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反间计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中人城的家中中。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旁边是忧伤的喜儿，往外看去，门口是韩梦和乐舒，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太远了，我听不清。
我艰难的爬起身来，喜儿看到我醒了后，高兴地叫了起来，忙招呼门口那两人过来。我忽然感到胸中一股郁闷，艰难地咳了几下，竟然吐出好几团黑色的发着恶臭的东西。
喜儿忙叫下人过来清理掉地上的污垢，并给我端来了她早就熬好的川贝乌鸡汤。知我者喜儿也，我确实是饿坏了，我夺过碗，狼吞虎咽地连灌了三碗，又吃了一整只鸡，这才略微有些缓过劲来！
身旁的韩梦笑着对我说道：“父亲，您在吃就得撑死了！”
“梦儿！怎么和你父亲说话呢！”喜儿训斥道。
我闻言哈哈一笑，想到自己确实有些失态了，毕竟乐舒也在这呢！我招呼他上前，问道：“现在是什么形式啊？”
“相邦大人还是先歇息吧！等好些再说！”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快说！”
“家父，不，乐羊攻破白羊关后，长驱直入，所向皆破！现已进抵中人城下，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哎！——，那我军还剩多少人马？”
“楸山之战后，我军损失了约六万人马，白羊关被破后，我军又损失了约两三万，现在大约还剩三万士卒，正都由鼓须将军率领着，在城头防御！”
“鼓须！哎！——”
“相邦大人还是先歇息吧！”
“还有其他消息吗？”
“目前大王让上卿大人组织城内百姓加固城防，还有一些陆陆续续的流民逃到城中！”
“哎！——，我中山这次是真的危险了啊！”
“我想还是有获胜的机会的吧！毕竟魏军远道而来，不能久战！只要我军据城严守，还是可以与之周旋，等待战机的。”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说实话，我对这场战争的前景感到悲观！事实就是地说，楸山下的十万大军难道不比城中的这三万老弱强？可不是也败了吗？据城严守，我们能守的住吗？哎！真希望我们可以挺过这一次！
正想着的时候，忽听下人喊道：“大王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拜迎。
我拖起虚弱的身子也想起身迎一下，但被一双手给拦了下来，小窟已经来到我的床前了。
他把我按到了床上，宽慰道:“相国大人身体有恙，就不必多礼了！快些躺下歇息。”
我谢过大王。
小窟身后的公孙焦呈上一盅汤说道:“启禀相国，这是王后为您熬制的补汤，请相国笑纳！”
是小姝！我心中泛起一阵温暖，颤颤巍巍地端过汤盅，一口饮下，是阿胶大枣汤！这是我当初给她熬的，每次例假的时候，她总是疼地死去活来，我试了好多遍，给她熬了这个汤，她最喜欢，没想到，这会轮到她为我熬了。
我擦了擦嘴唇，礼貌地回谢了一番后说道:“大王放心，老臣只要有一口气在，一定为大王守住城池！”
“烦劳相国大人了，这千错万错，都是孤的错！要不是当初孤骄傲自大，攻打赵国，赵国也不会借道，我中山也不会有今日之难！聚九州之铁难筑此错啊！”
“古人云:知耻而后勇！大王能这样想，我中山万幸！百姓万幸！对了大王，老克呢？他现在在哪？”
“李大人昨日突围出去，为中山寻求外援去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我叹了叹气，说道:“恐怕很难，魏国为今天这场战争，已经筹备了太久，列国都已经被收买了，即使没被收买的，摄于这些年来魏国的声威，恐怕也不敢出兵来救啊！”
小窟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孤这次来，还有一事想和相国大人商议！”
“大王请讲！”
“公孙焦向孤献策，说魏军之主帅乃乐舒之父乐羊，想让乐舒前去敌营谈判。”
“这！”我看向一旁的乐舒。
乐舒闻言，则是一把跪了下来，说道：“启禀大王，当初我来中山的时候，就曾劝过家父，可家父执意留在魏国，如今各为其主，家父的性格我知道，他立志出人头地，是绝不会因家事而忘君命的！臣去恐怕无济于事啊！”
“乐舒！”公孙焦呵斥道:“大王如此厚待你，你难道不思报答吗？！如今中山到了这样危急的时刻，你竟然这样推三阻四的！”
“非乐舒不去，实在是乐舒此去无济于事，大王若是要乐舒冲锋陷阵，效死沙场，乐舒万死不辞。”
“乐舒，大王说了，你若是能说得乐羊退兵，就将中山十座城池赏赐与你！”公孙焦接着说道。
乐羊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姬窟，明白自己是非去不可了！不得已，只得应承下来！
见此，我也谏言：“我与乐羊昔日还算有点交情，既然大王执意派乐舒前去，那么老臣请求同去！”
小窟抓住我的手说道：“好啊！相国大人亲自出马，自然是极好的！”
一旁的喜儿说道：“大王！妾夫伤势还未好，大王还是派别人去吧！”
“军国大事，妇人不要插嘴！”我呵斥道，“大王放心，老臣已无恙，可以即刻出发！”
“好！那就有劳相国了！”
公孙焦派人前去传信，请求相见，可没想到的是，被乐羊拒绝了。
第二天，乐羊率大军围城，准备进攻！乐舒不得已，只得在城楼上大声呼喊。
许久，三军阵中，两侧甲兵让出一条大道，中间缓缓驶出一辆兵车，乐羊身披重甲，手持宝剑，目光如炬，威风凛凛。
他早就看到城楼上大声呼喊的乐舒了，但是还没等乐舒开口，他先大声斥责道：“我从小怎么教你的！君子不居危国，不事乱朝。看到为父大兵压境，你不想着早点离开，反而贪图荣华富贵，帮助这无道昏君！为父今天，是奉君命，为中山百姓来讨伐这无道昏君的，你还是先劝你家大王，莫做无畏抵抗，早早投降，你我才可相见！”
乐舒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说得噎住了话，我也被噎住了，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入侵别国，说是为民请命！
乐舒回头看了看被乐羊一通臭骂的小窟，无奈地继续说道：“父亲！您的话儿子记住了，但是投不投降要大王才能决定，不是儿臣所能管的！儿子只求父亲，先别攻城！让我们君臣好好商议一下！”
乐羊道：“舒儿！为父看在你从小流落在外的份上，暂且休兵一月，以全父子之情！你抓紧时间，好好劝劝你的大王，不要做无畏抵抗了！我这里有二十万大军，粮草军械源源不断！如若商议不好，为父弹指间即可替他做下决定！”
说罢，乐羊竟然真的暂缓攻城了，但是包围圈依旧没有撤销。
但无论如何，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我们回到宫中，公孙焦非常高兴，说道：“乐舒将军是乐羊的嫡长子，自小深得其父喜爱，当年乐舒杀了魏国相邦的儿子，乐羊都帮他逃出魏国，可见其宠爱之心甚异，有乐舒在，乐羊必不敢急攻！”
小窟点头表示赞许。
谁料乐舒说道：“上卿大人错了，当初我失手杀人，家父本想杀我谢罪的，帮我逃出魏国的不是家父，是我母亲！她知道我父亲曾和相邦大人交好，所以才助我来到中山！”
“但是今天你父亲的的确确因为你暂缓攻城了！”公孙焦补充道。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是家父今天答应我们绝不是因为我，肯定有其他原因。”
我对此也表示赞同，因为我知道乐羊的为人，他国家利益面前，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我也说道：“不管乐羊目的如何，我们应该好好利用好这一个月！”
小窟问道：“相国何意？”
“乐羊多年来在魏国寂寂无名，骤然间得到重用，必然会遭到一些人的嫉妒和怨恨，我们可以多派细作，潜入魏国都城安邑，散步谣言，就说乐羊之所以迟滞进攻，是想趁手中掌握兵权，拥兵自立，占地为王！我想三人成虎，就算魏王再雄才大略，也会有所怀疑的，只要他临阵换将，魏军必然出现动乱，而一旦出现动乱，我们才有获胜的机会！”
鼓须和公孙焦表示赞同，小窟想了一会儿后，也说：“那就有劳相国操心，此事就由相国全权办理！”
这时，鼓须上前说道：“启禀大王，末将以为，我们应当做好两手准备，为防乐羊突然反悔，末将建议，沿城拆除民房，多备檑木，以做守城之用！”
我有些忧虑地说道：“拆民房来护城，会不会激起民怨啊！”
“事急从权，一切应以国家为先！”鼓须补充道。
我想了想也确实如此，于是我们就这样定下了。
我取出国库中的金饼玉璧，亲自挑选了几十个聪慧忠勇之士，让他们分散开来，沿小路绕过魏军营寨，去魏国都城安邑散布乐羊的谣言。
另一方面，老克也回来了，结果也的确不出我所料，各国惧于魏国的威慑，纷纷袖手旁观，我劝老克不必气馁，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对于国家来说更是如此，没有谁会愿意为了拯救一个小国而承担上巨大的风险的！
老克无可奈何地承认了我的观点，他此行还给我们带回来一个十分危险的消息，原来乐羊这段时间并没有闲着，而是在四处开仓放粮、铺桥搭路，以此来争取民心！
我和老克一商议，越来越感到乐羊的可怕，胜利的渺茫，要是百姓都不支持我们了，我们拿什么取胜呢？
我把对乐羊实行反间计的计划也和老克说了，他对此也非常赞同，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没有其他什么好办法了！为了协助我的计划的实施，老克还主动请命，去往魏国，策划、离间他们君臣。考虑到老克年事已高，刚刚回来，我本想拒绝，怎奈他意已决，我只得同意。
转眼一月过去，乐羊遣使来索要降书，但是我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消息，和小窟商议之后，让乐舒又写了一封亲笔信回复乐羊，请求宽限期限。没想到的是，乐羊又同意了，又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再考虑考虑。
趁此机会，我加大了对魏国的渗透力度，派人去和在魏国的细作们说，不惜一切代价，就是拿钱砸也要把他们君臣的关系给砸开！我还特地在信中强调，让他们告诉魏人，乐羊之所以停止进攻，是因为父子情深，若再用乐羊，魏国必然徒劳无功！
我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可我的女儿韩梦却不以为然，她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且不说魏王是否会相信流言，就是信了，乐羊也不一定会撤军！”
我反驳道：“凡是有作为的君主，无一不对权力充满着渴望，他们最恨分享自己的权力，更恨威胁他们权力的人！乐羊领兵在外，和魏国远隔千里，时间一久，哪个君王不会起疑心啊！一旦起了疑心，必然借口召他回国，他要是抗命，一旦被国内断绝粮草供应，他这十万大军将不战自乱！”
韩梦笑笑不答。
很快又是一月，乐羊再次派人来催要降书，我们如法炮制，让乐舒再写了一封家书，请求再宽限一月。乐羊还是同意了，不过这次他特意强调，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一月之后，不见降书，即刻进攻！
小窟有些担忧地问鼓须，城防准备的怎么样了。
鼓须回答：“大王无忧，城中粮草充足，而守城士卒又经我亲自调训，必然死战，我料定能坚守一年。”
听到这话，小窟方才稍感心安。
而我则在府邸焦急地等待着魏国传来的消息，难道魏国君臣真的上下一心？铁板一块？难道真的天亡我中山？
此时，老克突然到来的一封信挽救了我，他在信中写道：魏王左右，见乐羊骤然得到重用，多有心怀不满之人，经我等多方筹划，朝中多有进言说乐羊拥兵自立、图谋反叛的言语，魏王阅后，已于昨日，派特使前往军营，我料必为罢免乐羊而去，望兄弟早做谋划。
看到此信，我心中大喜。
连忙去宫中和小窟商议，我对他说：“乐羊已经被魏王怀疑了，我们如今最好的办法是争取乐羊！”
“怎么争取？”
“我愿今夜去往乐羊营中，游说乐羊，说只要他愿意倒戈一击，我中山愿意分他一半国土，和他平起平坐！”
“什么，分他一半？”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争取到乐羊！别舍不得了，先活下来再说，后面有机会我们再慢慢图谋嘛！”
小窟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我又从府库里拿了十多箱金银宝物，趁夜，以送降书的名义去见乐羊。
等我进入营帐，乐羊正坐在案前擦拭宝剑，见我进来，也不看我，只是冷冷地说道：“怎么，你们大王想通了？派你来送降表了。”
“老朋友来了，就是这个待遇吗？”
“在你们没有投降之前，我们不是朋友！”
“也是，毕竟我们现在各为其主嘛！只是兄弟这次来，不是来送降表的，是来救你的！”
“呵！救我？什么意思？”
“老兄你现在率领的，可是魏国最强的精锐！如今在外征战已经快半年之久了，一个外将，统领这么多的兵马，在离国家这么远的地方作战，你觉得魏王会放心吗？”
“什么意思？离间计？你跟我来这套！”
“非也，这是人性！况且你私自替魏王决定，连续三个月不攻中山，你觉得魏王还会相信你吗？”
“哦？那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做呢？”
“老兄不如倒戈一击，和我中山联手，你的十万大军加上我们中山方圆五百里的国土，谁敢轻视？而且，我已经得到大王同意，事成之后，分你一半国土，到时候你也算是广大门楣了！”
“哈哈哈！韩旭啊韩旭！我以为你这么多年在中山，总能有些长进，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天真！你的计谋是好计谋，条件也是好条件，但是你忽略了一个因素！”
“什么因素！”
“那就是——人！你以为我乐羊是那种见利忘义之徒吗？要真是这样，你上次还走得了吗？”
“哈哈哈！恐怕这次由不得你了！数月前，我就派人携带重金去魏国，上下运作，魏王罢免你的信使恐怕就要到你的军营了！”
“什么！”
乐羊正要发作，忽听帐外传来喊声：“大王专使到！——”
我忙劝乐羊，不如杀了专使，和我中山联手！不曾想乐羊说道：“我乐羊出身寒微，是魏王提拔了我，况且我一心为国，忠心事主！魏王是不会杀我的！”
见他如此自信，我只好躲在帐后，看他笑话了。
信使进来后，一脸高傲地说道：“乐羊听令：年前，寡人决议北伐中山，知君智谋超群，故将大事相托！至今已半年有余，闻将军战场操劳，特此送来美酒十坛，以慰君心！另特告知，寡人已为将军于国度修建宅邸一座，以待君归！”
信使宣告完后，乐羊泪流满面，对信使说道：“请我王放心，我乐羊即刻发兵！定为我王拿下中山！”
送走信使后，乐羊把我叫了出来。
看着他一脸得意的神情，我不由得长叹一声，感叹天不助我中山啊！
乐羊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大王，我乐羊已经等了他三个月了，既然他做不出决定，我乐羊帮他做！送客！”
我走出营帐，看向远处的中人城，星光是如此黯淡！夜幕是如此浓厚！明天又不知有多少壮士要陈尸沙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