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煎熬
唐兵两人心头隐隐泛起一个猜想，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古爷。
古爷的面容还是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把刘氏诊所给我烧了！”
唐兵心里暗自苦笑一声——今天是撞了什么邪？杀人放火，还真是自古以来都配套的词汇，要碰上就一起来！
市里这么大，自然不止一家私人的传统中医诊所。最大的两家，就是古爷这里和刘氏诊所。
刘氏诊所也是好几代祖传的，这一代主人正值中年，年富力强的年纪。这种祖传的医士，只要没有某一代太过分，一般在地方上的声望财力都不错。
国家出面的公立大医院，地位自然稳如泰山。本地剩下的病患，找的主要就是古，刘两家。
私人诊所在大医院面前也并非完全没有优势，祖传几代在当地的良好声誉口碑，公立医院时常被老百姓觉得繁琐过度的检查，高昂的医药费结合不完善的医保政策，使得大医院没有明显效果的疑难慢性病患者时常会选择私人诊所，尤其是此时下面县里镇上广大的农村病患，反正医保约等于没有，更是会倾向于私人老中医，起码方便，医生态度也好，检查费用也不贵。
那古，刘两家也算是祖传的竞争关系了，两家之间从来都没有和谐过，甚至因为古爷这里还要分心拳馆弟子，很多时候刘氏医馆还有三分压倒古爷拳馆一筹之势。
但是双方之前的敌意，最多也就是在病人和家属面前背后说说对方的坏话，上点眼药的初级斗争阶段，现在古爷一下子就要跳到放火烧房这样的决裂手段，属实让两个徒儿有些震惊。
唐兵默然半晌，开口问道：
“怎么一下子这么激烈？是刘氏那边有什么妖艳儿么？”
妖艳是本地黑话，大概是幺蛾子的意思。
古爷苦笑一声：
“倒不怪人家，就是这几天我翻来覆去反思这大半辈子，确实是你们师傅没用啊！
前几天我就跟你们谈过，自从你们王师兄的表演团来了这里，我是羞得夜夜合不拢眼啊！
你们安慰我是时运所致，有几分道理，历来改朝换代之初，确实是风起云涌，千万颗人头落地都是等闲。我们本来是大潮中的几条小鱼，若是不安分还老是想跳出来，只怕现在早已悔不当初了！
但是现在朝廷立足已稳，以后什么阶级，什么主义这些门面话慢慢都要放到后边儿去，把自家和后人根基打牢，荣华富贵的饭辙找好，只怕就这一二十年光景了。
待到各行各业形势稳定，各家各族势力范围固化，咱们下层人烂命一条，再想出头千难万险！
你们师傅不是什么圣人，但是也修行了大半辈子，我也不是个非要贪图权势富贵的性子。
但是就算我这一生眼睛一闭就自认蹉跎了，你们这些小辈正值风华正茂，意气挥遒的年纪，也愿意一直雌伏人下，为权贵者奴婢吗？”
王军摸了摸鼻子：“师父，咱们要想做一番事业，大家好好经营拳馆诊所就好了啊！市场那么大，容不下两家诊所？非得冒这么大险？”
古爷冷笑一声：
“大争之世 ，百年未有！如果安心和光同尘也就罢了，既然想做点事情，古往今来，这利益之争，哪有不你死我活的！
市里面是养得活古，刘两家医馆吃饭，可是如果两家诊所背后都姓古，都在咱们手里，不就能多吃一半的饭？
你们现在觉得我手段阴狠是吧？改天那刘家有了机会，你们猜人家会不会顾念桑梓之情，放你们一马！”
唐兵暗叹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破灭了，古爷以前不管怎么样，在他心底还是算大半个偶像的，这时虽然觉得他说的也有些歪理，但是肯定不会符合少年人热血的梦想，偷偷去竞争对手家放火，这在哪个小说电视里都肯定是大反派的行为啊。。。。。。
余光查觉王军那边看过来两眼，唐兵知道他的意思，心里是不情愿去干这事的。
说得再好听，这也是无冤无仇去伤天害理，况且这事风险可能会很大，古爷怎么把他亲侄儿古伯风撇得远远的，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全是两个外姓弟子的责任。
然而他们这帮半大孩子，平时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谁若是这一项上失了分，坍了台，以后人前人后自己都觉得抬不起头，王军这种情况，古爷今晚哪怕加他马上去死，他除非立刻决裂以后再不见面，让他现在当面拒绝古爷，他拉不下这个脸！所以频频示意唐兵，希望他能出面推搪一下。
可是偏偏今晚唐兵开不了这个口。。。。。。古爷这事固然凶险，总还可以想办法走一步看一步，但是董雄这事，已经是刀悬到头上了！
唐兵没有办法拒绝桌上的那个红包，那就是董雄的一条命现在。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讽刺，半个小时前唐兵觉得自己可以理直气壮的找古爷借个万儿八千的，可同样的他现在只要开口婉拒了古爷，那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就基本破裂了，而且就算古爷到时候把红包硬塞给他，他也绝没法厚着脸皮收了！
平时古爷的话不多，这时看到王军唐兵沉默也是急了：
“这事不能让其它任何人知道！我只信得过你俩去办，其实筹划好也不算太难。找个安静无人的晚上，把刘氏的药材仓库一把火烧了，前面的诊所烧不烧看天意，但是不要误伤人命把事情闹大。只要不被当场逮到，大火一过什么证据都没有了！谁知道是你们做的而不是天干物燥运气不好。药仓一烧，刘氏损失小不了，到时候你俩就不再出面，师父来想办法，把诊所盘过来，以后拳馆这边师父照旧，刘氏那边，就由你俩和伯风三个年轻人接过来，万事你们说了算！
只要大家团结，力往一处使，两家诊所也就是个开始，咱们以后就不能把诊所开出本地去，搞他第三家，第四家吗？”
古爷还要碎碎叨叨劝说，唐兵是个爽利的性格，想清楚今晚他反正拒绝不了古爷的钱，一伸手收起两个红包，干脆道：
“师父，给我两几天时间，我和师兄下去商量，一定把这事办好！”
也没有拿地上的口袋，唐兵拉着王军径直而去。。。。。。
出得拳馆大门，王军还是有些纠结，他没法回绝古爷，又觉得唐兵答应这破事太冒失风险太大。
唐兵沉吟一下，董雄的事他没有告诉结识更久的雷建国，但是王军师兄他却更信得过些，而且江湖阅历比他老练，他心底隐隐希望王师兄能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一咬牙，唐兵拉着王军到了路边一个黑暗角落，低声把董雄的倒霉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王军听完也是目瞪口呆，但这事既然出了，现在谁也没有办法，只是叹息唏嘘了一阵董雄点儿背。。。。。。
两人商量一阵，苦无良策，王军只能把自己的那份钱财全给了唐兵，让他先去送董雄跑路，回头再来商量古爷的事。
唐兵好像一头骡子，马不停蹄又直奔建国那边。。。。。。
。。。。。。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唐兵就摸黑来到董雄租房楼下。
轻轻叫了下门，董雄这时自然睡得警醒，立刻开了门。
唐兵从怀里掏出钱和两张身份证给了董雄，这次建国很给力，一个晚上就搞到两张身份证，而且照片和他都有六七分相似，还都是真的证件，用起来风险很小！
董雄把身份证贴身收好，又数了数钱，差不多快两万，半个下午一个晚上筹到这么多，知道唐兵真是尽力了！
重大打击面前，平时要强的老董一日夜间脆弱得像换了个人，又要眼泛泪光：
“兵娃儿，我这条命要是这次捡回来了，都是靠你这个兄弟伙！
这些钱我也不能给你写借条，万一遭条子查到了，连累你个包庇窝藏罪。。。。。。
等下董毅来了，我给他说一声，这个钱我在外头挣到了，马上先还你，如果我栽了，那就他一定还你！还是那句话，从昨天起，你就是他哥哥！”
唐兵到现在一直没休息，精神也一直绷得紧紧的，但是想到今后人海茫茫，两兄弟再难相见，人年轻时的感情都要比社会上久经磨练风霜后真挚炽烈得多，这时不由也伤感起来，强打精神笑着安慰他：
“啥子还不还的嘛，未必我兄弟就值这几张纸？酒嘛水嘛，钱嘛纸嘛！你在外头二天混好了，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给兄弟报个信，让我们呢颗心放下来，不比啥子钱不钱的强？
你等会儿坐车辛苦，我现在给你盯倒，你抓紧睡会儿，等到八九点钟，董毅搞不搞得到钱，赶不赶得过来，你都要马上走，越耽搁越危险！
我跟王军商量了一下，你先不要去车站码头，就在路上随便拦那种中巴车，坐到隔壁随便哪个方向的县里镇上，再找长途车站。
到了车站，也先莫定方向，还是随便买个远地方的票上车就走！你自己现在都不晓得自己等会儿随机要去哪里，那别人警察就更猜不出来，这才是最安全的嘛！
长途车到了站，再转个车还是走个隔壁县市，也先莫租旅馆，尽量找个私人租房，拿假身份证租一两个月，多花点钱无所谓，多买点吃的就钻屋里尽量不要出门。等过两个月风声松了，再好生选一个今后安身立命的地方过去！”
董雄哽咽着应了，往床上躺着，却哪里睡得着。。。。。。
煎熬了一阵，董雄还是坐起来，和唐兵并肩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者话。
跑路的人，精神压力是最大的。唐兵当然好得多，董雄素来那么胆气粗豪，刀枪面前绝不下句软话的家伙，这时候简直风声鹤呖草木皆兵。
不管是楼下后巷有什么微弱的异声，还是远处夜犬的吠叫，两人都担心是警察摸上门来，要闭口在黑暗中紧张地倾听半晌才敢松口气。。。。。。
毕竟现实不是上帝视角的电影，虚拟作品中那些嚣张的反派常常对警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潇洒地游走在光明与黑暗的夹缝中，总是能提前一步逃脱正义的追捕。。。。。。
然而现实中董雄这样可怜的跑路的家伙，随时都被巨大的压力折磨着！
他们怎么知道负责追捕自己的是尸位素餐的无能废物，还是断案入神的警醒猎人？
也许，案发才一个昼夜，条子们连犯罪嫌疑人的真实身份，姓名，体貌特征这些都还没有头绪。。。。。。
但是，也许董雄就在哪里留下了致命的破绽和线索，警察已经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
甚至也许，凶猛精明的猎人现在已经追索潜伏到门外，下一秒，他们就会拿着手枪手铐破门而入！
跑路的家伙永远也搞不清自己离落网还有多远，他们的神经一刻都不敢放松，毕竟，一个疏神的结果，就是他们的生命走到绝境。。。。。。
唐兵借着黑暗中董雄烟头明灭的光焰，担心的看着他的紧张与恐惧。
但是他无能为力，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武松豪气地灭了张都监满门，沾血在现场墙壁上留名！
林冲风雪夜绝境爆发，怒枭陆谦的首级！
但是，世人只看到这些江湖人快意恩仇的慷慨，大步独行的风流，背后他们孤身逃亡的凄惶，荒野绝岭的愤懑，又有几个人能去看到呢。。。。。。
江湖人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背后，可不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黑暗悲凉的孤独，是他们永远拂不去的苍凉底色。。。。。。
反正再大的压力煎熬，都只能董雄他们自己去抗。
扛过去了，就是声名远播的黑道大哥，江湖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