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和亲
捏起衣袖上繁复的花纹，淡淡摩挲，洛清霁垂下眸，思索着应对之策。
此刻于她而言，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是最简单直接的，亦是后果最为严重之法，即是漏夜逃婚。
依她的身手，想这样做也不难，深夜撂倒一个兵卫，换成他的甲胄便能溜之大吉。
如此一来，剩下来的烂摊子可一举扔回洛国，自己的便宜父亲和他的白月光母女都没好果子吃。
然而，洛国国小民弱，此番献女联姻，本欲走向依附晋国的道路，若是他们送来的公主在半途中逃跑，这顶背信弃义的帽子便实打实的扣上了。
届时，作为诸侯盟主晋国震怒，进而起兵便是理所当然之事，旦延起战火，真正受苦受难的是洛国家国百姓。
这，也绝不是她所乐见的。
至于中策嘛，洛清霁勾了勾唇，指尖碰了下内袋里的乌瓷小瓶。
略略冰凉的触感带她回到了那个阴冷的黄昏。
彼时天织黄云，熏日朦朦，惨黄色的天际笼盖四野，阴沉的似乎要急急坠落了下去，即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也挡不住洛国宫殿内一片倾天的欢愉。
宫殿内，灯火曈曈，辉煌招摇。瓜果珍馐摆放在几案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花锦织缎团团簇簇，撩起往来穿行宫人们翻飞的衣袂，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而这一切的盛景，却不是为即将启程去晋国联姻的小姑娘备下的，今日良辰，亦是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另一位公主的生辰。
可笑，她的出阁之日，偏偏如此凑巧，赶上了洛青杏的生辰，
洛清霁冷笑一声，她却不信。什么国师批命，不过是蝇营狗苟的鼠辈，按照继后的意思拟定的。
分明是连人小姑娘出嫁都要压她一头的幌子，偏那糊涂的洛国国君还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照单全收。
宫墙之内，人声鼎沸，热闹纷繁，笙歌不歇如瑶池琼宴；另一面，本该喜庆的送亲队伍，却寥寥无几人，仿佛出嫁的公主是新妆后用剩的残水，哗啦一声被毫不留情的泼出宫外。
洛清霁目光一一扫过，这里，只有她的嫡亲哥哥，并上几位知礼守节的卿大夫而已。
这些卿大夫感念公主的节义，是自发前来送行的。
洛清霁瞳孔微暖，拢起袍袖折下身子，一一拜别。
夕阳也随着小姑娘俯身而轻盈跃下，它越过青石砖瓦，跌下缦回的宫檐，最终打小姑娘如玉般的侧脸上，一半暗橘，一半暗沉。
吉时过半，公主仍未成行。
筹办典仪的大臣有些心急，催促道：“公主，时候不早，合该启程了。”
他用宽袖掩面，苍老的声音模糊却又安稳，“此别故土，望公主，自珍重。”
洛清霁鼻音浅浅，小小的恩了声，又朝皇宫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
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期待着什么。
暮色四合，天光尽头，最后一丝余晖收敛跌落，黝深的墨色浊浊压了下来，连带着小姑娘心中对公室些微的温情都吞噬的一干二净。
洛清霁捏了手，收回目光，是该离开了。
回身，对垂着头神色莫名的洛清珩笑了笑，低声道：“哥哥，今后要多多保重呀。”
前途坎坷，荆棘丛生，洛青杏母女二人心计太深，而自己这个双胎哥哥过于正直单纯，焉能让人不忧心呢？
眼下却是无能为力了。
小姑娘借着低眉的弧度，掩下眸间的水色，她撩起袍，登上安车。
谁料，袖边一紧。
繁重的广袖被人死死扣住，就像残叶死死揪住夏天的尾巴，不肯放手。
只见洛清珩双眼通红，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狠道：“不许走。我，我去给父皇说。”拿命去说。
洛清霁笑了笑，抬眼，却见哥哥额头上不久前刚凝好伤疤又浮出几抔血丝，想必哥哥昨晚也去求了洛霜。
指尖轻动，心疼的触了触哥哥额头，小姑娘温声劝道“哥哥，没用的，皇帝他心意已决。”
“不。”冰凉的温度惹得洛清珩浑身抖动起来，汪了许久的泪水簌簌落下，他的妹妹，从小就过得很苦，是他没用…
“哥哥吉时将尽，我必须启程了。”洛清霁望天，乌鸦漆黑的羽毛遮过远处云翳后最后的暖光，火把哔波被燃起，甲卫们把在手上无声的晃着，似在无声的催促。
火焰燃尽清霁眼中，缠绕着不舍与担忧的缕缕水光，可一对上笙歌不歇的洛宫，那点脆弱全然化作坚韧。
“哥哥，我必须要走。”
不是为了洛国公室，而是洛国辛勤耕耘的百姓。当然，她终将回来清算一切。
她一点点拉开洛清珩，袖间却骤然滑进出一个冰凉之物。
小姑娘不动声色的看向自家哥哥，发现他脸上的那团天真稚气早已恍然无踪，眉眼间拢着阴翳点点……
是多久，没见过哥哥笑了。
于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哥哥，我出嫁，就成大姑娘了，你赶快对我笑一笑呀。”
笑一笑，她便有无尽的勇气护住她珍视的一切。洛清珩勉强牵起唇，粗粝的指腹拂去小姑娘眼角的微光。
接着，他俯身，悄悄凑在自家妹妹耳边，对她说：“妹妹，用这个逃吧。”
用这个，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公主，前方便是驿传，您可以出来稍作休憩。”一道极其不耐的女声打断洛清霁的思考，她回过神来，将瓶子塞入袖底。
中策，便是自己先行嫁过去，再借用哥哥给的药物，伪装成和亲公主被匪类劫持的情状。
人是在晋国土地上失踪，且一入晋国国境，卫队交接，则错不在洛国。
这个时代，以礼节为大，小国占理，即便诸侯盟主的晋国也不敢妄动。
届时，得以脱身的她可自行蛰伏起来，徐徐图之。
此计之弊，在于时间太久，且亦不清楚哥哥那边的状况……
“公主，请您出来用饭。”那女声等的不耐烦了，又急急的催了一次。
洛清霁挑眉，在记忆中一寻，不得不叹一声继后母女果真狠毒至极。
曾经的小姑娘都被迫远嫁和亲了，却仍是不休，派了个亲信来磋磨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