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闲章“南风”
本地有句俗话叫作“三穷三富不到老”。还有句俗话叫“富不过三代”。
人的一生如同登山,有风光无限清风徐来的日子,也难免有路险关雄的艰难时刻。
不管这一生想做点什么,爬得越高,际遇风景越精彩,磨难险阻相应也必然越强大。所谓人力有时而穷,中途乏力止步甚至跌落低谷深崖都是寻常事!
只有少数意志如铁坚定的强者,或许还需要一点关键时刻的运气,才能在跌落后重新奋起,再往前行!
一代人尚是如此。想要常驻高峰,饱览胜景,人前的风光背后,不知道是多少的汗水,血水,绞尽脑汁的筹谋,刀光剑影的凶险,以及难测天意的眷顾。
所以说富不过三代,想要富贵权势绵延数代,真的是极难!至少每一代都要有超群拔逸的俊才出现,这都只是起码的条件!
但是大四喜家族稳稳地做到了这一点,连续三代人,都是本地黑色组织无可争议的最高头目!
在这个本来就非常凶险的行业,这一点更加可怕!
大四喜家族的强大与不可替代,跟一个行业紧密相关:棒老二的分支。。。棒棒军。
整个昌东昌南都有一个共同的地形特点,便是多山难行,唯有一条长河贯穿其间。
所以这一带大多数的城市来由布局都天然的相似,就是依山傍水。
最初的小小聚落都是依长河而起,靠这条巨龙与外界交流生存发展必需的资源,然后逐渐扩大,为小邑,为村寨,为大城!逐步向山区征服生存空间。
所以这个行业从这块土地最初有人类出现就跟着出现了,并随着城市的壮大而兴盛。
从业人员的条件一直很原始简单:一根结实的竹木扁担,一捆麻绳,外加一块柔韧吸汗的毛巾,挑抬时垫肩,休憩时拭汗。故名棒棒儿,戏称棒棒军。
军队的主力在大河码头,以上下货船货物,挑抬客人行李为生。
分支机构则深入城市内外的每个角落,船只穿行险滩时的纤夫,市民搬家时的力夫,甚至类似后世美团的送菜工。。。。。。
彼时随便一个市民上街行得数十步,必定可以见到街边巷角拿着扁担麻绳,用盼望的眼神打量行人的棒棒儿,常有阿婆招手:棒棒儿,来来来,帮我把这担蜂窝煤挑一哈!
军队的来源便是周边农村的山民,贫瘠的大山再吃苦耐劳也产出稀少,年青人们便用唯一属于自己的肉体和汗水涌入城市讨饭吃。
这口饭非常辛苦,而且也不容易吃到口。
码头的势力范围厮杀是最激烈的,只有那些最勇猛,最团结的人才能占下地盘,驱赶其它竞争对手!
败者便流入纤夫,搬运工等其它分支行业。不甘心者甚至沦为流氓混混,山匪水贼,改称“棒老二”!
鸟分五色,人有千种。
在贫瘠的年代,为了生存是不能指望人类有太高的道德水准的。
正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皆可杀”,横跨船脚两门的棒棒,成分也很难讲清。
也许上一秒你还在感叹,他挂着憨厚的笑容帮你用精廋的脊梁努力挑着你的行李,真是太辛苦了!
下一秒可能他就一棒把你打翻在阴森的小巷,带着你的家当鸿飞渺渺。。。。。。
这样的行业,自古就是最容易出山匪水贼和黑社会雏形的温泉。
君不见当年的漕运,衍生出的清帮和自宫堂连各方政界大佬都要极力拉拢,威势绵延数百年至今未绝。
码头棒棒们自然天生就带有黑色属性。
本都是靠卖苦力为生的健壮汉子,因为高强度的劳作,又必需把微薄的薪水大半用于荤腥保证营养身体不跨。当一群这样的汉子为了饭碗互相厮杀的时候,斗殴强度相当惊人,一般的地下社团很难震慑住他们。
但是任何人类行为都必须要有一个能震慑所有人,保证行业有个基本秩序的势力,这个行业才能延续运行下去,哪怕那个秩序带着黑色,并不完全公正。
第一代大四喜辜慕轩就是这个秩序!
辜慕轩官绅传家,自己有功名,家族有船队,财雄势大,巅峰时码头有数条街都是他家产业,号称“辜半城”!被公推为袍哥大爷。
这样一个人,能够牢牢掌握码头,船运和棒棒军的最高话语权数十年,其实并不能称难得。
真正难得的是他并不以势压人,修养,学识,待人处事都相当公正而温和。
国难面前他捐军火大洋,平时修桥铺路,灾荒年施粥舍饭。
船队码头工人一有矛盾仇怨,他以贵公子之身,多次连夜赶去肮脏秽臭的工棚船舍,温言调节各方矛盾,化解仇怨。
各方利益谈不拢,他宁愿让出自家利益,让所有方面都满意而归。
甚至曾出现化解不了的血仇死怨,他颤巍巍拿出匕首,自责德行能力不够,要给自己三刀六洞来安慰吃亏一方!
虽然被大伙儿拦下,谁还会执意孤行,让他老人家为难。
他又修建善堂教会,收纳工人和家属中伤残病弱,鳏寡孤独者众。
至少在表面上,从没有谁能挑出他的缺点?他开口有谁能不听话?
辜慕轩辜大爷就是这样的一位贵公子,富贵潇洒了大半生,因为爱好竹戏之术,常约人砌我长城,好做大牌!
传言某次正在酣战,有人来报两帮人马欲火并。其时辜大爷大四喜听牌,抽不开身,遂随手拿起桌上一张明杠过的南风,叫手下持之前去传达他的震怒之情!
未几双方见南风而休战,这边辜大爷也顺利胡牌大四喜,不由哈哈大笑,从此自制一闲章,如麻将牌大小,铭曰“南风老人”。之后再有江湖纷争,见此章如见辜大爷,无不遵令,下昌东水道十九城皆称辜大爷为“大四喜”。
然而朝代兴替,辜慕轩虽然外号里有个“大”字,在山河大势前终究渺小如蝼蚁,旦夕之间半城家产全数充公,五花大绑押赴刑场,一声枪响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人多传言慕轩临死前也有准备,秘筹金银珠玉于坛中,付忠仆深埋于深山密林,以为嫡子辜践吾复起之资。
当然此等秘事只是传言,外人不得而知真假。
待得数年后,风声过去,辜践吾确实轻松复起,交游广阔,常为新朝官宦座上之宾。
时当地政警官员常常苦恼水路码头治安混乱,斗殴,杀伤人命时有发生。旅客游人只要一转眼,老大的行李箱子保准不翼而飞。甚至幼女美童,家人稍微看顾不牢,从此就天涯无踪,此生难见!大河之上,常有无名浮尸飘过!
终于有一次,某军队中级官员路过此地,随身公文包不翼而飞,内有密级很高的文件。
上峰震怒之下,严加排查,最后仍是查无可查!
层层追责之下,一大批中下级官员吃了挂落,上面仍然余怒未息。
这时就有本地某高官“灵机一动”,提出辜践吾家学渊源,正是解决这类事的不二人选。
一帮人斟酌权衡之下,最后竟史无前例地给辜践吾在航道段和水警派出所同时各挂了一个名。
不得不说术业有专攻,这步棋从结果看效果真的惊人。
辜践吾一上任,风气为之一清。对外积年水匪消失无踪,对内码头斗殴杀伤案件大额下降,治安大为好转。
失窃案件并未绝迹,但是下降到一个方方面面可以接受的程度。
最关键的是,东西掉了以后,若是官面人物,只要给辜践吾打声招呼,原物必然在一天之内由小偷亲自奉还并道歉!
便是本地平民百姓,若是失窃的数目真的巨大难以承受,转托关系求告到辜氏门下,至少会找回部分钱物,证件票据之类一律全退!
很显然,辜践吾能够做到这个地步,除了亡父第一代大四喜的余荫,他本人的能力也是相当惊人的。
山野强人,力夫扒手,都已经在最短时间内被他整合起来,成为一个有组织的团体。内部规费分成等规矩已经建立,而且绝大多数人愿意遵守他的这个规矩!
规矩一旦建立,财富必然源源不绝地从金字塔底部向辜家输送,而辜践吾就再用这些财富去交接黑白两道,进一步巩固壮大势力。
很快,辜家虽然在明面上还有所收敛,水面之下却已经恢复了当年上一代黑道龙头的地位!
很多年以后,有部香江片里黑社会嚣张地说:“这里十二点以前归警察管,十二点以后归我管!”
而辜践吾多年以前就在当地有了这么一个更有过之的类似说法:“我们有两个警察局长,一个地上局长,一个地下局长。地上局长管不到的,地下局长一定管得到!”
这个大家公认的地上局长,自然就是辜践吾,也许是为了怀念父亲,他仍然自号“大四喜”!第一代大四喜的那个南风章已经在乱世中遗失了,他就用一张普通麻将牌的南风代替,见牌如见人,据说从没有人冒用,南风牌所到之处,无人不尊!
辜践吾早年颠沛,还在黑道争斗中受过重伤,身体很差。尽复家势之后,不久就逐渐让儿子辜一鸣代替他处理各种江湖事务。
这就是第三代大四喜,辜一鸣!
也是三代大四喜中最强势,最心狠手辣的一代!
第一代大四喜辜慕轩暗地里肯定有阴私污浊之举,但是明面上也算一生仁善。
第二代大四喜辜践吾早年吃过大苦头,复起后迫于时代背景,行事手段也非常隐晦,表面上非常收敛。
唯独第三代辜一鸣,生于世代黑道之家,长于动荡打砸年代,身边忠仆打手成群,自幼顺昌逆亡,最后长成什么个样子,不问可知!
此人风格非常霸道猖狂,接掌家族事务不久后就大刀阔斧,把势力分成三个堂口。
第一个自然是祖传支柱棒棒军,也是战斗力最强打手最多的堂口。
第二个是全市绝大部分地区的扒手,暗娼。是他势力的主要财源和情报来源,江湖上任何风吹草动,掌握得密不透风!
第三个堂口是好勇斗狠的辜一鸣抓得最牢的秘密武力!
传说里面有棒棒军里挑选出来最能打的强壮打手,有江湖经验丰富的前辈名宿,有吞了火碱假释出狱的亡命之徒,退伍的侦察兵,潦倒的老杀手,总之江湖传说这是一只神秘强大的实力!
也许不只是传说!因为和他父祖喜欢谈判妥协的风格完全不同,辜一鸣上位短短数年,市里面已经出了两件骇人听闻的大案!
市里面之前仅次于辜家势力的两个最大团伙,分别两位带头大哥和几位男性亲属,全数失踪。
算不上灭门案,因为失踪的只是家里的成年男子,老弱妇孺都好好的。
甚至连命案或者伤害案都算不上,因为只是离奇失踪,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们昰遇害或者怎样了!
这两件事对社会人士的震慑力是颠覆性的!
因为第一个失踪的老大的团伙还算和大四喜有利益冲突,并且之前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斗殴。
第二个老大,甚至只是事后仗着自己比辜一鸣年纪大不少,江湖辈分也高,在一次场面上因为第一个老大的失踪,讽刺挖苦了第三代大四喜几句!
本来就无凭无据,他也只能嘴上不忿两句。
就这个程度,他和自己的老兄弟也同时神秘消失了!
这可以说完全违背了传统道上的行事风格和所有规矩!要都照这么干,江湖人得死九成,完全不至于啊!
但是另一方面看,这种疯狂也起到了效果。
之前两代大四喜虽然是公认的全市最大大佬,但是势力范围都限于码头及市中心一带,没有渗透其他地区,其它大哥跟他们见面虽然尊重,都是平等见礼客气说话的。
这个疯子这么干了以后,简直有了皇上唯我独尊的感觉。
所有次一档的老大,见着辜一鸣完全不敢口出狂言,更别说对骂什么的,谁敢跟一个疯子叫劲啊?
谁也不想好好的某天回家见到一张“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