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崖间(二)
自那日回到竹楼后,扶听有事儿没事儿便会拉着木鬼到那庙宇附近溜达,可除了第一日见过那位男子外,接下来的几日里,扶听都没再碰见那人。
“你这是要守株待兔啊?”木鬼百无聊赖地吐槽,扶听苦恼地蹲在一旁,拿了根树枝不停地在地上画着圆圈,抬头望了望那光秃秃的树干,叹了口气。
“你能看到庙宇吗?”
“庙宇?”木鬼轻呵了一声,鄙夷道:
“你不会又生病了吧!”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扶听蹭地就站了起来仿佛在做一个十分郑重地决定,
“不行!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需要个法器!”
还没等木鬼反应过来,她便急冲冲地往回走,木鬼在后面跟着更是一头雾水。
“不是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呢?这又不守着了?”
等他们到竹楼外的时候,两人不由地傻了眼,竹楼门前竟排起了长龙一般的队伍,也不知道是在买什么东西。
“你招人了?”
“你叫析木过来了?”
扶听和析木两人同时问道,转而便又异口同声道:“不好!”
等到竹楼之内,更是傻了眼,只见叶诺几日前在大树下见到的那位男子,此刻竟端坐于桌前,细致入微地为所来之人改善妆容。
见此情景,二人又不约而同道:
“你前几日究竟在做什么?”只不过这话叶诺是在问木鬼,而木鬼却是在问此刻正给人化妆化得十分入迷的男人。
日暮时分,竹楼的客人散去。
扶听和木鬼才开始打算理清头绪,
“合着这几日竹楼之中的饭菜都是你做的喽?”
“正是。”
“那这几日竹楼内外日常洒扫也是你做的?”
“正是。”
“那桌子上平白多出的银两也是这几日你给这些人化妆挣的?”
“正是。”
一连几个淡定的正是,回答的扶听都懵了,难怪之前觉得木鬼的厨艺怎么突然长进许多,她不是没怀疑过木鬼从外面买好了现成的然后回来再摆个盘,要不怎么每次在桌前木鬼吃得都像八辈子没吃过菜,生怕她抢他的一般。
但看在他每次还又主动洗碗的份上她也觉得没必要那么多事。但实际上木鬼却想着能吃到老神仙做得饭实在太难得了,还有人家都主动做饭了还怎么能够再要求人家洗碗呢,那实在太可耻了,这本就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儿,自是不必言说。
木鬼又问道:“所以我那些瓶瓶罐罐你都动了?”
“正是。”依旧是十分坦荡地只回答了两个字,干净简洁。
“我靠!这竹楼里平白多了个大活人你都不知道啊!”木鬼急得直跳脚。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没发现!”
“其实也不能怪你们,主要我也发现了你们好像一天也只吃一顿晚饭,其实还是挺好养活的。”
挺好养活?真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真是令两人心情十分复杂。
“也对,这绿卿楼这么大我们作息不同,没碰到也很正常。”扶听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可你是怎么找到我们住的地方的呀?”木鬼怎么也想不通,真是莫名其妙,人找不到也就算了,竟然和他们住了好几天了都没有发现,一时他们也不明白每天跑到那棵树下究竟是为了什么了?逮兔子吗?
绿衣男子指了指那屋前风铃,就见风铃摇曳,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
“不论你们信不信,我是被它吸引来的。”
扶听不语,看了眼那绿衣男子,眉眼里满是纠结。
“你经常这样?一声不吭地就跑人家里帮忙干活?”扶听冷哼了一声,你人还怪好咧!活了上万年,妖精怪也见了不少,也不是没羡慕过那话本里的男人能那么地幸运,拥有一个贤惠善良又貌美田螺姑娘!可现如今这种事真发生在自己身上,突然出现了个“田螺公子”扶听觉得还是挺吓死老神仙的。
“也没有,我也是第一次这样。”绿衣公子似乎意识到这种方式的不妥,有些歉疚道。
“我一直都秉信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扶听瞟见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旁的木鬼偷偷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似乎很是赞同。她很想白他一眼,但还是忍住了,继续道:
“你想要什么?”
话说得直白一些也没什么不好,与其两人之间不停地虚与委蛇兜圈子浪费时间,直接挑明了,其实效率最高。当然她也有这个底气,要是这绿衣公子真有什么不轨,她身边的木鬼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那座庙宇我进不去吗?”
“那庙宇以前是我妻子建的,原本是个佛堂的,她死后就被改得不伦不类了。”
“没人再记得她了,也更没人记得那佛堂了,当然除了我能看到那庙外也再没人能看到了,我很想她,我想进去祭拜祭拜她。”
“这些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走进那庙里的人,我想你一定不是一般人,求你,帮帮我吧……”
说着说着,那男子垂下眼眸,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起来。
木鬼碰了碰她的衣袖,然后凑过身,小声道:“会不会你这次要收的魂魄就是她妻子,要不你试一下那个法器呢?”
扶听沉默不语,眉眼间仍有一丝忧虑,摇了摇头。
木鬼见状,一手托肘,一手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不知又酝酿着什么鬼主意。
“你想见你的亡妻?”
扶听惊愕地望向木鬼,绿衣男苦笑了一声,道:“我怎敢有此奢求……只要能够进那庙……”
还没说完,就被木鬼打断了,
“别啊,我这同伴尤擅丹青,而且她的画绝对不一般,你尽管向她提要求,保准给你画的栩栩如生!”
“每日你睹画思人岂不是更好?”木鬼说着还挑了挑眉,扶听皱着眉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见他又凑在那绿衣男子耳边说着什么,那绿衣男子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请在此稍后,毕竟我这朋友画技不得外传,你也要理解一下。”
然后在扶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木鬼就已将她拉进的内室之中,屏风内,扶听觉得自己真要有些焦头烂额了。
“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为别人下决定?”
“不是,让你用用洛图又怎么了,不过一个法器而已,你好歹也是神族后裔吧,可不能这么胆小。”木鬼一副体贴考虑周详的模样,扶听觉得自己牙痒痒,可转念一想,是啊,好歹她也是一个神族后裔。
扶听脸色微微一僵,为免尴尬,也只好轻声嗫嚅道:“你什么也不懂……”
木鬼没有听清那句话,但整个人摆出的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她沉默半晌,将洛图拿了出来,平静又坦然,看在木鬼眼里就是拧巴和矫情,之前怎么也不肯用,现在又一副毫无畏惧的样子,给谁看呢。他撇过头挑了挑眉,啧了啧嘴。
一屏之隔,扶听突然问道:
“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季……卿……和。”绿衣男子说得缓慢而又郑重,那个名字仿若是对那个人人生的呼唤,又像是一个人命运的咒语。
伴随着那个名字的呼唤,洛图仿若唤醒了一般,慢慢颤动,卷轴慢慢现出淡淡的蓝光。
画卷轻绽,往事历历在目,看客便可悠悠然地浅顾画中人的一生。
可那一生或许对于季卿和来说,实在是一段太过难过的岁月了。
季卿和,出生于一个世家大族,容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自幼便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性格脾性更是不用说,活泼开朗,是一众长辈的开心果,似乎凡是第一眼见到她的人,没有不对其心生怜爱的。
而且相比同龄孩童,她也实在算得上是天资聪颖了,三岁识书,日记千百言,过目即成诵,六岁能诗,七岁能属文,落笔惊人。
游戏之时随口而出一首数字歌,便能轻易引得大人们争相赞叹,惊艳连连。
可本应顺风顺水的人生,直至她八岁那年,不过就是一个花灯节,一切全都变了。
画面中间逐渐现出一道青崖,而左右两边的画风也渐渐显出极端的分裂感。就好似一个是外人眼中季卿和的人生,而另一个则是季卿和真正的人生。
外人常道,慧极必伤。那季家小姐似乎也逃不过这天道寻常。八岁那年的花灯节,也不知怎么就染了病邪,久治不愈,其母遍请名医,仍不见好转。后经得一高人指点,言其命中带煞,需于庵中修行,化尽煞气,余生才方得平安。这修行一修便是十年,直至她的母亲濒死之际,季卿和才得以与家人再见一面。后季卿和在世人的眼中便与普通人再无任何不同之处。
青崖分界的画面上右侧的画面如同笼罩了一层烟雾,扶听用手拨了拨,层层薄雾慢慢散尽,一只高昂着头倔犟地立于一片荆棘之上的青鸟于画中若隐若现。
那便就是存于外人眼中的季卿和,而真正的季卿和的人生璀璨与惨淡的交接之处就启于那万家灯火欢乐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