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门第之见
独孤二小姐轻叹一声，双手再次搭在了琴弦上。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故攲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琴声时而低沉，时而哀怨，再加上女子独有的凄美嗓音。
即便是心坚如陈微之，也感受到了蕴藏在其中的无尽哀伤与思念。
那日长安古道上，毅然决然离京的年轻公子对着前来相送的心爱女子说：待我功成名就，便会回来娶你……
只可惜，不是所有才子佳人的故事，结局都是衣锦还乡，许你一世繁华。
独孤二小姐一曲唱罢，声音也渐渐由哀怨转为淡淡的哀伤，她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他，还好吗？”
虽然只有廖廖几字，但在女子心中却是早就控制不住的牵肠挂肚百转千回不知多少次。
“我离开龙城时，崔先生一切都还好。”
“只是他的身体比较孱弱，不适合住在营中，便一直在城里将养着。”
陈微之斟酌着地应了句，并把自己在龙城的一些所见所闻简单说了下。
独孤二小姐像是赌气一般说道：“哪能不将养啊……他那身体，当初在长安城就出了名的差，更何况是在西北边境的风霜雨雪。”
院子里，气氛莫名有些压抑低沉。
陈微之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话来宽慰眼前的女子时，却又听到她问道。
“那首《题都城南庄》以及那个落魄书生，都是你编出来的吧？”
原来女子早就知道了一切。
只是，她一直都宁愿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相信当初那位年轻书生真的回来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样的结局虽然不是她所期盼的，但终究还是美的，尽管是凄美的美。
陈微之轻轻应了声“是”，不过感受到女子身上那股淡淡的失落，他还是忍不住解释了句。
“故事和诗虽然是我编的，但崔先生对二小姐的感情，比之故事里的落魄书生，只重不轻。”
别人不清楚，他可是清楚得很。
要想在西北边境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寻到一株百年老参这种珍稀药材，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虽然那位崔先生没说，但陈微之也能想到这其中的重重波折。
独孤二小姐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仿佛在这一刻，方才的那个话痨美人，再次被人用冰块封了起来，重新变回那个冰美人。
陈微之又道：“单凭崔先生听到二小姐病重，便毫不犹豫，千里送药，这份心意，便抵得上多少所谓的海誓山盟。”
这点倒不是他刻意为那位崔先生讲好话。
事实上所谓海枯石烂很容易，但真的愿意落实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可不见有几个。
“也许吧……”
独孤二小姐自嘲一声，她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远方，口中呢喃道。
“可真有那一天吗？”
陈微之也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其实在下也能看出，二小姐应该也很喜欢崔先生。”
“既然如此，最后怎会是这般结局？”
独孤二小姐重新整了下思绪，再次开口，声音中有着淡淡的忧伤。
“一段不容于两大家族的孽缘，不是这般结局，又能怎样？”
世代儒林，始终坚定站在皇族身后的博陵崔氏。
锋芒毕露，隐隐有权倾天下的外戚独孤氏。
双方一向势如水火，朝堂上见面都点不下头，又怎么可能允许族中子女私相授受。
陈微之恍然，心中也不由替二人感到惋惜。
他叹了口气道：“不管怎的，崔先生愿意远走边境，就证明在他心中，依然对此事仍抱有希望。”
“再说……不就是门第之见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独孤韶忽然感觉到眼前这个漂亮少年的眼睛没来由得变得明亮起来。
“像你们这种的，都是轻的，我可见过比你们严重得多的情况呢。”
“嗯？”独孤二小姐一脸狐疑地看着陈微之。
这少年的年岁看起来不过十六七，怎么讲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她可不相信陈微之真见过什么。
只当是这漂亮少年为了宽慰自己故意说的话。
陈微之见其神情，也猜到了这位独孤二小姐的想法，微笑着道。
“世代血仇的两个家族，一眼万年的两个年轻人，最后冲破层层枷锁，还是走到一起了……”
“怎么样？我这故事听着够不够刺激，够不够热血？想不想听？”
陈微之讲的自然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一开始时，那位独孤二小姐还在纠结着“罗密欧”“朱丽叶”的名字怎么会如此的怪。
是不是这漂亮少年故意胡诌的。
但讲到最后，院子里只剩下了少年特有的低沉嗓音。
以及偶尔的几声几不可闻的女子抽泣声。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是世俗门阀里最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之一。
自然也对独孤二小姐这个同样困在世俗门阀里的可怜女子产生了极大的灵魂冲击。
良久，她站了起来，叹息一声道：“没想到还能如此。”
“他们真的很勇敢啊！”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远方，眼中思念缅怀追忆之色皆有。
当年那个年轻书生为了自己，毅然舍去家族早就铺好的青云路，千里走边疆，所需要的勇气又何尝比罗密欧与朱丽叶差。
反倒是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为那书生做过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必要要做些什么。
至少……应该要让有些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陈微之，眼神坚定道。
“走，你跟我出去一趟。”
“你也算是他的半个子侄后辈了，这件事便请你来见证一下。”
“啥？”陈微之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有些摸不着头脑。
“咱们去哪？”
“要见证什么？”
陈微之一脸懵逼。
他自然不会想到，因为他那“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这位一直在这方天地中，画地为牢的女子，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一直都敢想而不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