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倔强
洛清霁点头，她朝挑夫礼貌的摆摆手，继续踏上崎岖的黄土小路。
苏寒暮扫了扫举着竹筒的正呆愣的挑夫，点头致意，跟上清霁。
“苏兄，闻说关中今年少雨，旱地有渐多的趋势，会不会刚才那名挑夫…”洛清霁咬唇跑着，想起求水儿这一茬突然发问。
“清霁很担心么？”苏寒暮抬头，万里无云的天，只有一轮火烈烈烧着的太阳。他眯了眼儿，蹙眉道：“若气候依旧如此，恐怕不妙。”
洛清霁轻轻喘了口气：“沃野千里，蓄积饶多。（1）若是关中大旱，那天下怕是要动荡了。”
农民靠天吃饭，吃饱了便安居乐业，若是连基本温饱不能满足，便会揭竿而起、推翻□□。当今圣上暴虐非常，加之天灾，百姓们每天都活的艰难，恐怕世移事变了。
而她们洛家，在原朝廷颇受重用，兢兢业业。可大厦倾覆之际，他们却清贵古直，不肯低头与新君合作，因此自新帝登基伊始，洛家被渐渐排挤出士族的圈子，一日不如一日。
细眉紧蹙，苍白的菱唇被抿成一条直线，这副忧愁的模样落入苏寒暮眼底。他叹了口气，宽慰道：“小小年纪，莫要忧虑过多。”
清霁仍锁着眉：“干旱必定带着饥荒，可如今上层竟豪奢，就算赤地千里，他们依旧能吃的上人奶喂养的牛羊。”
她目光恨恨，虽然历经几世，见过战乱，历过和平，但想起百姓们倒在血泊里，易子而食的场景，她眼眸深处燃起一抹血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2）”苏寒暮抿唇道：“无论世事如何发展，苦的都是百姓。清霁，你想怎么做？”
该怎么做？洛家已然被排出政治中心，手里没有权柄，何曾有话语权？先皇统治时，她以哥哥的身份男装入朝，提出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改革建议，颇得重用。
只可惜…她落寞垂下头，满目无奈，脚步跑的更快了。
“清霁，慢一点。现在把体力耗尽了，后半程会难受的。”苏寒暮担忧的劝着自家小姑娘，“干旱的事放心，会有办法的。”
洛清霁不答，脑海里高速旋转的思路随之前进的步伐，疯狂涌动。
乱世豪杰辈出，她甚至想，若是百姓揭竿而起，她愿……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她心跳的愈来愈快，咚咚咚，似乎是狂乱的敲着小鼓儿。
呼吸也一下一下急促起来，喉咙死死的堵住一只铅块儿，她往下使劲吞咽，却被哽的难受。
与此同时，胸腹传来闷闷的疼，耳边嗡嗡乱鸣——她回过神来，原来是力竭了。
苏寒暮又一次抽出小竹筒儿，插上管子后递与她面前；“清霁，特意为你凉的绿豆汤，歇息一下再跑罢。”
“不能停下。”洛清霁一脸坚持，“停下来，就跑不动啦。至少先把这一圈跑完。”
真是倔强的小姑娘，他无奈摇头。其实他看得出来，小姑娘早已濒临极限了。
她脚步虚浮而沉重，重气呼哧呼哧喘着，嘴里含着破碎的气音。
精致白皙的面褪去健康的颜色，浮出一层层青白的汗渍。干裂唇色儿被洁白牙齿咬得透出一点红。
唯有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深处烧起一片红色，像极了天上的烈阳。
是愤怒。阳光刺眼，清霁眸中怒火尤甚，她坚定的望着烤的皲裂干燥的土地，一步接着一步。
他看的心疼，小姑娘完全是靠着过人意志迈动脚步的。这世的她，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稚嫩的小姑娘。
可她向来是坚强的，水雾里展现的那片时空里，小姑娘用一把银弓，夺回属于自己的盛世。
那么，他也该相信，自家的姑娘，这点路程不成问题。
焦土黄泥，一圈，两圈，终于到了最后一程。
小姑娘汗湿的发黏着后背，间或一丝调皮的弹出脑袋，碾入她的唇齿间，又被她用舌尖推出。她急速的喘着粗气，一点点靠近小屋。
终于，要到了啊。她难受的抬手，渍去眼睛上的汗珠儿，小茅屋一点点出现在眼底。
她心下雀跃，脚步却机械整齐，她拉动手臂，一点点逼近终点。
“清霁，快要结束了。到达之后，先缓缓走一下，再进去休息。”苏寒暮像她府里的老嬷嬷，一直不厌其烦的嘱咐，“切记，不能突然停下。”
她张了张嘴，想要应诺，却因脱力的缘故，只稍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还有……”苏寒暮瞳孔一缩，就见自家小姑娘摇摇晃晃停在终点，快要倒下。
……
眼前一黑，晒得发烫的颅顶正空落落的疼，洛清霁虚虚闭上眼，准备迎接大地母亲的怀抱，看来这副身体亟需加强。
等待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却从后稳稳撑住她。
洛清霁勉强睁眼，一张俊脸骤然跳入她的眼帘。
只见阳光穿透他的发丝儿，描过他浓而有致的墨眉，跌入缀满担忧的桃花眼里。他紧紧蹙着眉，紧抿的薄唇泄露出他的不悦。
“啊，抱歉，有点晕。”她挣扎的直起身子，拂开他的怀抱，缓缓朝小茅屋走着。
许是担心她的身体，苏寒暮一把撰住她的手臂，不容置疑的吐出几字：“就这样走。”
怕她疼，手掌又松了松，他道：“嗯，许久不锻炼，骤然运动量过大，确实是会出现眩晕的情况。”
一面细细讲解跑步需注意的点，一面在心里盘算时间。走了片刻，他别过脸，抽出竹筒并一些丸药。
“清霁，现在可以帮我解决掉这些东西吗？”他晃了晃手边的小竹筒，温柔的问。
洛清霁终于应了，她接过温声道谢。
“清凉解暑，苏兄真是好手艺。”洛清霁含着管子，含含糊糊的赞叹道：“真好喝。”
“那我明天还给你准备这个。”苏寒暮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心下欢喜：“对了，清霁今后暂时住在我的房间吧。我爷爷早已吩咐药童收拾好了。”
“那你呢？”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拒绝道：“我们本是求医而来，怎会苛求居住环境呢？不若让哥哥和我随意捡一间住吧。”
“客随主便。”苏寒暮摇头，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复又补充：“爷爷说，让清霁你跑完步去泡药浴。嗯，就在我的房间内。”
“…好。”
二人分头进入茅屋，清霁按照苏神医的指示，前去泡药浴。苏寒暮随意走到井边，打上一桶水往头上浇去。
井水冰凉沁爽，透过颅顶，划过流畅有致的线条，往石板上冲去。
水声哗啦，滴答滴答敲击在板子上，一股脑儿散去四处的燥热，苏寒暮随意抹了抹脸庞，将手心里的水珠甩开。
他随意取出毛巾擦了擦，套上粗布褐衣。
也不知道洛清珩那个小家伙，现下情况如何？这般想着，他快速整理好着装，朝药房行去。
药房内，洛清珩白着小脸，正盘坐在药筒内，头上还插着几只银针。
桶外，扎着两个冲天辫儿的童子提着滚烫的热水，一桶接着一桶朝他身上浇去。
刺啦一声，滚水滚过洛清珩清亮白皙的皮肤，留下一道道通红的印子。
原本紧闭着眼的洛清珩，嘴里吐出几道破碎的闷哼。
“忍住。”苏老爷子眉目不动，肃着脸，稳稳地在他胸下扎下一针，
银针透亮，热水滚滚，苏老爷子施针结束，他接过童子递来的热毛巾，简单的擦拭头上的汗珠。
“成了。继续泡上一个时辰罢。”他淡淡的嘱咐着，“会有些疼。”
“爷爷，不会泡破皮吧？”加上和清霁出去奔跑的时间，这小家伙都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了。
“就是要的破皮效果，不然我这精贵的药水怎么浸的进去？”结束治疗的苏老爷子，褪去严肃认真，换上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孙子，说好给爷爷的奶茶呢？”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苏寒暮脸色又沉了下来：“爷爷不是答应我，提条件时不为难于她么？”
“咳咳，唔，爷爷自有爷爷的道理。臭小子别管那么多。”苏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怎么着？为着这点小事就虐待老人，不给老人吃的喝的了？”
“……”
桶里传来几声痛哼打断爷孙两的对话。瞧见孙子担忧的眼神，他打趣道：“哟，这么喜欢啊？连人家哥哥疼叫几声，都担心这般模样？我看啊，我孙子要被洛家栓牢咯。”
苏寒暮不语，他忆起前两世这小子鲜活的模样，不由得询问：“爷爷，会疼多久？”
“现在才是开始，之后的治疗过程一天比一天难以忍受。直至最后一天，疼的有如钢刀在骨头上剐蹭。”他停顿了下，“未来，可能要用铁链拴住他，免得他不堪疼痛，自尽而亡。”
“爷爷，能用麻沸散么？”苏寒暮蹙眉询问。
“不行，麻沸散里的一味药与解药药性相冲，且治疗一旦开始，不能停止，否则会七窍流血而亡。”
苏寒暮眉头蹙的更紧，他声音压得很低，问。
“爷爷，他到底中了什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