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造化散
苏寒暮老神在在摸了摸胡须，果然发现林陌骞余光不停地往此处扫。
他缓声沉稳道：“无妨，待会儿席间我们自会相交。”
说罢，他盯着一波接着一波从玉桌的银瓮中捧出彩色粉末的贵人们，眸间泛起一阵寒意。
彩色粉末静静的躺在他们白皙的手掌里，与青色经脉及薄肤下的血管一同，在秋光辉映下熠熠闪烁。
他们从精巧玲珑的小瓶中抽出一支银匙，挖起一勺快速含入口中。
一旁低头候着的侍从见状，立马递上一杯烈酒，使他们送服而下。
如痴如醉，飘飘欲仙。
粉末弥漫在秋空中，腾起雾蒙蒙的颗粒。他们贪婪的吸吮着，渴望籍此踏上羽化之路。
苏寒暮不由的低头，缓缓摩挲着悬在腰际的玉佩。
不料，一席薄绿的衣衫飘然跃入眼底。林陌骞足登一双轻便的云靴，朝他行来。
抬头，一双温良的眼勾着热情的笑意，与他打着招呼：“青云真人，您可待得舒心？喧闹之所，来不及招待您，多有怠慢了。”
“哪里，林贤弟客气了。”苏寒暮游刃有余的同他周旋：“此处雅致，细点精美，甚好。”
“那就好。”林陌骞笑的更加真诚，他拍了拍手，一排扎着双鬟的侍儿便从一旁鱼贯而入。
她们每人捧着一方托盘，上面平整的铺着素帕，搁着块百宝嵌梅花纹粉盒并上金钥。
为首的一名小丫鬟，素手纤纤，端着手中之物安静的立在一旁。在林陌骞眼神示意下，她白皙的柔荑一绕，打开粉盒的盖子，并顺势将托盘递到苏寒暮眼底。
“好丫头。”林陌骞一笑，对亭内之人大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在场诸人颇给林陌骞面子，纷纷停下手边的事，望向他。
他就着侍女递来的银盆净了手，才执起勺子，在细腻的粉质浅浅刮了一层。接着，他从银瓮里同样舀起一些五彩的粉末，倒在手心里搅拌均匀。
尽数倒入一支敞口酒器。
粉末如酒，纯浓的液体登时沸腾起来，精致金器酒杯中竟发出刺拉拉沸腾的声音。
“这是什么？”众人讶异。
林陌骞舒朗的眉目一扬，有些得意的介绍道：“诸位，这是某多年珍藏的爱物。”
他将酒杯递给身后间或咳嗽的小厮，示意他饮下。
片刻之后，小厮干枯瘦黄的脸颊覆上一层薄薄的红色，他浑浊的眼神缓缓变得清明，精神抖擞，俨然一副全然病愈的模样。
不仅如此，只见他将包裹躯体的麻布粗衣揭开，坦露胸怀，迈着步子行游在山水丹亭之间。
颇有几分飘飘凌云之态。
众人大赞。
这时有人忍不住发问道：“林贤弟，请问这是什么仙药？我等竟从未见过。”
“到底是仙家求来的宝贝，果然不凡。”
“这是造化散。”林陌骞温声答道，把手上多余的浮粉拍去，“我曾访名山大川，求仙问药，某次途径一条湍急的大河，见一老人隐约出没于激流之内。”
“我急忙跳下去救，竭力游到近前才蓦然发现——适才那麻衣老人只是倒卧在水流中养神，连衣角都未被沾湿。”
像是在听神仙故事，偏生周围的人还深信不疑，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赞叹声。
苏寒暮无趣的摇了摇手中的拂尘，眼神不住的在人群中逡巡着。
清霁这姑娘，从入亭之始就溜走寻找线索，到现在也不见个人影。
罢了，他又将目光放回正侃侃而谈的林陌骞。
此刻的清霁，正猫着身子，躲在马厩一隅。
干枯的草料恰好掩藏住她娇小的身躯，她竖起耳朵，挨着马槽，听着小厮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呲，真晦气。”是个粗犷的男声，他哑着粗噶的嗓子，朝一众人吹嘘道：“前几个月，老子还是公子身边的贴身护卫，没想到今时今日，竟沦落成拉马的小倌。”
“哟，你老哥干甚么事了，惹得主家发这么大的脾气？”尖细的音调，说这话的应是个年轻的小厮。
他阴阳怪气的掐着嗓子：“您此等魁梧之人，竟落得同我们这些人为伍？”
那大老粗并未听出人家的讽刺，大大咧咧一巴掌打在小厮细弱的肩膀上，“小老弟，还是你理解老兄。老兄我心里苦啊。”
他朝掌心呸了几口唾沫，大掌一搓，颇有几分干架的趋势。
“兄弟，不妨同我们说说，一解心中的闷气？”四周的小厮咧着坏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大汉似乎憋了一肚子鸟气，呛声道：“那天，我外出办完应分的差事，临门去找俺家那个公子禀报。遍寻不着，结果管家告诉老子，公子正在后院晒太阳。”
“于是我穿过廊门，来到后院。不见公子，却听见那绿油油的花影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很是可疑。”
他深吸一口气，将漫身的火气压下，继续道；“这情形，我便思量着是否有贼子潜入，要偷主家东西。于是乎，我大喝一声，‘贼子，纳命来！’”
“高喝一声后，我便甩开步子奔了过去，一掌劈开花丛，又狠狠给了那贼子的一脚。那一脚我用了十足的力道，直踢得那贼子哎呦哎呦惨叫…我心中的快慰极了，可越听，越觉得那音调有点耳熟。”
一阵诡异的沉默，这魁梧大汉突然不做声了。
“然后呢？”众小倌一阵催促道，“快说啊，真真急死个人。”
就连窝在马槽后的清霁也不由得竖起耳朵。
大汉枣红色的脸涨的比秋阳还红，他狠狠道：“老子定睛一看…哟，两个赤条条的身影交缠在一起。再一看，原来，是我家公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幸而你没踢打你家公子的命根子，不然，你连站在这里同我们闲话的资格，也没有了。”
之后，各家小厮各自讲述在主家知道的‘见闻’，其间的阴私之事，听的洛清霁暗暗咂舌。
什么王家家主，宠妾灭妻，给嫡子-暗中下药啊；什么钱家卖官鬻爵，为自家儿子捐了大官啊；什么李家郎君暗中蓄养小倌，有断袖之癖等等不一而足。
……
众小厮聊得热火朝天，那得意扬扬的模样，恨不得把自己所知所晓的事全部抖落的一干二净。
洛清霁藏于稻草之后，把各家的蝇营狗苟之事全都听了个遍，她默默细细记在心底。
心下暗叹，这一趟简直是收获颇丰。
这厢，丹亭内。
在众人的一片嘘声中，林陌骞的遇仙传奇终于要落入尾声。
“最终，那鹤发仙人见我内心赤诚，竟舍身入湍流中救他，完成了他设下的考验。便对我说，‘凡人皆有造化，万古总归一死。念汝出入红尘之中，一心问仙，吾便赐予你一张仙方。’”
“他说：‘此方名曰造化散。有夺天造化之功。’使用此药，常年不仅可以灵台清明，身轻体健，更可延年益寿，至于长生不老。”
林陌骞指了指细腻的乳白的粉末，垂眼低叹道：“只是，此药其中一味药材极其难寻，我耗费大量人力财力，方才才制出这么一些，今日奉上与诸兄群贤共享。”
“还是林兄有造化，不似我等，毫无仙缘。只是…”一名身着藏青色袍衫的宾客迈步而出，他蹙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把到唇边的话咽下。
只是，如此精贵的东西，为何不悄悄独享，反而把仙药大方送出？
其实，在场的绝大数都有此疑问，只是出于礼貌并未脱出于口。
林陌骞看出他所想，食指在柔软的唇下轻轻按了下，才道：“嗯，此药也有两个弊端。”
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竖耳细听。
林陌骞不慌不忙的执起小匙，从香盒里微微舀了一点，置于食指指尖：“一则，造化散一月只能服食一次，且每次只能服用这么一点，多服无益，反如穿肠毒药。”
“二则，造化散短时服用仅仅只能轻神健体，若想长生，须多年不间断服食。且每一炉药散，只有在刚出炉六月之内方有功效，其后与寻常药粉无异。”
林陌骞不慌不忙的解说着，精致的面容总是含着抹得体的笑容：“因平日里诸位大人以及同僚对小弟我颇为照顾，所以小弟在曲水宴前赶着炼制出的第一炉丹药，与您们共享。”
他没有提出之后的造化散怎么获取，不过在场的人皆是人精，他们相互会意一笑。
“那么，贤弟，我们不客气了。”这般说着，绝大部分宾客纷纷学着林陌骞先前示范的动作，服食仙药。
一时间，亭内的‘滋滋’声此起彼伏。
苏寒暮蹙着白眉，静静望着亭内百态。
之前吸食五石散的那群人，脸上扭着狂喜的笑容，服下造化散化开的美酒后，又从瓮里抓出一把五石散吞云吐雾。
而林陌骞，蜷起手轻轻拢住唇角，掩住他俊秀的下巴。
那根沾满粉末的食指，修长又干净。
他突然道：“林贤弟，你不一同食用造化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