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数千年河东又河西
苦橘镇，数千年前不过是东胜神州上万座小镇中一个很不起眼的孤镇。
这座生活着无数凡间百姓的平凡小镇，不像王都不夜城的灯红酒绿载歌载舞，也没有白华山上万丈峭崖的琼楼玉宇，只是一群平凡的百姓十几年如一日的生活在这里，后代子孙一代代跌宕在此生活的朴实无忧。
直到有一日，朝廷一纸公文遣散了所有人去往一处传说中的神仙洞府，再往后，万里之外的天空荡起一道灰色透明的天雷，万物俱静。以那万里人魔战场为圆心，罡风如撒豆成兵从四面八方席卷去往更远地方，遍地开满了眨眼即逝的雷霆花朵，那些留恋家乡不肯离去的少数人，最终也没有一个活着走出那场浩劫。
如那佛光寺高僧被万里罡风吹到了喜鸦山山头，同样有一位参加了那场旷世大战的人族魔道巨擘也逃难到了苦橘镇。此人后来被一代剑仙顾青松施展大神通灭绝九州活人而受重创，性命垂危之际还被天上下落的第九道灰色天雷绞杀在镇中，如今只留下一缕残魂在这孤镇漂泊游荡。
可此人不愧是一代魔道巨擘，不过仅剩一缕残魂也并未死绝，凭着生前强横修为加上懂得一些旁门左道的法术，几年下来吃遍了周围无数游魂，更施展上古奇术以苦橘镇一祖宗橘树相融与其本命相依总算是捡回了半条命。
不过却也彻底断了自己后路一辈子离不开这里，只能终日守着那株祖宗橘树一晃就是数千年光阴。
可以说这位魔道巨擘是见证了这里数千年的繁衍生息，看着没有人类的这片土地又是怎样迁移变换的……
一席青色长袍的年迈老人，盘坐在一间古朴清幽的偏室里，他名叫王常，天下修士却只知道他另一名号，一经说起就令人闻风丧胆的萧河老祖。
年幼时他不过是一平凡普通的农户人家，机缘巧合在山里砍柴时捡到了一本奇书，名叫寒水萧河卷书，此书奇就奇在就连没识过字的王常只要翻看此书，便有无数书中内容像一条条游鱼一样纷拥涌入他的脑海，一时间如茅塞洞开又好像打开天窗看见了一片新的广袤天地，从此踏上修行路成了一名初出茅庐的野外散修。
只是好景不长，此书内容确实得天独厚对他有天大裨益，只是此书中却早早沉睡着一缕残魂对他虎视眈眈，想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趁机夺舍他的躯体。
那一天可以说是王常人生中最为关键的一天，与书中跑出来的神魂在体内神府里来回拉锯争夺身体的掌控权，好在青年时的王常也是一心狠之人，宁愿自毁身躯也不愿成为他人的皮囊傀儡，拼着一死，重伤了那缕神魂，随后也彻底断绝了自己一条修仙之路。
可见识过了那般仙人无限光彩，他王常又岂甘重回一名凡间废人？自那以后，他便从各地搜罗了不少旁门左道歪门邪术的修炼功法，并以寒水萧河卷书为佐还真被他重新修出了一条长生路，百年之后重现江湖便已威名赫赫有了那一声萧河老祖的叱咤名号。
在苦橘镇孤坐了数百年，萧河老祖终日只能对着围棋手谈打发枯燥光阴，偶尔闲来无事就以鬼魂之姿在街头闲荡，看看还有没有漏网的孤魂能填填肚子。
对于鬼修一途，想要修炼出更高的境界就必须找一处阴气极重之地，夜夜吸食其中的浓郁阴气，此法最是常见也是最笨最慢的修炼之法。更快的就是狩猎那些鬼气更重的怨魂厉鬼，尤其保有生前灵识甚至能自行吸收阴气、吞并同类的鬼物，对于鬼修而言这都是大补之物能很快提升自身修为。最后便是寻得一个或多个道家鬼器，靠一些身外之物来快速增长实力。
可遗憾的是现在的苦橘镇对萧河老祖来说就连最笨的办法也难以施展。
金仙之劫所降下的第九道天雷，本不该出现在九州大陆这片凡土，只因存于天上。然而人族领袖一代剑仙顾青松在人间成就金仙之姿，也就引的金仙之劫降临凡间却成了无数生灵的无妄之灾。
若说顾青松只扛了前几道雷劫就死去还好，雷劫自行消散自不会伤及什么无辜，可却被顾青松硬生生扛到第九道天雷显现，而以最后一道金仙天雷之威，足可以横扫方圆千万里而再无任何活物。
所以哪怕是那些天仙境界和地仙境界的神仙人物，在见到天空第九道天雷的时候连什么逃跑的想法也没有了，因为任你逃到哪里也逃不出天雷所笼罩的范围。
天雷之下洗涤世间阴秽物，虽然这让许多枉死的怨魂无处超生成了一方游魂野鬼，却没有给这些鬼物留下一处安生之地。
加上当时的萧河老祖急需吞食大量怨魂来稳定自身神魂，所以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苦橘镇已经成为了一处无鬼之地，而他为了能活下去又与镇中的千年祖宗橘相融，更是无法离开苦橘镇半步，千年时光到现在也不过才恢复到金丹修为，也就是现在的龙门力士之境。
相传在修行没落的水帘洞天中存在着两种修士。一种是从九州大陆迁移到水帘洞天的本源修士，这类修士所秉承的仙门术法大多代代相传，而为了传承下去也会收取一些在洞天福地里诞生的孩子维持宗门香火，大多都是天资聪颖之辈，另一种便是山下野修。
因为水帘洞天不像九州大陆宽广无边物产丰富，所以每个门派都没有更多资源来招收门内弟子，靠着优胜劣汰择优而选的手段，余下的凡间俗子虽也有修行资质也只能固泽而鱼。难免有不少人走入一条死胡同成了不伦不类的另类散修，而一些大器晚成之辈或者说那些厚积薄发没被宗门选中的一些散修人士，也能凭借自己的大毅力最后摸索出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修炼法门，这才有了后来的龙虎师与龙门力士一说。
水帘洞天有虎精蛟龙，那些能以一己之力缠斗凶虎的便被这些散修称为虎师，而只身一人能力搏蛟龙的便被称为龙师。当有一天他们能杀虎如杀鸡搏龙如搏兔时，便被称为跨过了龙门到达力士境界，俗称鱼跃龙门。
水帘洞天多以散修为主，这些散修叫惯了这些修为境界，久而久之那些源自大宗的本源修士也就叫顺嘴了，最终都统一称金丹境为龙门力士之境，金丹以下也就是龙门力士以下被称为龙师、虎师，而如果能到达那传说中的元婴境则被世人尊称为人间天君。
时间回溯到千年以前。
经过漫长时间的休养，从一缕残魂恢复到如今已是完整神魂的萧河老祖如往常一样在偏室里与自己手谈一棋，千百年来一成不变青袍老人也乐此不疲，只是却在今日被打断，原因竟是有活物闯入这座苦橘镇。
镇内的祖宗橘扎根这里数千年，地下根茎盘根交错几乎遍布整座小镇，与这株祖宗橘本命相连的青袍老人自然也像是长了一双眼睛在橘树上，镇内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获悉知晓。
这不，原来是一头误打误撞误闯进来的初生牛犊。
萧河老祖起先并没有在意，这等生灵也时有闯入的时候，心情好了就放任不理，心情不好，不过一阵阴风就能让这些小家伙血肉分离只剩一堆森森白骨，今日也不知是不是他心情还不错，青袍老人却没再多看那小牛犊一眼。
几日之后老人一时来了兴致在镇内四下闲逛，不曾想前几日误闯进来的那头小牛非但没走，还喊来了它那一大家子，四五头大青牛在小镇内撒泼打滚好不自在，直看得青袍老人脸色阴沉差点动了杀心。
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老人受到那头小牛的启发想出了一个主意。他不是终日被困在这仿若囚笼一样的孤镇里吗？可这些青牛却能来去自如，甚至还能繁衍生息在这小镇繁殖后代。倘若他寻一些开了灵智的青牛再传授他们一些粗浅的修炼功法会如何？岂不是说，这苦橘镇还不遍地资源？还愁没有办法突破修为境界？
那时候的萧河老祖才虎师修为，加上为了活命早早便吸食完了镇上的怨魂，导致整座小镇没有任何游魂野鬼，更谈不上这贫瘠之地有何灵气可言，连带自身修为也停滞不前，为此事他犯愁了何止千年？没想到今日才被他找到破解办法！
看着那几头青牛，萧河老祖眸光流露着久违的贪婪神色，已打定主意将这几头青牛圈养在镇中，以便将来能取之不尽的为他提供灵气的摄取。要知道妖兽的血肉可是上乘的补品，他萧河老祖活了数千年岁月自然有办法将这些普通青牛培养成妖兽甚至是更强大一些的精怪之流。
几头青牛却还不知等待他们的却是同被养猪一样的命运，终有一日是会被人拉去宰杀喂食的悲惨下场。
眼下的小青牛却不知自己的未来早已被人注定，还自以为在自家花园里闲逛一会儿在一处青草地上啃啃，一会儿又在某处池塘里撒泼打滚好不快活，只是不知不觉间好似被什么东西吸引却来到了一处平日里从未有到来过的地方。
那是位于小镇中央的一片橘树林，由于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小青牛撒欢似的在园中奔走，直到深入其中却再也挪不动脚步。
显现在它眼前的是一株比周围苦橘树都要大上十数倍的千年老树，周围有金光缭绕，仿若鹤立鸡群一样傲视一方橘树，令小青牛震惊的停立在原地屏住了呼吸。
这颗千年苦橘树自然是与萧河老祖融为一体的那颗本命橘树，平常就算是无人的苦橘镇青袍老人都会小心起见落下障眼法来掩盖此树的气机，不过今日为了引这小牛犊来此算是破例现世。
偌大树干就算是数十头成年青牛合围也只能勉强围起个圆形，而小牛犊站在树下就好比旁边子孙树上攀爬的蚂蚁般渺小，令人望之生畏。
树的中间有一卷熠熠生辉的书卷盘旋在空中，当小牛犊走近后才意识到，原来发光的不是眼前这棵古树而是这不知所谓何物的古怪东西在大放异彩，映射的小青牛双眼顿生金芒。
一道道书中内容突如活物一样化为一条条灵性游鱼没入小牛犊的大脑，毕竟不是灵长类生物，小牛犊哪接收过如此大量的讯息？何况以寻常青牛的智商又如何理解这其中玄妙？很快，在被动接收了大量寒水萧河卷书中的内容后，小青牛如遭电击整个牛身四只牛蹄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当小青牛苏醒后，它便奇迹般发现自己竟开了灵智，原本从不去思考的问题如今都会下意识的去想想，就比如那棵千年古树是什么来历，那道发光的金色书卷又是何物？
小青牛突然有一种强烈欲望想要得到那本神奇的古卷，因为开了灵识的它好似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驱使一样，让它去寻找那本书籍，这仿佛关系到了它今后的命运。
只是当小青牛想沿着老路再次去往那片橘树林，却发现橘林仍在，可那颗千年祖宗橘却怎么找也找不见了。失望之余它便打算在苦橘镇扎根住下来，甚至占地为王，将自己一族所有的青牛迁徙至此从此在这里繁衍生息，一切不过都在那萧河老祖的算计之中。
百年过去那头小青牛靠着寒水萧河残卷竟修炼到了虎师修为，如今整个族群更是壮大到了数千头之多。
唯一令萧河老祖感到遗憾的是，那已成为一头老牛的青牛精怪却十分自私，百年时间如今它大限已至也未曾将书卷的内容告诉第二头青牛知晓，也就导致青袍老人苦苦期盼的养猪计划终成泡影，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的青牛领袖。
差不多这几日就快要到来了。
有一点萧河老祖却是想错了，不是这头老牛不想传子孙后代们修仙之法，而是自打它开了灵智后就一直在心里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是它？为什么让它发现了那本神奇古卷？又为何让它生了灵智却不将那本金色书卷给予它？
一切的一切都让老牛雾里着迷想不出一个结果，可越是这样越让老牛隐隐担心，担心从始至终自己都只是他人盘中的猎物，像他们这些经常被虎豹豺狼猎杀的野生青牛对此最是警觉，所以在自己大限将至时便唤来了一位平日里最是满意的子孙，打算交托后事。
“牛儿，你过来……”
老牛用颤颤巍巍的话语将小青牛喊至身边，牛角轻蹭着小牛的犄角慈眉笑道。
“牛儿啊，你爷爷我寿元将至活不久啦，可却放心不下咱镇上的所有牛族子孙，爷爷还在的时候还能护你们一二，若爷爷就这样撒手走了，我可怜的孩儿啊你们该怎么办呐……”
“爷爷！！”
小青牛忍着眼眸里的泪水哭诉道。
“为何您不将所学的仙法传授给孙儿呢？哪怕不是我是其他几位叔叔伯伯哥哥弟弟都行，爷爷您为何不这么做呢？”
老牛灰暗的眸光露出欣慰的笑容遂摇了摇头。
“不是爷爷不想，是爷爷也有自己的苦衷，不想将你们牵扯进来。可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我走以后你们会不会身处这无形的漩涡中……”
“哎！”
一声微叹，老牛并未做过多解释只是神色严肃的凝视向小牛，对其说道：“牛儿啊，若我死后一切无常，日后你们便夹紧尾巴活着，你那些哥哥弟弟都不安分，不行的话就离开镇子另谋出路吧……”
“爷爷！！”
老牛再次摇头打断了小青牛。
“你听我说，若是爷爷离世出现什么变故，比如看到什么金色书卷现世或者什么如回光返照诈尸之类的怪事，牛儿啊，记住！千万要留个心眼，世上从来不会白掉下大饼来，多想想白来的好事它为何不掉别人头上偏偏给了咱们知道吗？”
小青牛不解的歪着脑袋，老牛又交代了一番话后直到困意来袭叫退了小牛却再未找来其他的牛子牛孙。
然后没过几天它就去世了。
果不其然！如老牛自己生前猜测一样它突然回光返照！随后在宽敞的卧房里唤来了所有的嫡系子孙，一番交代后还当众传授了几名小辈一些修炼之法。
当日被老牛独自叫来的小青牛也终于明白了那时老牛对他所说的那些话，看着眼前熟悉亲切的面容，心里却在暗暗流泪，眼前这个像极了他爷爷的老青牛却并不是自己真正的爷爷。
若是他爷爷，此时应该会向他说“牛儿啊，记住爷爷的话。”这是爷爷走前交代他的暗号，可是眼前老青牛却只字不提，还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传授了众人仙家术法，一切的一切都像爷爷当日召他前来时说的一样，真的出现了变故。
老青牛回光返照的牛脸洋溢着红润的面色，从跪伏在身前的牛子牛孙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小青牛的面前对其说道：“孙儿啊，爷爷平时最疼的就是你，如今因放不下整个家族放不下你们这些牛族子孙才硬留下一口气，就是为了将你培养成我牛族下一任领袖。”
“爷爷！！”
“父亲？”
周围一干青牛直感诧异，为何老祖会看上了他们当中最小的这位孙子，可是老牛仿若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不愿多做解释，一双牛眼漠视向一众青牛沉声道：“尔等都退下吧，从今日起我最小的孙儿就是我青牛族新一任的领袖。”
说完，目视着所有青牛退去只留下小青牛还在卧房似有最后的话要说。
老牛一脸慈态的看着小青牛，就像当日那样。
“孙儿啊，接下来爷爷说的话可能会令你感到不适，可爷爷我也是为你好。想你一众兄弟姐妹，唯有你资质最高最是受爷爷我喜爱，可你那些哥哥姐姐不争气啊，眼下你脚边的路注定坎坷会受到他们的阻挠，你想让爷爷我死后也无颜面对牛祖牛宗吗？想叫爷爷我失望吗？”
小青牛迎视着这位老牛的双眸摇了摇头，老青牛才又继续卖力道。
“那就等爷爷死后吃了爷爷吧。”
老牛说的十分平静好似口中这位爷爷不是他自己一样，看着小青牛一副抗拒模样，佯怒道：“废物！你还是爷爷的好孙子吗？就你那微薄灵力哪怕资质再好能从你那些哥哥姐姐手中活着继承青牛一族吗？”
“好孙子，只有将爷爷吃的干干净净，才能快速提升你的修为实力，这样爷爷我也就能死的瞑目了。”
房内一阵无声，之后，昏沉的卧房便传出一阵撕咬骨肉的咀嚼声，小青牛时刻铭记着那日爷爷对自己的教诲，如果哪天它闭眼后又醒来，传授仙法于他们这些后辈子孙那一定不是它自己的主意。仙法可以学，但以后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尤其找到一片橘树林，一切答案都在那里。
今日弑亲之仇，他小青牛日后定要那藏头露尾的阴险之人百倍、千倍的奉还！一边吞咽着爷爷的尸身，小青牛在心里目眦怒道。