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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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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丘与天界的婚轿,六匹白泽神兽的仪仗何等醒目,六界谁人敢插手,我只怕是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为首的军将拍了拍手,大笑道:“青丘?你的青丘只怕已经覆灭了罢,哦?你还不知道吗,就一个时辰前,

    天界在魔族埋伏的十方天兵早就攻进青丘腹地了,此刻你心中的青丘狐族,怕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嘴角一抽,心中有些不安,我扯下头上的喜帕,将手中玉笛旋个圈,前排挡路的三个小卒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我将方才开口的魔族将军摁在地上,玉笛直指他的额间,我用着从未展露过的怒色狠狠道:“我青丘狐族岂是你等能诋毁的。”

    “青丘,确实受难了。”轻飘飘的语句如寒针般扎进我的耳朵,是承栩的声音。

    我望着从斑驳的墨竹群中愈来愈近的身影,如寒冰般冷酷的承栩走至我的面前,他白皙般的手往青丘的方向一指,

    确实火光冲天,如铺天盖地的大片映山红。我强装镇定的身形难掩慌乱的神色,我望着红透了的半边天,我声色已经有些哽咽,

    “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定助你夺回青丘…”

    我深抽一口气,鄙夷地望着他不语。我用力挣脱了承栩的禁锢,

    我将他扯着的那段大红衣袖生生割断,我方如梦初醒道:“那日泗水畔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你如今说得头头是道,将自己择得一干二净,若是没有天界的助力你能这么轻易坐上魔尊的位置?譬如今日,

    青丘与天界的婚轿在你异界长驱直入,想必其中也少不了你魔尊的功劳吧。”承栩不语,我失望透顶,正欲念诀飞去,却被承栩拦下。

    他冷肃道:“娮娮,你现在回青丘就是送死,你同我回玄冥宫吧,哪怕与天界为敌我也会护你周全的。”

    承栩正要将我强带入玄冥宫,不料却被一道雷光劈开,我吃了些力往身后倒去,

    云翌如风般将我托起,我站直身子,见云翌穿着同样的大红婚袍与我齐肩而站,他额角的汗滴滑下,应是匆匆而至。

    “娮娮,我来晚了。”

    云翌对我温柔一语,立时目光如炬瞪着面前的众人,渗透着腾腾的杀气,

    “魔尊好兴致,不在玄冥宫好生庆贺登位之喜,竟有功夫在此夺我未过门的妻子,此仇本座与你异界不共戴天!”

    云翌凝了力气,将蜂拥而上的魔族兵将旋而击退,我靠着云翌坚实的臂膀,我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云翌念了诀同我脱了身,一齐往青丘的方位飞去。我回头看着那双血色眼眸,全是冷冽。

    大婚前夕。

    亘缪携着妗姝,兮池往天界拜见天后,只因亘缪同天后本是一族,故此倒也常有来往。

    亘缪常跟妗姝说起她这个所谓的姨母,天后看似不重规矩,实则最看重权力名分,

    你瞧她一袭白衣挑了金丝织就的凌乱纹样,乍看似团凤纹,实则乃是五爪龙纹。

    因此妗姝很少在天后面前使小辈的性子,向来都是装得落落大方不迂一点规矩。

    九重天上,妗姝、兮池、正与天后所出的二殿谈论道法。天后和亘缪则在另一张桌一上一下的坐着。

    天后手一示意,身旁的仙娥便疾疾倒了一杯茶汤于亘缪,亘缪正要端起茶盏品茗,

    天后却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狐后妹妹和几个小辈们近来都安康,甚好。只是我同你说过许多次的话,你虑得如何了?”

    亘缪刚把茶盏递到唇边,眼神忽动,便将杯盏安置在桌上,随意敷衍了过去。

    亘缪心中明白万分,她口中所说的许多次话,乃是要青丘向天界称臣,

    青丘自天地初朦起,便是上古的神界,怎能轻易向天界俯首。

    天后以喜爱妗姝为由,将她留在了九重天上,亘缪同兮池则赶回了青丘,再过几日,以安就要大婚了。

    天后望着亘缪母子渐行渐远,留下妗姝这个帝姬,不过是为了今后好把持青丘的帝君之位,而方才的试探,是天后给的最后一次机会。

    她自然知道,谁又舍得舍弃与天后位置平起平坐的狐后之位呢,天后玉指轻叩着桌面,直觉亘缪有些不自量力。

    她暗中派人扶持的魔族二公子已经登上魔尊的位置,此时根基还未稳定,只要他还需要天界的力量去保住魔尊的位置,他便任由天后摆布。

    而云翌这位上神,随意借口留住便是。只待两界婚期一到,便是动手的绝佳机会。

    婚期至,青丘门庭大开,天界四方天将与异界人手一同夹击,打的青丘措手不及。

    天后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我望着熟悉的青丘被大片大片的火焚着,待天族的人散去,

    云翌搀扶着颤抖的我走进青丘,从前巍尔的青丘神殿彼时到处都是红色,红色的液体浸泡着红色的喜布,

    将城墙楼阁染得惨红,青华台等主殿被烧得只剩一堆残垣断壁,霎时,焚得我心头绞痛。风吹动一帕帕大红织金的破碎喜布,

    廊间木制的门窗被火死死咬住,如只只恶兽要将整个青丘啃食殆尽。

    我甩出云翌的手,我发了疯似的寻过一间一廊,只因我别着的青羽宫铃是父帝的物件,我尚能感应到父帝的一丝微弱仙灵。

    我顺着宫铃指引的方向行至青山台,果然,奄奄一息的兮渊正撑着最后一丝神明,

    我看着伤痕累累的父帝倒在地上,我一直强撑着的精神再绷不住,我慌乱中扶起父帝,死死握着他的双手。

    兮渊眼眸水泽滑落,呕出一口鲜血,“我便知道…我便知道我的娮娮会回来,最后还能再见娮娮一面,为父也不算遗憾…”

    兮渊又呕出一口血色,滚烫的淌在我的手上。

    我感受到父帝愈发冰冷的双手又紧了些,他想腾出手擦拭我脸上的灰尘,

    但似乎已没有任何力气,我听见父帝叹了一气,我将脸紧紧贴着父帝的脸,泪水如决堤般涌着,

    兮渊已经抬不起眼眸,道:“我自觉青丘会有一劫,本以为能将你安安稳稳地嫁出去再做打算,不曾想竟还是慢了一步,为父…以后再不能护着你了,你好自珍重…”

    兮渊将我的手搭在云翌的手上,黏稠的血液也一同映在了云翌的掌心。

    “娮娮,父亲累得很,你的橘柚花香很好闻,父亲真的很喜欢…只是…只是我要去找你的娘亲了…我也很久很久没见她了…”

    兮渊轻轻的呢喃后,只闻青羽宫铃随风摇动,便再无任何动静。

    大婚之日,天界亲手点了一把柴火,用天后的话来说,大喜之日,可不就是要红红火火么。

    接下来的五天,整个青丘只能听见火花噼啪作响的杂音。

    那天的大战,赫胥同几个擅武的上仙将兮渊围死,兮渊拼尽修为解决了几个上仙的围剿,但还是被赫胥重创,眼看就要死在赫胥剑下,

    谁料亘缪及时扑在狐帝面前挡下了致命的一剑,用尽全力同赫胥同归于尽,亘缪倒在兮渊怀中时,

    那是亘缪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狐帝心头涌动的情义,但似乎并没有爱意,更多的只是感恩。亘缪长长的舒了一气,

    随着她眼角淌下最后的一滴清泪,她的生命也走完了最后一步。

    天后缪白听复命的手下禀报这件事时,她还有些迟疑这位向来重名利大过自己的族妹何时变得如此深情。

    只是那赫胥死得可惜,又少了一枚好用的棋子。天后噗嗤一笑,“可怜啊可怜,”

    顿时,天后如开了一悟。果然,爱这种东西会让人变得痴傻、变得愚不可及。

    我心肺具裂,在凡间历劫时中过压胜邪术,虽没发作,但也一直隐在我的仙元里,又破了命格连升两阶仙阶,在重重打击下,我一度昏死过去。

    唔,又只剩下孤零零的我和孤零零的一方宫铃了。

    自那天后,青丘帝姬以安便如烟般淡出了六界视野,除了天界一干人等忧心青丘余孽卷土重来,谁又会在意一位落魄的帝姬呢。

    旧怨似一只恶虫,最擅啃食人心。

    四千年前,那时的兮渊,缪白都还未冠上狐帝,天后的名。

    记得有一年,各路仙家子弟是在天界上订的亲,彼时的缪白是白矖神族的亲女,

    当时的天界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天帝,样貌虽不差,但生来孱弱,性子也随之懦弱,况且从前还有过一任太子妃,膝下已有长子云翌,只是那位太子妃不知何处惹了天后娘娘,两年前便无了踪影。

    显然,这并不是缪白中意的人选。据缪白能知道的,只是白矖一族同青丘有些嫌隙,族中长辈极力撮合她与青丘的婚事,只望着能成功联姻,也好缓和双方的关系。

    东海流坡的乐渝上仙英姿飒爽,缪白同她很是交心。

    乐渝赠给缪白的玛瑙梳篦至今都还留在她的梳妆台里。当年,缪白与她一同在天宫的紫琼阁住了三月有余,几乎无所不谈。

    流坡势小,虽同青丘一脉所出,但乐渝族中长辈还是希望乐渝能嫁入距离东海更近的天族,以求庇护。

    故此缪白与乐渝本质上无任何冲突,关系也是好的如胶似漆,乐渝也常以狐族的身份联络兮渊,给缪白制造机会。

    起初,缪白虽受家中托付,但还是泯着少女的纯真情怀,如夏时傍晚的风,柔柔软软。

    但一来二去,兮渊眼里似乎只有乐渝那英姿飒爽的身影,那晚,紫琼阁灯火通明,缪白和乐渝促膝长谈,

    缪白虽湿了眼眶,但还是真心希望乐渝能嫁给她同样心仪的青丘少主。

    不久,兮渊与乐渝连理的消息传遍四海八荒,他们的喜事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里唯一互相都倾心的姻缘,众仙都说般配得很。

    三日后,缪白也由着六匹白泽神兽抬着嫁入了天宫,她望着孱弱的丈夫,也曾下定了心意认真过日子。

    嫁进天族的三年里,缪白被仙家诟病是为了天族势大,哪怕自己丈夫是个病秧子也要嫁进天宫。

    哪怕连当时的天后也是如此认为,因此常常对她施以管教。

    但她从不奢求什么,只安分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日又一日谨慎的过着。

    直到她拼了命生下的儿子不会开口说话,便被天后以她命理不祥为由不让她们母子见面,也就那一次缪白望向唯唯诺诺的丈夫,不期待他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可连一丝可笑的宽慰也未曾看见。

    这是缪白第一次感受到痛彻心扉。也让她意识到在这个方方正正的权利笼子里,没有权势便没有转圜的余地,没有地位也等同于这一切的金碧辉煌与她没有一丝关系。

    可是,她还是心存一些幻想。

    直到氐人国之乱,白矖神族几乎一夜没落,氐人国知道白矖父母有个做天族太子妃的女儿,将缪白母家挟持以索取利益。

    缪白于承明殿长跪,央求天帝天后施以援手,可等来的却是自己本家死在氐人国的消息,缪白心绪如山崩,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头上金碧辉煌的那方宫殿,眼眸似乎立刻能沁出血来。

    已逾五日,缪白殿中空无一人,更无一丝光亮。缪白妆容凌乱,看着赫胥上神提着一盏白烛行到面前,

    她同赫胥本就是旧相识,少年时有过一些交集,自缪白嫁入天宫以来,似乎只有他一人真心待她。

    “你若继续这般下去,你会同守不住你的家人般守不住你的太子妃位,也守不住你唯一的儿子。”

    形如死木的缪白一激灵,面色渗进一点光亮,天后本就对缪白不满,如今白矖族没落,天后动了废太子妃的念头。

    而从赫胥口中得知,氐人国能轻易动摇白矖神族,青丘似乎也出力不少,只是暗流涌动,不为世人察觉罢了。

    所以东海八百里白矖领地这才归了流坡狐族。

    所以,当年紫琼阁三月光景也只是乐渝一在利用她罢?

    所以,如今青丘神坻里,与她相反的,是乐渝和兮渊另一番恩爱绵长的景象。

    乐渝,我要你同我守不住我的亲人般守不住青丘的大好河山,也要你守不住你那人人称羡的姻缘。

    缪白死死捏着那把玛瑙梳篦,片刻,她用这把梳篦理净了青丝,又将它挽在松软的鬓后。

    她同赫胥语,什么恩爱情义统统都不重要,天上都说我是为了权势才来到这里,可我又得到过什么?

    还因为天族太子妃这个虚名害死了我的亲人。

    可笑,可恨!那我缪白如今就争一争这权势,也不枉费众人此番待我。

    平静得如一潭死水的九重天很快就变了天,往日里柔弱的太子妃一跃成了新的天后,

    这是众仙家始料未及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缪白行雷厉手段,从前拜在旧天后麾下的仙家陨落的陨落,流放的流放,无一幸免。

    在缪白的大力扶持下,没落的白矖神族重新燃起往日光辉,而后不仅重创了东海流坡,那东海八百里领地也重归白矖统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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