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观天
薛银序渐醒,左眼的上下眼皮粘连在一起,只能勉强睁开右眼,一阵头晕目眩后,双手向身外探去,感到自己躺在一张松软的毛毯上,她将毛毯裹住全身,感到没那么冷了,又睡了一会儿,恍惚间过了一夜,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不料眼前站着一位姑娘,手持烛台,烛光在脸上摇曳生姿。然而这姑娘目无表情,也不开口说话,一个略显苍老且低沉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你是何人,为何要造访我玄柱宫?”
薛银序说不准自己身在何处,自从失去知觉后,她仿佛做了一场梦,不知何缘故,梦中的光彩和人间幻境突然中断,她心中难过了好一阵,双眼朦胧打探周围才发觉自己还在玄柱宫内,确定自己的还活着。
又沉怔片刻,她方才坐起身,觅声看去,一位老者坐在一张松木宽椅上,那一身并不合款的黑色道袍像伞一样垂下把整张宽椅罩住,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对比下显得他身材无比矮小,薛银序不见旷西春深在一旁,心中一阵忧虑,她疑声问道:“你是谁?”
“唔,你猜。”
“看你相貌不似百岁高龄,身着又好生奇怪,莫不是北圣之徒?”
老者摇摇头,哈哈一笑:“非也非也,就算他们的年龄加起来都没有我的多,我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徒弟呢!”
薛银序恍然大悟,连忙下拜。“小女子薛银序,想要拜尊上为师,请尊师成全。”
北圣捋着苍白的头发,将头扭在一边,一条腿架在椅子扶手上,十分不耐烦:“呵,果然是又一个来求教的,哈哈,可是想要来学上几招的人多了去了,我观你身子柔弱,看起来不像是习武之人,你真的是来向我学功夫的吗,亦或者有别的目的?”
“不敢欺瞒尊上,我想要给卫郎报仇,仅此而已。”
“果然如柴二毛那小子所说。”北圣自言自语,又问:“仅仅是为了替他报仇?”
薛银序说道:“没错,还请北圣道君成全。”
“道君?”北圣连忙摇头否认,“吾一身道服,却非修道之人,并非吾故意为之,奈何世人多信眼见为实,看见什么便是什么,从此在心中深深埋下一粒种子,他们便认为我确实如此,非吾所愿也。”薛银序没想到北圣是个话痨,不等她接话,叽里咕噜在那里滔滔不绝。
“吾已多年未开坛纳徒,此生也不再收徒弟了,见尔不远万里,千辛万苦来到这苦寒之地,你是第一个不会武功且爬上这玄柱宫的人,无论是否有人相助,能听得过来也是相当了得了,吾也不忍心你空手而归,你若有别的什么想要的,尽管再提。”北圣一双虎眸似乎看到一些端倪,他并不言明,只想尽快打发掉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
可薛银序并无他求,在原地呆若木鸡,她双手紧握,缓缓转过身,又看了眼宫外的景色。
“至于有多少人来到过玄柱宫上,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上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是灵均派的萧玉弓,他手持一把铜尺,头戴凤冠一身白衣,模样俊得很,武功也俊得很,就连二毛那小子也输给他一招,只是,他没有过旗风这一关,因此差点我就想破了例见一见他,但那小子二话不说就走了,未纠缠半分,当真可惜。在他之前呢,已经好些年前了,我记得有一个人,蒙着面,他的武功及其高强,怪异中透漏着邪气,我那四个徒儿联手才勉强击败他,虽然侥幸得胜,却还搭上了老三的性命,哼…但我深感他所练武功过于奇怪了些,不似常人,心性无比乖戾,就没出面搭理他,他赖在这里,自觉无趣,不久之后就走离开了。除了他,还有一个叫做柳心泄的人也来过,他与牧云打了个平手,无奈我只能会一会,他这个人所修炼的武功也是怪异得很,突然走火入魔近乎癫狂,等我助他压制住体内的邪性,他恢复理智之后,留下一句话也离开了再也没来过这里。哎!其实呢我一直在等待一个人,就是听闻这江湖上最近几年有个叫车鹊的高手,人称西海剑神,不知为何他不来挑战一番,可惜可惜。”北圣有些闷闷不乐,抬头看了看玄柱宫的顶端,满脸疑惑不解的神情。
“西海剑神?”除了柳心泄,薛银序对这个名字也是尤为敏感。
“你见过此人?”北圣突然眼神一亮。
薛银序点点头,“不但见过,还有幸瞻仰过他写的那本剑谱。”
“哦!那是什么样剑法?”
“小女子不会武功,也不懂得剑谱,只知晓那剑法名叫鹊鸿,在卫郎练此剑谱之时照着上面的招式与他对招拆招,助他习剑而已。”
“那你是否还记得一二,可否耍两下让老夫见识见识?”
“记得不全,但大多都已经忘记,本来记得比较全,但毕竟卫郎不在身边,不陪他练剑的话,我记得那些也没有用处,自然而然渐渐忘却。”说道伤心处,薛银序看见不远处的冰窟里有一件兵器,头部尖锐,通体如血凰赤红,时而泛着青光,手握之处镶满银玉,手掌方一触及,一股寒意立即沿着手臂经脉冲上头颅,薛银序连忙松开将手撤了回去。
松开之时掌心发热,薛银序不甘心,又将手紧紧握住,微微用力,竟然毫不费力将它从冰窟里拔了出来。
她在脑中翻起回忆昔日在红莲山庄练的那些招式,缓缓扬起臂膀开始复原。
没等她将一招练完,北圣说道:“此剑法果然不同寻常,不过这不重要。玄柱宫从未收过女弟子,你若愿意,就以连授派蓝芗客自居,留下来在此修炼,十年之后方可下山。”
“十年?”薛银序立即放下脚步,停下演示,她喊道:“那怎么行,别说十年,一年都不行,圣尊休怪我报仇心切,此事要趁早,怎能搁置这么久,只怕十年之后,物是人非,很多东西都会发生变化。”
北圣反驳:“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你一点根基都没有,以你这个年纪想要开始习武,既要大成是难上加难,没有个十年八年,是起不到效果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门功夫可以让人一步登天,想要超越前人,只有付出时间,而内功相较于外功,更易大成,你的资质还算不错,若一年内,你能一掌将十步之外的烛火熄灭,似这种如此浅薄的功夫,就已经不错了,况且…你体内已经聚集了大量寒气,还需逼出寒气调理身子。”
“北圣仙尊可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让我想想…可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我这里也没有任何秘籍,倒是你手里的这把兵器,似乎与你有缘,你若愿意,倒也不会让你白白来这一遭。”
薛银序见识过不少神兵利器,她心想她既然无法从这里学到武功,即使这是一把稀世神兵,徒手拿在手里也只能是中看不中用的凡物,“它能自己杀人吗?可小女子不敢暴殄天物,这件东西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这就下山另寻他法,打扰了。”
北圣甚是惊讶,这把“虹影”他自己都舍不得用,居然被她嗤之以鼻,视作凡物,一心只想着为死去伴侣报仇,着实惊叹。“它不是书中所写的仙活之物,只是一把人做的兵刃,确实无法自己杀人,但万物有灵,或许会给你和你的两个将要出生的孩子带来祥瑞,姑娘不必客气,你拿去吧。”
薛银序大为惊讶,低头用双手敷在肚子上:“什么!我的孩子?北圣仙尊你是否在说笑?”
北圣也极为惊讶,他从宽椅上站起身,挑眉道:“你自己居然不知?真是个傻姑娘,自从你走进玄柱宫,我就用真气感知到,你腹中多出的两道气息,根据气息大小,恐怕已有身孕五月有余。”
薛银序摸了摸肚子,又惊又喜,她始终不敢相信,一再确认:“圣尊说的可是真的吗?”
北圣的眼神更加认真起来,他走到薛银序面前,伸出手指悬空在薛银序手腕之上,把脉完毕深深点点头:“我方才又用真气探之,千真万确,如有谎言,上天作证,我玄柱宫当即倒塌,永不复立。”
眼泪立即冲破眼眶,薛银序靠在栏杆上,望着茫茫天际,心中无限感叹,“我的孩子,是卫郎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卫郎,你听见了吗,你要做爹爹了,真是苍天有眼。”她转过身跪倒在北圣面前:“多谢圣尊。”
“恭喜姑娘,可你快快起身,你这个身体可不能这样,让老夫再告诉你个好消息,这两道气息的博动间断大不相同,一快一慢,恐怕是一对天地祥瑞龙凤之胎啊。”
薛银序激动地不断喘息,胸脯高低起伏,她想起最初卫沧寒远赴铅国的时候自己就曾感到腹痛,时而还会呕吐,不想进食,甚至有的时候完全没有食欲,而有时却经常感到十分饥饿,难道这些都是有孕的征兆?
北圣接着劝道:“你都晓得自个儿有身孕啦,那就安安心心养胎呗,可别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的,等孩子生下来了再想别的事儿。”
“谢过圣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榆妹妹接上来陪我呀。”薛银序恳切问道。
“那必须的呀,我这就叫二毛去接她。”
柴二毛领命前往玄柱宫接应叶榆,初见便钟情于她。其后,柴二毛袒露心迹,却遭叶榆断然回绝。叶榆出宫后,柴二毛又数度修书于她,皆未获回应,直至与她失去联络。此间过程,暂略不提。
一月过后,薛银序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玄柱宫都是男子,武功那是一等一的好,可说到女子生产,一个个都抓了瞎。北圣倒是懂点医术,不过照顾孕妇他也没辙。再说男女有别,也不便接触,大师兄齐牧云赶紧从训、铅、雁叙三国找来接生婆、乳母、郎中、伙夫等十几号人,接上山来照顾薛银序的生活。这下全宫都紧张起来了,仿若迎接皇子降生!
临盆之日临近,连授派上下忙得不亦乐乎,北圣也很关心。得空时,他问薛银序:“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薛银序摇摇头,这事太突然了,她完全没准备,甚至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在心里问:“卫郎,你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呢?”
“玄柱宫从没发生过这样的大事,这是我连授派的无上荣耀。姑娘要是愿意,老夫想了两个名字,你要不要听听?”
“当然,请圣尊赐名。”
“男孩就叫卫题,女孩就叫卫崖,怎么样?”
“谢谢圣尊,江山不负卫题儿,骄阳似火是卫崖。卫郎肯定很喜欢,我替卫郎和这两个孩子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哈哈哈,不用谢,你满意就好。”
从那以后,玄柱宫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欢快的笑容,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就在薛银序留在连授派待产之时,江湖和朝堂上各发生了一件大事,致使天下异变。
房璐云返回乌霞屿后,获悉施青妃“作乱”之事,本不欲深究。然长孙负雪性直,寻施青妃当面对质,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竟大打出手,激战三日三夜仍未分胜负,致乌霞屿上下鸡犬不宁。代岛主北堂收亦不愿偏袒任何一方,索性关门不理。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原红祝教玉龙坛主余蜡蕊送来一封自立门书,称已脱离主坛,自称教主,与施青妃再无瓜葛。施青妃怎受得了此气,当即离岛寻余蜡蕊算账。
长孙负雪大骂施青妃既贪恋红祝教,又死赖乌霞屿不走,同时堵住北堂收门口,逼其表态。北堂收深知房璐云和她都不好相与,自然选择漠视。
房璐云念及对冯邮的承诺,亦为转移长孙负雪注意力,待乌霞屿诸事安排妥当后,悄然携其至间庄附近,打探李泾渭、崔羽等人的消息。
不经打听不知晓,一番打听后,方知间庄内全体人员均已集结于裕京。
房璐云再次潜入裕京暗中探查,方知不单间庄如此,温落亭、晚山寺等其他分台驻地也与间庄一样,齐聚裕京四周,房璐云推断似有重大事情发生。
朝堂上有臣子密谋上书给皇帝弹劾宰相冯祯,细数冯祯十大罪过,包括贺泉一案,疑点重重,张融早已不满冯祯,也不敢一下子治他的罪,只能先罢免其相位,但还保留了大理寺卿,平章事等头衔,只是念其年事已高,封腾侯,不让其进宰府衙门议事。
这可急坏了冯祯,他联合李俗逼宫,若他不收回谕旨,就让他退位,他趁机把抒浪台所有人马聚集在京城附近,一旦不成,就杀进皇城,挟持小皇帝。
张融更为焦灼,他虽年少气盛,却也并非愚钝之辈,自知若应下冯祯,便再无翻身之可能,此生都会被其视为傀儡,任其摆布。即便有自己的主见,也终将无所作为,甚至连婚姻大事,都要依照冯祯的提议,娶贾光之女为后。
他时而痛恨自己的父母,将整个大训朝交予他手。
所幸禁军中尚有几人对他忠心耿耿,此乃他从稷庭带至京城的为数不多的亲信。他们换装后连夜逃出皇宫,分头寻找援兵,以求勤王。
在宫中等待消息的时光异常煎熬,一方面要与冯祯周旋,竭力拖延时间,稍有不慎便会彻底决裂。另一方面,京城的八路禁军未必会听从他的号令,而训国其他军队皆驻守边疆,其余驻军不仅数量稀少且分散各地,论及战斗力,更是难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