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劫尽
十七岁的慕汐就此凭着一封书信进了郊外军营,起初叔父只让慕汐在军中做些包扎上药的事情。
那段冰天冻地的日子里,慕汐常着一身晴山蓝衣裳穿梭在营中营外,与驻扎地外的几株红梅交相辉映,那是灰暗的军队中唯二的俏颜色。
后来有一日乱党偷袭军营,慕汐恰好在帐中为叔父换药,帐中一时无人相助,情急之下慕汐以一支笛子挡住了数人,
慕汐左肩虽中了一箭,险在未伤及要害,因此名声也渐渐在军中传开,之后由着慕汐带领的几支小队立下不少军功,
直到后来;慕汐成为了开国以来唯一的一位女将军,至此,军队里再也未见那抹晴山蓝的颜色,
而是多了个一身铁色、身披红袍的巾帼翘楚。
山河破碎,国家,国家,没有国哪来的家。
那日慕汐正在城墙上巡逻,这半年来的军绩一路向好,乱党气数已尽,和平指日可待。
慕汐心中一喜,一腔腥热突然从心门涌至喉咙,慕汐自从受了半年前的箭伤后,虽已愈合,但身体是每况日下,
近来整夜整夜的咳嗽,方至天明才可小睡一会。
慕汐抚着左肩的旧伤,眉心一皱,转头对属下道:“你去城中替我寻两个戏子,要活的…”
过了两日属下提了两个废人到慕汐帐中,两名兵将不解,若是慕汐将军想寻欢作乐也不该提两个残废啊,两人相视,不解这其中渊源。
彼时慕汐脱下来一身铁色,换上了苏沁衡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
帐中众人哪里见过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女将军竟也有如此浓艳的时候,一时帐中静得出奇。
青槐青枫吓得不敢动弹,直到慕汐自报家门后二人才如梦惊醒,青槐大笑一声,
全然无了方才的惊恐神色,他堪堪踉跄地站起,却又被慕汐属下的兵将一脚踹在地上,
青槐恶狠狠地瞪着慕汐道:“此番你倒是来寻仇了?”青枫见自家大师兄一派疯魔,吓得冷汗直流。
慕汐擦洗着玉笛上的斑驳血迹,眸深如渊,
“你自以为我是娇弱少女,因未能遂你的愿便可以任意欺凌,你自以为青梧良善,便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践踏,以至于逼他坠崖?”
慕汐倒抽了一口凉气,往日回忆如轮般滚来,自己丈夫被毒哑、青梧脸上的血痕以及邱姨娘的惨死,她不敢回想也从未忘记。
滚青槐诡笑道:“我们二人落到今日地步还不是拜你所赐,若当初你肯老老实实让我兄弟俩卖掉,我也不会断了条腿,受尽旁人白眼耻笑,至于你那良善的青梧?那是他自己蠢,他活着的时候如同我掌中之物,死了更是不怕…”
青槐仰着血脉曲张的脖子依旧死命地盯着慕汐,一双眼珠爬满了细红的血线。
“一切都是你二人咎由自取,时至今日竟还不知悔改。”云翌道士瞬间移至慕汐身旁,眼见慕汐盖住左肩伤口的布料比周遭的布料要红上许多,似要滴出血来。
嗯望着面色苍白的慕汐云翌眉心思绪一聚,
箭上有毒。
熟悉的声线游丝般传进账中,刀片似的扎进青槐青枫耳里。
青槐盯着酷似青梧的男子活生生站在面前,一双眼睛吓得立时要沁出血来,一时哑语。
而青枫早已吓成一坨肉泥瘫坐在地上。
慕汐见着云翌的眸,也如同见了青梧的眸,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愤吐出一口腥热来,
不经意将手中擦拭干净的笛子重新染上赤色,慕汐挣脱开云翌搀扶的手,凝了毕生的力气在笛子上而后重重落在青槐头上,立时血溅三尺。
青枫受了波动抬起头,谁曾想方一抬头便撞见青槐那颗只剩一半的头颅摇摇欲坠,当场气绝身亡。
慕汐心中积压多时的恨意顷刻爆发,慕汐见了血光,一时收不住手,随意捡起一把利剑将二人乱刺一通,喷涌的血色将慕汐一袭红衣染得愈发红紫。
免费对的云翌满是心疼,他趁势将慕汐身体抽回,再这样下去只怕慕汐要走火入魔,唯恐伤了仙根。慕汐失了力气,重重地倒在云翌怀中。
慕汐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已是穹窿山上那处熟悉的地方,
慕汐正想起身,奈何通身已无一点力气,慕汐叹了一气,只怕自己不剩多少时日了。
云翌闻声而动,端了碗热热的清汤推门而进,随即朝着慕汐暖暖一笑。
开门的光亮太过刺眼,慕汐眯了些视线,眶中热泪大颗大颗地滴在手背上,
她说,道长推门进来的那一刹那,像极了一年多前青梧揣着细金镯子叩门的模样。
梧桐树本是相依相偎,白头偕老的寓意,可他的一生终究是那样的坎坷。
慕汐常常想着,慕汐遇见青梧,是慕汐毕生的福,而青梧遇见慕汐,是青梧此生的孽。
青梧就像神明般降临在慕汐的这一世里,柔软、深情;便是这样连呼吸都温暖的人,偏偏坠下了那布满乱石的深崖里,
慕汐从不敢想象他会有多疼。倘若青梧没有遇见慕汐,没有在慕汐被困梨园之时为她放那把火,他会不会依旧是天涯戏园里有为的班主,
在台上挥着轻盈的水袖,唱着婉转的戏词活色生香,是姑苏城甚至名动皇城的角儿。
是啊,他是冰心玉壶、风流倜傥的少年郎,本该如六月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般傲立在天地间;
若是没有慕汐这个孽;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才是他命定的风流。
可毋容置疑的是,烟波里的这段时光实在令慕汐难以忘怀。
慕汐双眼一合,最后两颗热泪夺眶而出,她用尽力气一把将云翌拥在怀里,云翌有力的心跳和绵长的呼吸让慕汐觉得很踏实。
哪怕只有很短的一瞬能让慕汐有“他”还在的错觉也是好的。
云翌抱着慕汐行至青梧的衣冠冢前,慕汐将冢碑上的落叶摘去,
靖儿带来的山茶花在衣冠冢上的泥层扎了根,这会花香正浓,慕汐摘了一朵别在耳畔,缱绻的香气绕在慕汐鼻尖,亦同青梧的气味。
慕汐扯了扯云翌的衣角,“云翌道长,我有夫婿的,他叫青梧。”
“你虽然跟我夫婿有几分相似,但他后来脸上有道疤痕,也不会说话,你可不要笑话他是个哑巴,他原先还会唱戏哩,这些往事我从未提及过,他孤零零的躺在这许久了,”
“好在,我马上就能同他相见了。”
云翌鼻腔有些哽咽,将愈发清冷的慕汐拥得更紧了些,“娮娮,你可还记得那段时光,你教我抚琴…”
良久,不见回应。
随着慕汐耳畔的山茶花被风拂落,慕汐也流尽了这一世的最后一滴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