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岐黄谷(三)
在洛图的指引下,扶听慢慢走进了一间暗室,暗室中摆满各类医书以及制药工具,尽管物品繁多,但其摆放仍然整整齐齐,井然有序,足可见在这儿的主人定是一个非常有条理爱整洁的人。
暗室的最里面有一个用繁复铜锁层层锁闭的暗门,门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各种有关禁锢封印的咒语,穿门而过,便看到了令扶听十分吃惊的一幕,只见那刚刚被封为圣女的阿昭,此刻正在给一只足有婴儿大小的蝎子进行包扎。嘴里还念念有词道:
&34;小蝎子啊,我被选为圣女了,以后我就要一直呆在暗室里了,我们呢就互相照顾吧!你可千万不要嫌我烦啊,主要是我除了能和你说说话,真的太无聊了。&34;
“唉,真不明白那些长老们为什么非要用你来制毒,取毒过程繁琐不说,其实毒性也就那样吧,阿姆说你是有灵性的,我倒希望你是没有灵性的,不然看你那样挣扎,想想都知道那过程实在疼死了。”
“对了,这是我新研制的糕点,阿姆也有帮忙,里面放了好些草药,有助于你恢复,我尝过了,还挺好吃的,小蝎子你尝尝吧?”
阿昭一边说着便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好的糕点,慢慢放到那只蝎子的跟前,随后便起身掸了掸衣裙,“好了,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吧,最近可能会有点儿忙,我得先加紧看医书,不然让阿姆知道了,要骂死我。回头见了,小蝎子!”少女一蹦一跳地离开。
扶听静静地看着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蝎子,它身上依稀可以看见各种不同的伤口,直至那少女离去,原本婴儿大小的蝎子才缓缓幻化出一个浅蓝色的身形,正是叶诺之前所见的蝎女。她颤颤巍巍地拿起糕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真是个傻子!送糕点,也不知道给我送点水吗?”蝎女恶狠狠地嚼着糕点,也不知道怎么了,嚼着嚼着,突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在往后的日子里,扶听看到阿昭总会不时地就抽时间陪着蝎女,有时是讲故事,有时就是怀念以前还未当圣女的时光,更多地则是对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出暗室的畅想。
“那册医书好难好难啊!我不会……”
“阿姆昨天来看我时,还骂了我废物,小蝎子,我是不是真的很无用啊!”
“你说说我也真是的,我这才呆在暗室里多久,你比我惨,等有一日,我把那册医书弄明白了,可以出暗室了,我一定带你出去,和我好好呼吸呼吸这外面的空气!”阿昭说得时候满眼都是光,接着道:
“闵闵乎若视深渊,若迎浮云。视深渊尚可测,迎浮云莫知其际。圣人之术,为万民式,论裁志意,必有法则。循经守数,按循医事,为万民副………”
她悠哉悠哉地和蝎子一起坐在石床上,双腿时不时地荡两下,仰着头,望着头顶上唯一能够通风的小口,扶听不知道阿昭究竟看到了什么,只是她笑得纯净,很是天真烂漫,而小蝎子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小尾巴搭在了阿昭的肩膀上。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岐黄谷似乎出了一件大事,整个谷中人心惶惶,扶听很明显地感受到了阿昭身上的焦虑,她似乎有很多的心事。
阿昭突然被放出了暗室,原因是谷外瘟疫横行,岐黄谷外聚集的病人无数,只为求一药方。可岐黄谷根本不知这场瘟疫的缘由,那场瘟疫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并以铺天盖地的速度蔓延开来。谷中派出了不少人出去诊治,试了各式药方,各种办法,一无所获不说,反倒自己还染上了病。
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一直气定神闲的三位长老瞬间慌了神,经常争吵不休。
三长老道:“实在不行就把阿昭派出去看看,好歹也是岐黄谷的圣女,一能堵住世人的口,我们岐黄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二是她呆在暗室研习那本书了那么久了,总有点儿收获吧。”
二长老道:“不行,万一她死了,老谷主最后的宝藏我们从哪里知道!”
三长老:“你蠢啊,你现在不让圣女出去,那我们就得出去,一旦那些人急眼了,往谷里冲大家都得玩完!到现在我们连对付那个瘟疫的一个有用的方子都拿不出来,大不了她死了,我们回头再换一个圣女,也不是不行!”
原本坐在一旁的大长老一直沉默不语,不时地揉着太阳穴,突然道:“之前出谷的那些医女还是没有消息吗?”
二长老一听到这事儿就一肚子火,气不打一处来,摆摆手道:“别提了,送出去的信一封没回不说,就连那鸽子毛都没见一根!”
大长老一听到这般,忍了又忍,搁在桌子的手握紧拳头又松了松,深吸一口气,反倒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到底没忍住火气,见那桌子上的茶杯也愈发碍眼,手顺势一扫,骂道:
“废物!都是群废物!”
后来那场瘟疫究竟是怎样解决的扶听也不清楚,因为随着画境的转换,扶听再次看到阿昭的时候,那是在一座地牢之中。
阴暗而又潮湿的地牢,关她的大门上挂着重重的铜链和金锁。
只有一束微弱的烛火打在阿昭的侧脸上,恍恍惚惚间扶听才能够看到阿昭的头发凌乱而又黏腻地沾在她的半张脸,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手腕和脚踝上均有因长时间佩戴镣铐而磨损出瘀痕还有已经凝固的血痂,空气中还弥漫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不一会儿便有一群人来到这暗室门前,其中一位男子静静打量了一会儿里面的人,不解地轻声道: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说着手一抬,让手下的人将门打开,他拿着手帕捂着口鼻走进去,又用手在空中随意扇了几下。
“我去!这味可真够大的!”
“你说说当初让你跟着我,你不愿意,得,现在弄成这个模样,你不是自找的吗?”
阿昭始终不说话,眼中满是死寂,不论从那个男人口中说出了怎样的污言秽语,似乎都不能拨动她一丝心弦。
“给我打!也别给我打死了,还有用呢!过会儿给我带出去,好好洗洗!臭死个人了,这再秀色可餐又有什么用啊,真是没心情!”
“呵,这群人也真够不挑食的。”
扶听本意是想继续看下去,可画境瞬间变得缥缈朦胧起来,一阵眩晕后便受洛图之力反噬而出。
等抬头看向蝎女时,才发现那人也好不到哪去,生生呕出了一口鲜血,还绝望地道了句十分模棱两可的话,“果然是失败了。”
扶听颇为无奈地抚额,心里很是郁闷,她平生最怕的就是有人作死还要拉着别人,看来今日碰到的蝎女大概率就是这样的人。
木鬼见状,连忙起身搀扶了下她一下,不得不说,木鬼在照顾他人这方面要比析木强得多了,可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一个好时机。
木鬼急性子地质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蝎女摇了摇头,不肯多言,“我答应了那个人,只要她告诉了我救阿昭的方法,多余的话不该说的我绝不会说,不该问的也绝不会问。”
扶听仰头,望着天,心中很是诧异:“你就不怕,我不答应你。”
“那人说了,你不会。”蝎女的话直接将叶诺说得哑然失笑,没想到十万年过去了,依旧是无耻的人更混得开些。
“为什么?”
“她只告诉我,神族人最是守诺。”木鬼看了看扶听,见扶听神色如常,便也没再追问下去。
“你想我们做什么呢?”
蝎女笑笑,没有直接回答扶听,反而倒开始自顾自地诉说起来,“我本就是只再普通不过的虫子,有幸吃了株仙草,通了些灵性,本想找个地方好好修炼,谁知碰到了那时的歧黄谷谷主,就成了他们炼药取毒的药引了,这一当药引就当了近百年。”
那轻飘飘的态度仿佛她此刻正在讲别人的故事,扶听是越发对她好奇了,不料明明只是探究的眼光,落在蝎女的眼里,却有了别样的含义。
“你不用用那种同情的眼神来看着我,也更不用来可怜我,我一直都很清楚在人界,人是很难与一只蝎子有同理心的,就像在所有人眼里,蝎子不过就是一只毒虫……取毒制毒……能够物尽其用才是我作为蝎子最大的价值。”
她语调平缓,远没有了之前的那股癫狂劲儿,扶听听完,竟无故产生了一种蝎女或许本就是一个很平和且慈悲为怀的人的感觉。
“画境里只是她人生中的一部分,我知道你对她了解不多,自然也不会对她产生多深厚的感情,可我不是,如果可以,我更想让这世人都知道阿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可我无法做到,我见过……幼童时的阿昭,见过笑时的阿昭,见过哭时的阿昭,也见过眉飞色舞抓狂的阿昭,更见过闷闷不乐,悲天悯人的阿昭……我不敢说她有多么地尊重天地万物,但不论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变化有多大,她的本质从未变过。在岐黄谷里从始至终她都是唯一的一直愿意拿我当人看的人。”
在聆听的过程中,扶听本能地将自己与蝎女共情,自然能够深刻地体会到那种被人始终如一以最赤诚的感情对待的感觉。
人界中,人的寿命很短暂,扶听重生十万年可以容貌依旧,妖同样也是。
可在那个人有限的生命里,尽管在明确地知晓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在付出后极大可能地根本不会在所付出的人身上得到任何回报时,那个人仍然心甘情愿的付出,这种行为的一切,本身就带有了一种孤勇且无怨无悔的色彩。
“我要报恩!”蝎女说得恳切。
扶听轻声道:“我还是不明白……你要报恩和你所做的这些事儿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又关这个人什么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