的灰尘,上前拾起地上的扫帚气汹汹地向那荒院的门内走去。

    “哑婆!你别忘了就算这是你家小姐的院子,那这也是在慕剑山庄!”妇人脚步微微一顿,扶听只听见她哼了一声,连头都不回,仍径直向门走去。

    老管家叹了叹气,摇着头,颓丧极了。扶听望着那个老妇人挺直孤寂的背影,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您能给我讲讲您家大小姐的一些事儿吗?”

    哑婆的脚步一顿,迟疑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冷冷道:“你要知道她做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了,哑婆说出来的话带有十足的怨愤。

    “呵,人都死了,谁还在乎!”

    这句沙哑的话语里面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和不甘心。

    “可你在乎,不是吗!”扶听道。

    “你在乎,所以你也是唯一一个能记住她的人,也同样是最心疼她的人不是吗?”

    “慕剑山庄里发生的事儿我想你也一定知道一些的,不是吗?”

    “你难道就真的希望你家小姐的成为别人口中那只搅和的人不得安宁的孤魂野鬼吗!”

    扶听的话如同绵针一般扎着哑婆的心。

    “你以为我愿意听她就连死了以后都要时不时地被人骂吗!”

    “你以为我愿意吗!”哑婆沙哑地怒吼道,许久才见她慢慢平复下来,慢慢诉说:

    “我家小姐她本来就不属于这慕剑山庄,她本是飞云堡堡主的掌上明珠,我是她的乳母,她八岁的时候,堡主偶得一本绝世剑谱,也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引得江湖之上一些歹人的惦记,趁着堡主旧伤复发之际伙同堡中的叛徒突袭,堡中遭逢巨变,我受堡主和夫人所托带着小姐投奔到了慕剑山庄,想着好歹慕剑山庄的老庄主和我们堡主是生死之交。我以为凭着堡主与庄主的交情,慕剑山庄或许会在我们飞云堡危难之际伸出援手,至少能暂且护住小姐,能给小姐一个安身之地,可我大错特错了,这慕剑山庄和这世间所有的普通人都一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什么兄弟情,朋友义,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屁都不是!”

    哑婆愤怒地双肩微微颤抖,一旁的胖管家还捂着脑袋欲言又止,可在瞥见哑婆那凶巴巴的眼神后,原本恢复的精神劲儿瞬间又蔫儿了下去。

    “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她特乖巧,每当我愤愤不平时,她总是安慰我,说阿婆忍一忍,忍忍就过去了,总有一天我们还是能够回到飞云堡的。当时我见那老庄主犹豫不决,本想带着小姐另投他处,是她见我身负重伤实在拖不得了,便自作主张将那流云剑法的上半卷给交了出去。我就记得她当时小小的,却异常坚定地看着我说半卷剑法换了一个我们三人能够长久平安相互的栖身之所,特别值!”

    扶听疑惑,“三人?”

    哑婆颇为嘲讽地抽动了一下嘴角,道:“三人,我,小姐,还有这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家伙!”她下巴轻轻一抬,指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管家。

    “后来这慕剑山庄就多了一个大小姐,名唤慕流云。”

    哑婆说到这儿的时候,一直不吭声的胖管家才突然插嘴道:“这也不能怪我啊!小姐自己都改姓了,我为什么就不能替慕剑山庄做事了,良禽还择木而栖呢!”

    他一脸抱怨道,哑婆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脱口道:“你放屁!滚!我看到你就想要抽死你!”

    “你也配和小姐相提并论,她没改姓!她只是在自己本名刘云前加了一个慕姓,那是为了隐藏身份,保护自己!她岂是你这势利小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别气!别气!气坏了身体不值!”木鬼忙安抚道。

    “慕剑山庄的小公子比我家小姐小三岁,人人都说小少爷是这山庄里的无出其右的练武奇才,可只有我知道,我们小姐那才是真正的天才,一套流云剑法舞得动人心魂,我敢拿我性命担保在慕剑山庄里论武艺论谋略无人能出其右!”哑婆在讲到她家小姐练武的时候眼中又迸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

    胖管家又忍不住插嘴道:“哑婆你记错了吧,大小姐不是因为跛足,且有心疾根本无法习武吗?怎么可能会武流云剑法呢?”

    “呵!这你就应该好好去问一下你那好庄主了啊!当年他究竟让他的好儿子都干了什么好事!你家小公子对这事儿可是一清二楚的很!枉我家小姐那么相信他!还真心将他们慕家人都当做了亲人,可他们呢!心怀鬼胎,蛇蝎心肠!”哑婆骂得爽利,可一旁的胖管家实在听不下去了,像是要打抱不平一般道:

    “你这样讲实在太有失偏颇了吧!你说慕家其他人也就算了,你还带着小公子,小公子对小姐,你自己摸摸心口问问,他待我们不好吗?”

    “呵!你果真是一条忠心的好狗!就凭他现在每日里装疯卖傻,不停地咿咿呀呀唱着以前我们小姐才唱的小曲,我就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他心中有愧!”

    胖管家道:“你胡说!”

    哑婆激动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大可以去亲自问问你家公子!他就是有愧!”

    “笑话!他有什么愧?你就是一疯婆子!”

    “就是因为他有愧!”

    “我家公子会有愧?”

    “有本事你就说道清楚了!”

    “说道就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憋屈着吗!我怕你们慕家吗!你知道小姐的腿为什么是跛的,你真以为是什么练功过度吗?你怎么不去好好问问你家公子,他十岁那年大雨偷跑出山庄说是去打猎,他是怎么一个人能够全乎的回来的!还有你以为小姐为什么会突然诊出患有心疾,因为当年那碗毒药就是他亲手递给小姐的!”

    “这慕家人都以为小姐喜欢唱戏,胡扯!小姐为什么会喜欢唱戏,不过就是因为她再也习不了武,而那戏曲的台步像那流云剑法的步法而已!”

    “还有当年飞云堡遭的难,你以为小姐长大之后没查过吗?你以为这里面没有慕家的手笔吗!”

    “你们慕剑山庄欠我们飞云堡的债这辈子都算不清!”

    “你们说他慕家公子,现任慕剑山庄的庄主掌权人慕星河,他凭什么心中无愧!”哑婆一连串说了一大堆,信息量巨大到令所有人一时都呆愣在原地,胖管家原本张着的嘴巴顿时哑了声。

    “阿婆,说得对,我自然是有愧的……对,我有愧……”

    “我有愧!我有愧!我有愧!我慕星河有愧!”也不知是何时,那慕剑山庄的庄主竟已站在了他们的身后,他依旧还是扶听之前见到的在莲池前的一身的装扮,只是此时,眼前人终于像有了魂魄一般,只是浑身被痛苦淹没。眼中已恢复了正常人所拥有的清明。

    “我从来都没有疯,也没有被所谓姐姐的魂魄上身,我只是想她了……”

    “阿婆,对不起……我……”慕星河不由地跪在了她的身前,满面泪水,哑婆眼中亦蕴满了泪,半晌,才见她咬着牙恨恨道:“我也多么希望小姐的魂魄真能上了你的身!在谋划那事之前,我总是和她讲一定重振飞云堡,不能忘了堡主和夫人的血仇!可我独独却忘记了她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了,她中毒已深,腿也跛了……习不了武,我逼着她去复仇,去和你拼……”

    “谋划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向你父亲报了仇也设计让那些当初害了堡主和夫人的江湖门派之间自相残杀,可最后她却也累死了……她要真有魂魄能上你的身该多好啊!可那不可能……不可能的……”

    “慕庄主啊……她把流云剑法全部教给了你,就是希望这剑法能有个传承……你日后好自为之……这儿不欢迎你……”那走进荒院儿大门的身影也不知为何一时竟变得又苍老几分,慕星河依旧跪在地上垂首痛哭。

    风声依旧,荒院外的大树被吹得沙沙作响。黄昏的光,金黄灿灿的,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本该是暖呼呼的,却又不是那么温馨,只是好像人心里的那些晦重,被微风那么轻轻一吹带得好似轻松了几分。

    扶听和木鬼再次站在那慕剑山庄的门前,静静望着那白墙黛瓦,古韵悠然,轻笑一声,淡然离去。

    秘密的存在是需要人去无私替其隐瞒,并甘心为其守护才能称为秘密的。

    木鬼一脸的生无可恋,看着扶听的眼神也都带了几分幽怨:

    “为什么不能多住几日啊!”

    “不为什么,不喜欢……”

    扶听还记得那天傍晚慕星河宴请了她和木鬼,席间讲了些许话。

    慕星河的年纪其实并不大,可那天他在仰望星空的时候,扶听却看到了他身上远超于他自身年龄的老成。

    “在他们眼里家主是身份的象征,是权力的象征,谁当了家主,谁就拥有了话语权,谁也就拥有了金钱权势。可他们每一个人全部都忘了家主,家主,若没有家又何来的主呢?没有人可以在继承了金钱权势地位的同时而不需要承担与之相匹配的责任的。”

    慕星河坦然地说:“她其实比我更适合做庄主,但她却没有我那么的好运气能被那些人众星捧月般的捧着。他们觉得庄主之位好极了,就把我架在了那个位置上,可他们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们不懂……”

    扶听问:“那你姐姐懂吗?”

    他笑得勉强,只答非所问道:“那是自由。”然后又继续道:“她那日原本是想杀了我的,可最后放弃了,她对我说,好歹我也是她疼爱了那么久,又宠了那么大的弟弟,怎么能那样轻易地就便宜我死去呢?最后她说了一句话,我想我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了,她说:害你,我无悔;救你,亦无情。”

    “你说人到底都怎么了?好像只要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刻意不再提及一个人,就可以让那个人不知不觉地就消失了。我只是不想让人忘记她而已,可这山庄里的人还是一样都很默契地忘记她了……”

    直至话毕,扶听和他都未再有任何言语。

    路上,木鬼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喂!我说你这不喜欢,那不喜欢的,难不成你只喜欢睡棺材啊!”

    扶听又走了神,“扶听和你说话呢!”

    “啊?你说什么?”

    木鬼扶额,翻了个白眼,“我说我们今晚睡湖里去啊……”

    “哦,好啊……”

    木鬼不死心一般,突然又问道:“诶,我不太明白啊,那庄主的姐姐明明谋划了一切,为什么最后会放过了慕星河呢?”

    扶听沉思了片刻,“或许就像哑婆所言,她自知身体不好,无法习武,留下慕星河是为了传承吧;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她总是是会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木鬼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唉!无语了,还真让我猜准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想这个事儿,只有这个问题你才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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