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冰刺
“我?”薛银序看着皇甫恢雨,不知所措。
皇甫恢雨点点头,确认她没说错,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笑意,仿若琉璃之花,他那略显漫不经心的态度,却让薛银序感到他的话语如同钢铁般坚定。
“没错,唯有你,才能胜任盟主之位。换成其他任何人,都如无源之水,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而你,恰似黎明后的曙光,只有你才能坐上这把交椅,一呼百应,吸纳志同道合者。而我,皇甫恢雨虽不才,但愿成为你的先行者,第一个坚定地拥护你!”
“可是我不会武功,又才疏学浅,怎能服众,只怕,只怕在江湖上丢人现眼。”
“家父曾经对我讲过,无论是一个好的君王还是一个能够服众让所有人拼命效力的人,不在于武功和才学的高低,而在于他如何慧眼识人,用人,判断形势以及采取怎样的策略。说到底仅仅需要在相对应的形势面前做出选择即可。君王如此,盟主亦如此。在内任用贤达之人出谋划策,在外凭借骁勇善战之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将无敌于天下。”
薛银序虽然心里没底,但在皇甫恢雨的劝说下已有些动摇,“可…只怕事情闹大了,会成为抒浪台的眼中钉。”
“这个你多虑了,我们的目标肯定是抒浪台背后的冯祯、贾驱邪等人,早晚会有针锋相对的一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过去的碎盟已经不复存在,他们的注意力肯定又回到乌霞屿这些人身上,我们需要赶紧趁机起势,在一方还未陷入困境之时,杀入江湖,震醒世人,将这天下搅动一番风云。”说到最后皇甫恢雨气势昂扬,这一番演说成功在薛银序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聊至深夜,这件事就此定下来。
二人商定,来年钧城再见,再定大事,此时已是自新年卫薛分别之后有三月之余。
天还未亮,皇甫恢雨便匆匆启程向木峨城赶去。
自那一晚起,薛银序的心思便一直被重建碎盟缠绕着,未来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总要做些准备,虽然皇甫恢雨口口声声说武功并不重要,可万一仇人相见,自己到时苦于动不了手,就算能够临时抱佛脚,终究也来不及了,她时常向房璐云打听这天下最高超的武功在哪里,用什么样方式才能最快学会,等等此种问题。
房璐云知道她报仇心切,也不瞒着她,说远在苦寒之地天干山连授派的玄柱宫有一号称“北圣”的张儋,天下人以向其学得一招半式为荣,即使得不到他的指点,就算见一面,也能够足慰平生,若是拜入门下成为亲传弟子更是难得一见,北圣百余岁高龄也仅有四位亲传弟子,这些弟子不常在江湖走动,事迹甚少,连授派又地处偏远,故而隐匿于江湖视野之外,不过偶有人上玄柱宫挑战以求北圣一面,大多人还未摸上玄柱宫的阶梯就已经饮恨而归,更别说一览玄柱之巅的景色了。
不管结果怎样,薛银序决定上连授派玄柱宫一试其深浅,他向房璐云坦明不想随她去乌霞屿,另外皇甫恢雨的善意提醒,根据他的所见所闻,深感乌霞屿各种势力暗流涌动,更要万分小心,一旦登岛,若遇不测就难以脱身。
她将心中想法讲给柳心泄、令狐咏荇等人听,二人均感到难以置信。
柳心泄在山隐关受了重伤,亟待疗愈。而令狐咏荇与令狐薰姑侄相见,急续亲情,二人都无法离开乌霞屿。
程霭、年霓、岑滋、三常四个孩童年龄还小,也只得暂时待在令狐咏荇身边,有房璐云、令狐薰的额外照顾,其他人也不会找这几个孩子的麻烦。
只有叶榆毫无挂碍,况且她一直跟随薛银序寸步不离。几人商量来商量去,迟疑未决,未能作出良策,以至于房璐云焦急催促几人登船。
薛银序想起卫沧寒在时,两人不会因为如何抉择而感到发愁,他往往作出一个决定不会想的如此复杂,即便如此,也会将复杂的事物简单化了。那么,如果要做,一定有个无法抗拒的理由站在最高点。
“若是卫郎你,会作何抉择?墨山陆龙雪大师姐的死,在你心中刻下深深印痕。若死的人是我,我想你必定会倾尽一切为我复仇,只要有一线希望,绝不轻言放弃。”薛银序在心中呐喊,然而最终,他还是在乌霞屿面前向北奔去,与之背道而驰。
天干山,南北走向,铅国雁叙固有交界,地势险峻,常年冰冻,人迹罕至,萧瑟幽远之风境更甚于卫沧寒过稷庭冰原。
天干山处,多以大小不一的冰刺晶峰构成,玄柱宫位于北段山麓,最大的冰刺之巅。
从远处看,像是一棵巨大的冰树,到达其脚下时,薛银序抬头却望不见顶端的玄柱宫是何模样,而这段冰刺又细又长,不知为何能够托得起一座宫殿,难倒攀登顶端能够到达广寒月宫?似乎这里的景象很符合神话传说的描写。
薛银序面前蹲着一小孩童,挡在入口处,似乎见惯了前来挑战的人,所以看见薛银序、叶榆二人并未很惊讶,语气略显不屑:“要登及寒宫,得踏上这千级冰晶旋梯呦!这梯子可全凿在冰刺上,梯面光溜溜的,连个栏杆都没有。有些地方还特别狭窄、陡峭,只能靠手脚并用。好多想来瞻仰北圣的江湖侠士,都被这段晶梯给难住啦!一百个人里,都难有一个能完好无损地爬过去呢,就算轻功再好也没辙!”
薛银序多次相问他的姓名,这小孩儿都不肯说出来,也对薛叶二人的身份不怎么感兴趣,盯着她们看了又看,突然疑惑道:“你不会武功?但能走到这里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到底是何缘故让你冒死登上玄柱宫?”
“当然是给我最爱的人报仇。”薛银序毫不迟疑回答道。
“哦!最爱的人,这就不奇怪了,可是你看起来一点武功都不会,即使爬上去,也过不了四大弟子那关,我劝…”
薛银序心想这小孩能够守在这里一定也非寻常之人,定有些看家本领,但她不想与其多加聒噪,打断了他的话,“事在人为,既然都到了这里,走一步算一步,即使达不到目的也不必强求,小哥还请给我们让开一条路。”
“我也想上去,可是我在这里等了快一年了,也不见有人再来这里,好生无聊,现在江湖上能有志高启北圣武学之人怎么越来越少,大姐姐要不我们互相帮帮忙,一起爬上去如何?”
“你在这里蹲了一年?可真够久的,你也是个毅力非凡之人,但听你这意思大约一年前也有人来过此处,只不过他没有答应帮助你?”薛银序绕开他,踏上晶梯,并未感到有何不易。
小孩追上来回道:“上一个来这里的人是灵均派的萧玉弓,我求他带我上去,但他并未理睬我,后来见他很快便下来了,兴致并不是很高,应是没见到北圣的尊容,应被四弟子中的其中一个给拦住了,哼,他若是叫上我还不一定有那么狼狈。”
“这么说你很有本事,那你怎么不自己上去?”叶榆回过头,一脸不可思议。
“坏就坏在我并不擅长轻功,而且我腿短臂短,有些台子确实难以够得到,但除此之外,不是我吹牛,这位大姐姐白人一个就不算了,你这样的小练家子我能打十个都不在话下。”
叶榆有些生气,不再前行:“你看不起我,要不咱俩试试?就在这里打上一架。”
“你千万别生气,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看不起你们支湖派那些三脚猫的剑法,与你背后的几把剑相比,很不相称。”
薛银序牵起叶榆的手,让她镇定下来,一边对小孩说:“小哥,你的确很厉害,既然能看得出我榆妹子是出自什么门派,说实话我有些动摇,不过你既然看穿了我们的来路,同时也要坦明你自己的身份,这样我们知根知底,才能好好协作。”
“好吧,若在以前我是不会向比我弱的人如实表明自己的,但我实在是不想再等下去了,若再耽搁,只怕我就没有机会了。”小孩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在下旷西春深,是雁叙人,茶山派恐怕你们没有听说过,但横业江溯你们应该有所耳闻,他是我们雁叙武林第一高手,他的武功有一半是我教的。”
“横业江溯这个名字是有些熟悉,他的弟子应元青麦好像也来过红莲大会,可是横业大师应该已过半百的年纪,怎么他的武功会是你所传授?”薛银序很是不解,仔细看了看那张稚气未消的脸,毫无岁月的痕迹,即使一道皱纹都没有,就连声音也听不出成年男子的感觉。
“这都是天海蛞蝓功的负作用导致,我看起来像个小孩子是没错,其实我比你们想象的年龄要大得多,你们的父母在我面前也只能算个小屁孩,我成了这个样子并不计较旁人的眼光如何,一切随缘吧。”
“练那个功会居然会返老还童?天底下还能有这样稀奇的武功,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越活越年轻,不过,会不会长生不老呢?”叶榆赞道。
“那本武功不全,我只是得到了几页残卷,照着练下去等到发觉身体在变化时已经晚了,唉,真是造化弄人,那几页残卷还是两个不同的部分,每个部分都不全,其中之一是往生赋的下卷,另一个是叫做蛞蝓集上卷的一小部分,思来想去还是叫做天海蛞蝓功比较合适。”
“那你上玄柱宫是为了什么?”叶榆又问。
“就是因为这个天海蛞蝓功啊,我想恢复大人的模样,不想每天顶着个小孩子的身体,只有号称天下第一的北圣定有破解之法。”
薛银序说:“好吧,既然你如此坦诚,我就称呼你春深前辈,我们互相帮忙,一起爬上去。”
三人越爬越高,晶梯也越来越窄,最可怕的是一旦低下头就能透过阶梯俯瞰一片广袤无际的冰峰之海,薛银序惊呆了,头皮发麻,,不敢想象这是自己走过的地方。叶榆已经不敢睁开眼睛,双脚发抖,开始打滑,再也使不上力气继续前行,她停留在原地,被薛银序甩开很长一段距离。
旷西春深感觉小瞧了身前的这个女子,他以为用不了多久,薛银序就会彻底放弃,然而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到达极限之时,薛银序却毫无停下来的意思,他也只得继续硬着头皮向前攀爬。
到达了一段比较高的阶梯面前,旷西春深每次都会在这里碰壁,只能无奈而折回的地方,二人相互借力,终于垮了过去,但上面还有一段崎岖的晶梯,旷西春深想要歇一歇,却被薛银序拒绝:“万万不可在此歇息,我们要一鼓作气,直到完全走过这段晶梯,否则会更加艰难。”
“你说的没错,可是这越往上爬越冷,你的脚都已经冻的发紫,再这样下去,只怕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没关系的,只要有一口气在,卫郎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的,一定会让我平安抵达。春深前辈,请我们再加把劲好吗?”薛银序完全没有感到激冷刺骨的疼痛,因为双脚双手都将要失去知觉,甚至发抖的声音也没有意识到。
“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旷西春深赞赏道,“你叫什么名字?此时我很想听一听你的故事。”
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前辈您要是想听,小女子就给您讲讲。薛银序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说道:“我叫薛银序,来自河衍郡微州县。家里是伯父当家,我还有个哥哥。为了长长见识,我和哥哥瞒着伯父,偷偷去新台参加了一场红莲大会,就是在那儿,我认识了卫郎…”
“这么说,是一个叫范约的铅国人害死了他?听起来有些蹊跷,他去铅国寻找冯祯的叛国罪证,然后却死在异乡…我也难以理顺其中奥秘,只有范约、月青鹜那二人才了解其中缘由。薛妹子你放心,等我完成此次的事,我一定找范约好好讨教讨教。”
薛银序没有回应,他全身已经冻僵,晕死过去,旷西春深探了探她的鼻息,庆幸尚在,只是极其微弱。
所幸已达晶梯顶端,旷西春深打了一个冷颤,倒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面前站着一人,身高八尺有余,头发倒是相当素净,也不开口说话,斜眼看着二人。
“你就是卸灵期吧。”旷西春深惧怕的眼神看了看,等待接招。
“唔,一年时间说长也不长,终于又有人上来了,二位方才说过的话我已经听明白了,一个是想为情郎报仇血恨,一个是想要医治被武功摧残的身体,似乎都是无法忍心拒绝的理由,既然这样,我给二位开个后门,你们上去吧。”
“这么容易?”
“一般人我不开这个后门,若是有人想要凭借闯我连授派而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我是坚决拒之门外的,除非过得了我的拳头,不过也有例外,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我是直接放进来的。”
“多谢多谢。”旷西春深无比庆幸,生怕他会反悔,虽然好奇卸灵期口中的人的姓名,但来不及相问,就立即背着薛银序爬上玄柱宫的第二层。
在第二层守关的人,是北圣三弟子柴积凰的遗子柴恒嵩,家中排行第二,因此被叫做柴二毛,旷西春深还知道他这个昵名还是北圣所取。
柴二毛跟他父亲一样对各种武学无比痴迷,但得了武痴这个病却没有父亲那个命,无论是武功还是性情都与其父有着天壤之别,柴积凰饱读诗书,偏偏君子之风,可惜命丧一位不肯暴露姓名前来挑战北圣的绝世高手之中,着实惋惜,柴二毛因此疏于管教,贪玩渎学,练功也是三心二意,没有章法,北圣溺爱之,不忍严加管教,任其发展。
柴二毛的武功虽末,但也极其难以对付,否则北圣也不会安心让他守关。
柴二毛见到旷西春深一脸不可置信,“你一个小孩子居然过得了我卸师叔这关!我很好奇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某不才,偶然觅得一篇江湖遗章,不料这上面所载之武功致使我体态大变,在下后悔莫及,相求北圣解之。”
“竟有这等好事,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如何。”柴二毛话刚说完,人影已闪至旷西春深身后,一指戳中他的脊梁骨。
“疼疼疼。”
“你怎么不还手?”柴二毛见他求饶,百思不得其解。
旷西春深却话锋一转:“虽然疼,可是好舒服,你的指法比仙冬城富春台的那些姑娘们可好多了。”
“你…”柴二毛感到一阵戏谑,他手指更加用力,甚至让旷西春深发出一丝呻吟,眼看手指几乎要戳断了那根脊梁骨,可他依然无恙,身体开始像皱巴巴的灯笼似的松软下来,瘫在原地,柴二毛疑惑不解,头顶开始感到阵阵清凉,顿时心中大叫不妙,迅速将手指缩了回去。
可那丝凉意开始席卷咽喉之处,柴二毛大惊,双手死死掐住那一坨软趴趴的人皮灯笼向玄柱宫外扔了出去。
头颈的凉意虽然消失,可还没算完,柴二毛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手指上,他使劲儿猛甩双手,才将一个葡萄大小的圆球甩在地面,他走过去捡起,是卷起来压的很紧密的一个小纸团,小心打开之后竟有七八张信笺之多,拿起一张细看,果然上面写的是旷西春深所说的那些江湖遗章,但其中所述的功法邪门的很,他不敢想象他若照着练下去会怎么样,赶紧收起来准备递交给北圣。
有一弟子问他这个女子怎么办,是不是也扔下去。
柴二毛低头看了一眼薛银序,心中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让他们自行处置。
“慢着!”柴二毛闻声抬头一看,竟是师祖走了过来。
“此人已怀有身孕,就放她苏醒过后自行离开吧。”北圣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